一位拾荒老人【原創】


認識老張已經有很多年了。我細細數數,嗯應該是七八年吧。此刻我在電腦旁寫他的故事時,他正在樓下工作。“收廢品囉,收廢品囉”,他在吆喝著。聲音很大但不洪亮,中氣很足。老張住在我的對面,他女兒是我的鄰居。因為這個原因我經常會在樓道里碰到他,有時打個招呼,有時則對視一眼匆匆而過。倒不是我嫌惡他,實在是因為年齡差距太大不知道怎麼寒暄。樓道里見到他的時候多是中午2點多,那時我下樓去上班,他則回女兒家休息。每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幾乎都是大汗淋漓,汗水在背上浸溼一片,隱約可以看到白色的鹽漬。他一直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人的裝束。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卡機布衣服,褐色的褲子,一雙解放鞋。袖口有些被磨破了,泛著油光。上衣往往有兩個釦子不扣,正眼看去可以看到左右鎖骨。以衣服為界露在外面的皮膚和裡面的皮膚有鮮明的界限。解放鞋一般比較髒。綠色的鞋面上有很多黑色的塊塊,四周皮圈上往往有黑色水印。

我和他女兒一家其實早就認識了,大家住在對門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來二去各自情況也比較熟悉。他女婿姓馬是一個小老闆,性格溫和內斂沒有什麼言語。他女兒則很乾練,有說有笑的,聽說兩口子一起搞金銀生意,賺了一些錢。他女婿家裝修時他兒子過來幫忙挑河沙,我見過一次。身材單瘦,皮膚黝黑,比老張略矮。幹起活來是一把好手。一瞭解才知道其實是一名老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一位拾荒老人【原創】

那是八年前的一箇中午,我第一次見到老張。那天我們的中飯吃的比較晚,好像是1點鐘了,一家人正在吃飯閒聊。我爸是那種特能聊的人。由於經歷多、學識廣,天文地理,三教九流都能聊。而且說的神乎其神。所以家裡從來不悶。大家正笑談間,隱隱聽到敲門聲,咚咚。但是聲音很輕若有若無。我起身開門,一個比較高大的老頭出現在面前,衣角不甚整潔。我皺了一下眉,滿臉狐疑。老張馬上堆笑著說:“你是王支書的兒子吧,我們是老鄉”。我馬上讓開身子,熱情招呼:“你進來坐”。這時爸爸看到了他,高興的說:老張啊,好久不見啊。快來坐。爸爸離開桌子,快步走到客廳。“給老張倒杯茶”老陳,爸爸吩咐媽媽。老張站在鞋櫃前,支支吾吾,沒有換鞋。我遠遠看著他,覺得神情有些古怪。定睛一看,原來他穿著一雙解放鞋,有一點髒。這鞋是換也不好不換也不好。我神會,趕忙上去道:“伯伯沒事的,現在大家都不換鞋,哪裡那麼講究”。老張釋然,自然的笑了起來,很憨厚。老張從我身前走過,轉身的那一剎那,我嚇了一跳。老張的後頸上長著一個碩大的腫瘤,足足有拳頭大。從側面看很是猙獰恐怖。

兩人坐定,開始噓寒問暖,甚是親切。城裡人和鄉下人不同,城裡人喜歡安靜,鄉下人喜歡熱鬧。城裡人人情淡薄,鄉下人人情濃厚。熟人見面總是格外的親熱。我儘管在縣城工作多年,可總也改不了很多鄉下的習慣。我知道自己從骨子裡就是個農民。爸爸和老張親切的聊了起來,稍後媽媽也加入了,過了一會兒老張的老婆也來了。一時間好不熱鬧。他們談著以前的事情,什麼人民公社啊,修青山壠水庫啊,改革開放啊。這是他們那一代人珍貴的記憶。也談家長裡短,兒女近況。老張說女兒生了小孩,要他們來帶小孩。兒子結婚七八年了,兩口子都有工作,也買了房子本來也算幸福美滿。可偏偏就沒生小孩,讓人焦心。爸爸問他後頸的腫瘤時,老張神情淡然。說開始沒有多大,後面到醫院檢查,說是良性的,就沒有切。現在又長大了,都一把年紀了管他呢。老張比爸爸大5歲,當時應該是69歲。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坦然。

後來我親眼目睹了老人家的勤勞。我從樓下過的時候,經常看到老人家挑著一擔擔廢品走過。每一擔都是堆得高高的,壓得緊緊的。扁擔挑在肩膀上,緊挨著腫瘤。由於擔子比較重,可以明顯的看到扁擔兩端上下小幅振動。老張是比較健壯的,走起路來步伐穩健,七十多歲的人了仍然精神矍鑠,行動敏捷。開始他把撿來了廢品堆放在別人沒用的空雜房裡。各種廢品分門別類井然有序的擺放,堆滿了整整一個屋子。後來別人的雜房要用了,他就把廢品堆放在兩棟樓中間的樓道里。仍然是堆積如山。

一天中午,我們正在客廳裡閒談。隔壁突然傳來大聲的吵鬧聲。我們房裡聽得清清楚楚。一個老婦女說:“你這個死鬼,還貪酒喝,醉成這個死樣子”。“要喝酒你不知道買啊”年輕婦女接道。老張憋屈的說道:“我又沒有買酒,撿到半瓶酒喝了點”。“臉都給你丟光了”年輕婦女咆哮道。老張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火。“砰”的一聲摔門而去。邊走邊罵:“你以為我想住這裡啊,老子一個人自由自在,老子再也不會踏進這個門”。原來老張在拾荒的時候,經常會撿到一些酒瓶子。運氣好會剩下半兩一兩的,就偷偷喝了。這次大概是好久沒撿到酒了,突然來了運氣撿到一個酒瓶,裡面剩下有多半瓶高濃度酒。老人家了樂壞了,酒癮大發,開始還小心翼翼,小口小口的抿,喝著喝著就咕咚咕咚的喝了多半。醉起睡在樓道的廢品堆旁。有認識的人看到了,告訴他老婆了。後面媽媽告訴我,老張果然沒來了,自己在外面租了個雜房。再後面媽媽又告訴我老張幫他兒子還了三萬塊錢賭債。我聽了心裡百感交集。

一天晚上,睡夢中我聽到樓下有吵鬧聲。剛要被吵醒,吵鬧戛然而止。我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醒來我問爸爸:昨天晚上什麼人在吵。爸爸神情沉重的告訴我。那是四點多鐘,天矇矇亮。爸爸睡不著,起床坐在窗戶上發呆(這是爸爸的習慣,半夜醒來經常坐在窗戶上發呆)。他看到一個黑影在垃圾桶裡翻垃圾,提出一個塑料袋模糊一團。正要查看,後面一個身影放下推車(倒垃圾的小車),快步向前,一把搶過塑料袋。“我先撿到的”爸爸聽出是老張的聲音。“這裡是我管”一箇中年婦女大聲道。“你只是管倒垃圾”老張咆哮“什麼你都管得到你就不是這樣了”。兩人迅速搶起來,塑料袋撕破了,東西滾了一地。原來是一些礦泉水和可樂瓶子。老張蹲下來撿瓶子。“啪、啪、啪”原來中年婦女不知從哪裡抽來一根拇指大的棍子,對著老張後背猛抽三棍。老張看到這婦女如此毒辣,又怕驚動了住戶看笑話,罵罵咧咧的走了。“前前後後不過三分鐘”爸爸語氣沉重的說“驚心動魄”。我默然。

“收廢品囉,收廢品囉”,十多年來老張一直幹著拾荒的工作。每一次聽到老張熟悉的吆喝聲,總覺得精神為之一振。他是整個院子裡唯一一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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