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剛上學的時候其實成績不錯，還當過中隊長。後來上初中，科目一下子多起來，她不適應，照入學成績退了幾十名。
她拿著成績單回到家，本以為媽媽會批評她，畢竟她親眼見過哥哥成績下降時媽媽有多嚴厲。
但媽媽只是拍了拍她的腦袋，很平常地說：“沒關係，女孩子到了初中跟不上是很正常的，不用太往心裡去。來，幫媽把你哥的衣服洗了。他現在剛升到高中學習壓力大，你以後要多讓著他。”
曹雪一向不是多有主見的人，媽媽那樣的話說得多了，她也就真的認為自己確實不是學習的料，再努力也不會有什麼長進。
曹雪的成績從那時候開始再沒有過起色，不好不壞地混在班級中等，糊弄著考了個普通二本學校，被調劑到冷門的園林設計專業。
大學的城市離她家鄉很遠，學校裡自由開放的氛圍讓她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
她從小脾氣好，待人和氣，不斤斤計較，同學相處融洽。
英語老師覺著她有語言天賦，常常誇獎她。即使她不是英語專業，老師也經常在私底下給她一些專業書籍看，還幫她介紹翻譯兼職。
那時候的日子真是好啊！曹雪現在想來都覺著美好得像夢似的。
因為兼職的關係，她手裡開始小有積蓄，可以買喜歡的漂亮衣服，挺直腰桿和室友一起吃吃喝喝，趁著週末假期去附近的小城市遊玩旅行，還結識了喜歡的男孩子。
那男生是他們學校英語專業的學生，和她一級，高高的個子，很喜歡笑。
男生對她很好，會記得她的喜好，在意她的心情，節日的時候悄悄準備驚喜，不管什麼時候，視線總是圍著她。
大二放暑假前，英語老師和曹雪還有那個男生說有一個出國交流的機會。他們一起去，表現好的話可以留在當地做交換生，對他們以後考研、求職都很有幫助。
曹雪很開心，興高采烈給媽媽打電話，說暑假不回家了。結果媽媽和她說曹萬鵬在國外讀研花銷太大，希望她暑假能回來打工，幫曹萬鵬掙生活費。
她當時是有一點不樂意的，男友把她照顧得太好，讓她開始覺著自己也值得被關愛有資格提要求。她問媽媽為什麼同樣是唸書，哥哥可以大手大腳什麼都不做，她卻除了學費什麼都沒有。
媽媽聽了在電話那邊深深地嘆氣，說街坊鄰居家的女孩子都是上完高中就結婚生孩子去了，學歷太高，以後找對象會很難。又說曹雪本來成績就不好，學校沒名氣也不是英語專業，就算去交流了，也很難留在那邊。
5
似乎就是從那個暑假開始，所有糟糕的事一股腦地朝她襲過來。
只是當時的她還未察覺。
她一回去，媽媽就安排她去附近的服裝廠上班。流水線上的工作，辛苦乏味高強度，為了壓縮更多的做工時間吃住都在一起。她每天早上醒過來就是昏天黑地地幹活，等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了。
整整一個月別提和男朋友聯繫，她連喘口氣休息一下的時間都沒有，整個腦子都是放空的，有時候旁邊人和她說句話，她都要反應半天才明白過來。
八月底學校要開學的時候，她打電話給媽媽說要回去，但是媽媽支吾著為難地說廠裡最近訂單多工錢高，讓她向學校請一個月的假，趕完這段工再走。
於是她又留下來。
那次暑期工讓她失去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在暑期的交流活動中表現出色，留在當地學校做交換生，兩個人漸漸沒有共同語言，異地戀堅持不到半年就草草結束了。
從那之後她心灰意冷，不好意思再去找英語老師，翻譯兼職這條路也徹底斷了，大學畢業後和無數沒什麼經驗的大學生們一起湧進僧多粥少的求職市場。
曹雪學校普通，專業冷門，剛開始找工作並不順利，整整兩個月沒有收到一份入職offer，只能靠著在便利店打小時工勉強維持基本生活花銷。
媽媽聽說了她的情況，覺著她太辛苦，勸她回老家。但她真的收拾行李回去了，媽媽又開始說女孩子出去工作也做不出什麼成績來，還是早點找個靠譜的人嫁了好。
曹媽媽給曹雪介紹了一個在本地銀行上班的相親對象。那男人比曹雪大五歲，有車有房，家裡做電動車連鎖生意，條件十分優渥。
曹雪第一次去見面前，曹媽媽再三囑咐她說這個男孩子條件很好，讓她抓住機會，表現得溫柔懂事些。
曹雪按照媽媽說的，在見男方家長時特意提了自己愛做飯並願意結婚後做全職太太照顧家庭的想法。男方家長對她很滿意，儘管那男人並沒表現出對她有太大興趣，雙方父母還是商量好讓他們在見面才短短三個月的時候就去領證。
當時曹雪其實有些猶豫，開始頻繁做夢，夢到大一剛開學的時候，她和前男友一起在校園裡散步的時候，翻譯好稿件收到甲方稱讚的時候。那些美好、自由、甜蜜的感覺太真實，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準備好徹底放棄工作，做一個整天圍著丈夫孩子轉的全職太太。
她嘗試和媽媽說能不能推遲一段日子再去領證，媽媽聽她說完眉頭皺得老高，充滿了不可思議。
“你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想法？”曹媽媽表示對她的猶豫十分不能理解，再三說男方條件有多好多好，而曹雪長得沒有多漂亮，年紀又大，能有和男方的相親機會已經是曹媽媽多番託人送禮才爭取來的。
曹媽媽又掰著手計算為了讓她相親成功，曹媽媽給她買了多少貴的衣服首飾化妝品，現在眼看著就要嫁進去了，可不能輕易放棄。
曹雪被媽媽的一番話說得很內疚，完全忘記了媽媽為讓大哥進大公司花了整整三十萬的介紹費，淨想著她找工作找了兩個多月都沒找到，已經足見她有多失敗。確實像曹媽媽說的，能遇到一個肯接受她不挑剔她的人很難得，如果錯過了這個，以後都不會再遇到了。
曹雪決定踏踏實實地準備結婚，卻沒想到在領證前三天，相親對象突然叫曹雪出來，說他很抱歉，他不能和她結婚。
那男人有個交往五年的前女友，兩人感情很好，但是雙方父母反對，他們抗爭失敗，只好無奈分手。
男人分手後，家裡給介紹了許多相親對象，希望能讓他早點結婚徹底忘記前女友。他本來已經放棄了，覺著和誰結婚都一樣，但是當真的到了領證的時候，他發現其實還是不甘心的。
男人和曹雪說了很多遍抱歉，說他還是想再去爭取一次。
男人又說為了彌補曹雪，他給她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他朋友開的互聯網公司做運營，雖然錢沒有很多，但是足夠讓她脫離媽媽的救濟，自己養活自己，並且未來會有很大的晉升空間。
“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說，你沒必要那麼乖，什麼都聽你媽媽的安排。你可以有自己的人生。想做什麼，要自己去爭取。”那是那個男人和曹雪說的最後一句話。
幾年過去，曹雪已經記不太清那男人長什麼模樣，但她一直很感謝他，如果不是他及時放棄了，不是他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給她一個工作機會，鼓勵她去做自己，她可能真的會被媽媽完全洗腦，成為一個沒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家庭婦女。
6
曹雪和那男人分手後，曹媽媽數落了她很久，埋怨她沒手段，籠絡不住男人的心。
後來曹媽媽在一起跳廣場舞的姐妹那裡聽說了那男人和前女友複合結婚，又開始給曹雪介紹新的相親對象，經常曹雪還在上班，曹媽媽的介紹電話就打過來。
曹雪後續又見了幾個人，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都沒有成。曹媽媽覺得她是故意搞糟的，生了很大的氣，曹雪擔心媽媽身體，正巧公司能提供宿舍，就收拾行李住宿舍去了。
曹雪在工作上很賣力，不論加班到多晚，項目多難纏，她的性格造就了她都不會有怨言，能夠認認真真地完成。
曹雪的上司對她很滿意，決定升她的職，並派她去外地出差單獨負責項目。
曹雪對那次外地出差很重視，每天加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眼看著項目就要落成籤合同了，她突然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曹媽媽犯了心臟病，住院需要人照顧，曹萬鵬雖然在本市，但手裡負責的項目剛開工走不開。
曹雪聽到媽媽在電話那端的嘆氣聲，聽她說她躺在病床上想喝口水都沒人給倒，心疼得不行，匆忙給合作方發了封道歉郵件，就連夜訂機票回去照顧了。
合作方因為她的臨時缺席很生氣，又有競爭對手使絆子，他們公司最終丟掉了合作，她也因此丟掉了工作。
從那之後，曹雪常常會換工作，她要照顧媽媽，沒辦法加班出差，只能做些基礎的流動性大的崗位。那些崗位工資低，她沒錢應酬，僅有的幾個朋友也因為她的刻意迴避越來越疏遠。
那幾年她就像是陷在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爛泥沼裡，沒有朋友，看不見未來，不知道同年齡的其他女孩子是怎麼過的，下了班不是在做家務就是在照顧媽媽，根本沒有自己的生活。
那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去年春天，她去商場給媽媽買衣服，意外遇見大學時的英語老師。
英語老師還記得她，拉著她去旁邊咖啡店坐。英語老師說自己是過來出差的，問曹雪的近況，覺著她很可惜，勸她繼續深造。
曹雪當時第一反應是拒絕，她已經畢業那麼久，基礎都快忘光了，平時既要工作還要照顧媽媽，根本沒時間準備考試。
英語老師再三鼓勵她，說她天分難得，老師對她期望很高，不去深造可惜了，至於錢的事不用擔心，老師想辦法。
英語老師說她在當地有套閒置的房子，可以暫時借給她住，並許諾會繼續幫她介紹翻譯兼職，等她手裡的錢富餘了，可以用那份錢給媽媽請個護工，騰出時間準備考試。
曹雪被老師說得心動，搬進英語老師的房子，每天起早貪黑地準備留學考試。
兩個月前，曹雪終於拿到心儀學校的offer，可還沒來得及向英語老師報喜，就接到了媽媽摔倒的電話。
“每一次我的人生有一丁點轉機的時候，我們家就會出事，再一次地把我拽進那個泥沼裡。”曹雪看著李元嘆氣。
因為媽媽的病情，曹雪再一次萌生了放棄offer的打算。她總是這樣，以前也放棄過很多次。她曾經以為是值得的，以為再好的工作機會，人生髮展，都比不過家人的健康。但原來不是那樣的。
媽媽偏心曹萬鵬，一次次地為了曹萬鵬犧牲她，而曹萬鵬從小習慣了她的犧牲，不論她做什麼都覺著理所應當。
每個人都說天下沒有父母不疼自己的孩子，曹雪一直篤信著這句話，遭受再多偏心的對待，都用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但是當媽媽立下那封遺囑的時候，親口對她說其實知道她很孝順，但為了讓哥哥曹萬鵬好過些，只好把遺產都留給曹萬鵬，最後還要說她一句從來沒盡過贍養義務的時候，她終於知道那句話其實是因人而異的。哥哥繼承母親遺產，我一分沒有，不久後他卻將我告上法庭。
而很不幸，她的人生不在那句話裡。
曹雪終於把過去二十多年，不知道該從何提起，該向誰說的故事、委屈一股腦說出來，她覺著心裡很痛快，對李元說：“我原本一心準備出國的事，想著不管我媽和我哥說我什麼，栽我什麼，就隨便吧，反正我從來沒圖過繼承財產，給他們就給他們。”女兒主動照顧母親，兒子未盡孝心，母親卻將遺產全給兒子。
“只要我能徹底離開這個地方，好好地過我自己的人生，再也不回來就好了。但是你頻繁來找我，我又覺著也許我的事情應該說出來，給其他女孩子一些教訓，讓她們早點明白，為了不愛自己的家人，放棄前程，放棄人生是多麼的可笑。”
7
曹雪出國那天，李元去機場送她。
曹雪看著她感慨：“沒想到我在這座城市出生、長大，活了二十多年，最後要走了，居然只有你這個認識不到半個月的人來送我。”
李元笑了笑，把剛入職時抽到的公仔U盤送給她：“我抽到這個U盤的那天運氣好到爆，現在送給你，希望它也能給你帶來好運氣，我們永遠永遠都不會在這座城市遇到。”
“嗯，我會的。”曹雪抱了抱她，拿好U盤，收拾好行李準備去登機。
李元從機場出來，看著天上剛好飛過的一班航班，由衷地希望這個從前一直為了家人妥協、犧牲的女孩子，能夠開始新的生活，往後永遠都為她自己而活。（作品名：《27歲記：輸掉遺產官司的女人》,作者：右夏。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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