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日記—第一篇:煙雨剪燈

我外公公元1905年生人,乙巳年,清光緒三十一年,江蘇丹徒人氏。當年,清朝宣佈廢除科舉,很多皓首窮經的老先生呼天搶地,哀嚎啕哭。但我外公家族讀書子弟不爭氣,大部分都是放牛犁田,捉魚摸蝦之輩。雖然其曾祖兄弟兩人因為反水太平軍,殺進南京城被清王朝雙雙封了遊擊將軍,但不被信任,只是個虛名,倒是清政府許諾的六百畝水田六百畝旱田,四個湖拿到了手,並報鎮江府衙簽字蓋章了,算是有了一份大家產,只不過後來子孫大都遊手好閒,惹是生非,吃喝嫖賭,但往往排場極大,聽老年人說道,我外公伯父和我外公親爹是同一天迎的親,媳婦都是大戶人家好閨女,光那個挑嫁妝的人就連了十幾裡,這還不稀奇,還有走水道的迎親隊伍光船連起來四五里地,這還得了,到太祖母太祖公死後,那個風光大葬,越發的耗錢費財,把好好的三百畝水田和三百畝旱田都變賣了。往後越來越衰敗,到我外公時,一大家子幾百號人實在難以維持,於是分家了事。我外公老爹這一房在族中排老三,分了三十水田,三十畝旱田,和老四家合用一個東岔湖,也算是維持家用不愁。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到我外公十二歲時,老孃老爹相隔一年生病臥床,家裡只得再次變賣田地,僅僅保得五畝水田,那個湖是合用的,賣不出去,平時沒錢,只能湖裡面撈拾。一大家子兄弟四人,姐妹三人,加上兩個臥床的老人,難啊。我外公在家排行老大,族中堂兄弟排行老六,十歲入學,讀了一年,實在讀不進,回來操持家務。

眼看著這個家日益艱難,這樣耗著也不是個辦法。外公孃舅家也是個大地主,姓高,兄弟三個,還有兩個姨,其中三孃舅頭腦靈活,經常過江到蘇北販牛倒驢,做的好營生。後來我外公老孃趁著孩子們正月拜孃舅時提出讓這個三孃舅帶著我外公跟跑腿,工錢看著給。這位三孃舅因為在家外甥,推脫不了,也就爽快答應了。我外公當時十四歲,倒也長得人高馬大,精幹腿勤,稍一時長,這個孃舅喜歡的不得了。

前話敘盡,話說今天的這個故事就正式從這裡開始了。

那一年,剛剛年後穀雨時節,因為鎮上宰莊店缺牛,催促高孃舅去江北訪老牛回來屠宰,主要是現在鎮江當地多了很多當兵的,牛肉生意不錯。宰莊老闆給的價錢不錯,而且付了定金,要高孃舅不辭勞苦去江北帶五頭耕不了地的牛回來。高孃舅接了錢後帶著外公就出發了。

江北收牛很順利,前年江北水災,死了很多人,拋荒厲害,很多人家過不了活,不管好牛壞牛,買了弄錢保命。牛價也壓的低,高孃舅念著這一趟賺了很多錢,興致很高,恨不得一路趕到家,往往夜裡也催促著外公趕路。可憐了外公,剛好細雨矇眼的時候,又在晚上,往往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因為要在前頭牽著牛,不如老孃舅舒坦啊。

那時人趕路省鞋,都是把鞋掛在牛角邊,赤腳剝泥的,那個路人走多了,叵哧溜滑的,夜晚走起來更是艱難。

那一夜走到了上塞這個地方,這是幾道丘陵橫垣在大道上,路兩邊高高大大的都是樹,低窪處蘆葦雜草,遠處看黑深深,不知高低近遠。說來也怪,那些牛近的這個土崗子,執拗不過崗,趕它打它就是不願挪前。外公急忙的一頭汗,這時老孃舅開口了:既然這樣,不要忙了,看了今晚就在這裡歇了。

我外公巴不得老孃舅來這句,這個摸黑瞎火的,誰也不願多走啊。就趕忙把牛牽到幾棵大樹下綁定牽繩,打開油布,支起木架。鋪了層乾草,和孃舅坐在裡面。這是冷風陣陣,才感覺到冷。

老孃舅去口袋裡摸洋火,準備點簇火取取暖,掏出來一連擦了幾根,死活打不著,急得罵娘,但又沒辦法,就說:外甥,我先歇歇,你照看著點牛!外公應到:好啊,放心吧,我看著就是。

此時風動樹搖,嘩嘩作響,蘆葦雜草,碰碰撞撞,外公裹緊衣服,還是覺得冷。但只能窩在油布下,這兒瞅瞅那兒瞧瞧,那些牛倒也安分,沒有亂動,只是輕擺腦袋,嘴裡磨嗩。細雨濛濛,沙沙著地,低雲壓陣,黑嶽嶽的,再遠處就模模糊糊,黑谷隆冬了。

過了不久,老孃舅凍醒了,說道:外甥啊,太冷了,這樣不行,我們得找到火,看樣子洋火是捂不幹了,不然一個晚上受冷。要是有一堆火,然後抽上幾袋煙,那才叫美滋啊!我外公道:孃舅莫急,我跑那個崗上看看,是不是有人家。說著要向崗上走去,孃舅道:你空手去,就是有火也帶不回來,不急,我把煙筒裝上煙你帶去點著了回來。外公這才捏著煙筒出發。

當外公連手帶腳的爬山一道崗才發現,前方還有道高崗,擋住了視線。唉,還得爬一道,旦看那道崗,陡峭高大,兩邊樹木逼厝,顯得陰森恐怖。

但人已至此,退回去倒惹孃舅恥笑,外公也是人少膽勇好面子,咬咬牙奔崗直上。但就是懸乎,爬了老半天,只見上面開口處依稀明亮,就是死活趕不到,這時外公急得罵了一句:操他媽的,老子今天就不信鬼了。

說來也巧,剛罵完,稍微一斜睨,咦?身右百十步遠處看到一戶人家,窗口上點著根蠟燭,太遠看不清有沒有人。但看到亮光,外公真是大喜過望,立馬朝著走去。心裡暗喜:好在有一戶人家在這兒,不然忙半天還得折回來。怎麼剛才沒看到,趕快過去。

漸走近,外公高著嗓子喊起來:老鄉,有沒有人在家,過路人,借個煙火。點了就走。這時沒有人作答,只見一人伸出手招了招,外公看到人家應允,走到窗下。

這才看到,一位婦女低著頭在窗下納鞋底,穿著白中帶點淺紅的衣服,一支蠟燭耀耀的在窗前的桌上,有點奇怪的是那火直直的,沒有一點風吹斜歪。

外公見此,倒也沒有多想,大聲道:大姐,我就是借個火,打攪您了,多謝啊!那女的也不吭聲,還是低著頭,用一根指頭點了點蠟燭。

外公覺得這位婦道人家,又是晚上,肯定害羞或什麼的,也就沒做計較,伸出煙桿,拿煙筒對著火吸起來。

吸了半天,一點火星未起,一點菸味也無,外公小夥子,也是不懂,拿起煙筒就著火光查看菸草,心想,是不是菸草打溼了,不容易起火。

輕輕撥松煙絲,也不是很溼,因為剛才一直捏住的,還很乾。於是又伸出煙桿對著菸嘴猛嗅起來。

搞了半天,還是一點火無,煙平火消的。外公又檢查了一遍煙槍,也沒事啊。於是半信半疑的伸出手指去試試那蠟燭火

嗯?手指頭碰著火不覺得熱?於是外公定眼瞧著火,不自信的再把手伸過去放火上,還是一點不燙手。這時外公急了,對著那婦女說道:你傢什麼火,怎麼一點不燙手啊?

那婦女直管低頭笑,倒也不理他。外公大急羞憤,覺得丟臉,猛地拿煙槍啪的一下敲在桌子上,大罵道:什麼小氣人家,借個火都借不到!

就在此時,那蠟燭火噗的一下滅了,頓時一片黑,外公一急,又敲了一下煙槍,只聽到禿禿的聲音,全不敲在木桌上的聲音。外公忙伸手去摸,感覺是冰冷的一塊東西,完全沒有木檯面的感覺。啊!什麼東西

慢慢的,眼睛才適應環境,哪來的房子窗子,面前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倒了半斜的一塊碑,白乎乎的,摸著上面刻著字。這時外公一個激靈:啊呀,不會遇到鬼了吧?

一想就怕,想跑,可惜那腳如同每隻腳吊了十五個水桶,不能邁開半步,外公急得一頭冷汗,掙扎了半天,頭都漲了,發都炸了,崩著身子,在那兒光顧著用手拔腳了。就在此時,感覺那腳底下鬆軟,身子只往下沉,急得外公忍不住大喊救命起來。

再說老孃舅在樹底下等了半天,不見外甥返回,也著急起來,想離開吧,又怕人趁機牽走牛。不去看看吧,又怕外甥大黑天的有個三長兩短,一時焦躁,在那個樹底下轉起了圈。

就在這時,老孃舅聽到一聲淒厲悲愴的救命聲,不對,好像是外甥的聲音,不顧多想,連忙向呼救放向跑去,路滑,不知打了幾個滾,才趕到外公身邊。

老孃舅只見外甥好似著魔,雙手抱著腳在哪兒直扭身子,拿腳陷在地裡就是定在原地不動,都沒了膝蓋了。

老孃舅趕快拉起來了外甥,大喊到:外甥什麼事啊,這是怎麼了?外公拔出腿才稍定驚慌。指指那塊碑,顫顫巍巍的把前因後事簡短說了一遍。

老孃舅聽罷也是一陣心悸,但畢竟見多識廣,而且又氣又急,拿腳狠狠的踢了幾下那塊石碑,大罵道:他孃的你是什麼死鬼,欺負到一個孩子身上了,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老子一定砸爛你的破碑挖出你的蝕骨揚灰,撅你祖墳的,死了也不安分。說完朝那個破碑吐了幾口水。說來奇怪,這時原來黑沉沉的變得有些光亮起來。

老孃舅拉著外公就走,說到:外甥,碰到此類惡鬼不要怕,等天明瞭,到她墳頭撒泡尿滅滅她的邪氣就好了,都是長久投不了胎的,又是窮鬼,只好糊弄小孩和婦女。今天好在你小夥子陽氣旺,她奈何不了你,拉不下去,但留著終歸害人。明早我們碰著路人幫忙挖開曬她的屍。

外公嚇壞了,畢竟才是十四歲的孩子,一言不發,趕緊跑路。跑到大樹底下,一晚沒敢閤眼。一大早碰到兩個過路人,老孃舅喊住後對他們說了這個事,讓他們幫幫忙去撅墳,那兩人嚇得直搖手,一溜煙的跑了。外公也勸孃舅走,老孃舅想了想嘆道:算了,我們就在這個小路口撒泡尿吧,也算是警告她。

後來,外公每次講這個故事都會對聽的人聲明一次,說是那時小,真的嚇壞了,要是後來碰上不撅了那墳都對起爹孃起的凌豐虎這個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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