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世紀初，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率軍西征，橫掃了當時俄羅斯地區的各個公國後，在欽察草原建立的金賬汗國。此後，俄羅斯各個公國紛紛臣服於金賬汗國的統治。直到15世紀，莫斯科公國趁金賬汗國衰落而崛起吞併各個公國，打贏“庫利科沃戰役”後，俄羅斯才徹底擺脫蒙古人的統治。

後來，俄國人將蒙古人的統治的這二百多年描述成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歲月。俄國畫家甚至將斡羅思（俄羅斯）畫作牛，把蒙古畫成一隻擺出主人模樣的寄生蟲，可以隨心所欲地操控套在牛頸上的“軛”。這就是俄羅斯史學界所說的“韃靼之軛”，俄羅斯這二百多年的歷史也被稱為“蒙古人的桎梏”。

圖 | 蒙古人的入侵

然而，蒙古統治俄羅斯地區的二百四十年間，並沒有在俄羅斯地區長期駐紮軍隊，可以說他們純粹是以間接方式對俄羅斯進行統治。到了1380年的“庫利科沃之戰”後，俄羅斯諸公國進一步獲得了更大的自主性。

所以說，蒙古在俄羅斯地區統治的不同時期，不同階段的統治力是有區別的，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因此，蒙古的統治對俄羅斯歷史的影響，到底是負面的還是正面的？關於這個問題，俄羅斯的歷史學家們一直爭論不休。

俄羅斯的大多數史學家都認為蒙古的侵略與破壞帶給俄羅斯帶來的是極其負面影響，蒙古人的統治，使得俄羅斯地區在經濟、文化上遠遠落後於歐洲其他地區；但也有歷史學家認為蒙古統治是“正面的、創造性的”，蒙古人用其強大的武力保障了俄羅斯諸公國的完整和統一，使得俄羅斯有了新發展的動力。

圖 | 蒙古鐵騎對抗條頓騎士

當然，俄羅斯史學家的觀點通常都帶有明顯的意識形態色彩。對蒙古的統治持負面評價的史學家，通常都是以西方視角為中心的西化派學者，在他們的眼中，東方的遊牧民族代表著野蠻和殺戮，是踐踏西方文明的入侵者；而對蒙古的統治持正面評價的史學家，往往是俄羅斯的歐亞主義學派，他們主張俄羅斯作為一個“歐亞文明”存在，應該吸收各個民族文明中的積極因素，因此強調了蒙古的統治對俄羅斯的東正教、專制和民族性方面的積極影響。

蒙古人在俄羅斯究竟進行怎樣的統治？客觀上對俄羅斯的歷史有何影響呢？只有從局外人的視角出發，才能更加客觀地去評價這段歷史。

脫歐——文化的孤立與滯後

在基輔羅斯皈依拜占庭的東正教後，他們引進了西裡爾字母，大批的傳教士從君士坦丁堡來到俄羅斯地區。相應的，拜占庭豐富的文學經典，大量的藝術家和工匠造就了基輔羅斯在文化上的提升。

圖 | 基輔洞窟修道院

然而，蒙古人初期的入侵使得俄羅斯大部分的遭到毀滅性的破壞，城市間的網絡被切斷，鄉鎮被洗劫一空。“諸城之母”基輔甚至在蒙古人的掠奪後只剩下幾百戶人家，歷經數個世紀也沒能恢復到它曾經的重要地位。另外一些城市雖然能夠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但蒙古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北上對其進行洗劫。

蒙古統治的初期，基輔羅斯曾經重要的貿易路線被切斷，俄羅斯徹底與西歐與拜占庭失去了文化聯繫。城市人口銳減，手工業凋零，使得俄羅斯人的文化水平大幅度下降。別說普通民眾，就連俄羅斯的很多公侯都不識字。

蒙古人喚醒了俄羅斯文化中那剛剛沉睡不久的尚勇好鬥、“野蠻”的維京元素，這或許就是“戰鬥民族”的歷史基因。

圖 | 俄羅斯的謝肉節，除了吃肉喝酒，還有一個重要活動——群毆

事實上，相對於歐洲而言，俄羅斯淪為了一座文化的“孤島”。文化的衰退、專制的統治，使得之前在諾夫哥羅德等城市出現的市民代表大會徹底消失了，後來即使形成了新的城市，也未能呈現出歐洲城市那樣的“市民文化”。

財政自由——從達魯花赤到諸侯的貢賦

自從基輔大公弗拉基米爾宣佈東正教為基輔羅斯國教之後，基輔羅斯就與西邊的波蘭、匈牙利這些信仰天主教的斯拉夫兄弟成為了仇敵。另外，俄羅斯地區的各個公國也是紛爭不斷，因此，俄羅斯地區人民的生活一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然而，拖了蒙古人之福，俄羅斯諸公國臣服於蒙古人建的金賬汗國後，西面已經沒有敢進攻俄羅斯的國家了，其境內的“內戰”也基本絕跡。不僅如此，在蒙古統治的中後期，俄羅斯人還充分享受到了龐大的蒙古帝國所帶來貫穿東西南北的交通，以及四通發達的通商體系的恩惠。

圖 | 欽察汗國（金賬汗國）時期的俄羅斯

伴隨著蒙古帝國的強盛，這樣的情形也持續了很長時間。既然俄羅斯諸候享受了蒙古帝國的保護，那交點兒“保護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兒了。

因此，金賬汗國在俄羅斯地區設立了達魯花赤制度。

所謂的“達魯花赤”就是漢語所說的徵稅官，突厥語中的巴思哈（basqaq）。金賬汗國通過達魯花赤管理俄羅斯地區的治安，並直接徵收“貢稅”（Дань）。

蒙古人達魯花赤駐蹕城鎮近郊，他們依靠所屬的部隊徵收每一年的貢稅。汗國對俄羅斯人課以多達十四種“貢納”。根據《原初編年史》記述：“蒙古人派出了達魯花赤進行人口調查，他們按十戶、百戶、千戶為單位，對蘇茲達爾、梁贊、穆羅姆等公國的人口進行統計。修道院長、修士、祭司、聖歌隊等侍奉聖母的人員不在統計之列。做完人口調查後，蒙古人的調查官便返回覆命。”

蒙古人通過這樣的調查，統計了俄羅斯各公國內除了神職人員以外的人口，並據此徵收人頭稅

圖 | 達魯花赤牌——元朝也設有達魯花赤

達魯花赤是蒙古人直派的，因此作風上異常嚴苛，這就引起俄羅斯當地人們的反感。為了降低統治成本，避免衝突，金賬汗國很快廢止了達魯花赤制，改由俄羅斯各公國的大公們代為徵收賦稅。

就這樣，金賬汗國將俄羅斯各個公國的徵稅權力交給了各個諸侯，反過來說，也就是各個諸侯通過納貢的方式使自己的管轄權受到蒙古人強大武力的保障。俄羅斯諸侯用錢物保全了自己的地位與一方平安，蒙古人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獲得了一方的貢賦，這就建立起了一種相依互助、兩全其美的安定結構。

歷史上，蒙古帝國在其幅員遼闊的範圍內的統治，不管在任何地區基本上都是相對寬鬆的，在俄羅斯地區也不例外。實際上，如果與俄羅斯的其他時代相比較，蒙古統治時期在徵稅比例上可以說是最低的。

俄羅斯諸公國有了獨立自主的財政大權，又學會了蒙古達魯花赤那一套對民眾的奴役剝削手段，這就激發出了他們內心中對土地佔有的慾望和對農民的控制慾望。為日後的采邑制和農奴制的形成、經濟高度集中的中央集權制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信仰自由——東正教決定了俄羅斯歷史的命運

事實上，在蒙古人來到俄羅斯地區之前，俄羅斯很多公國也是半遊牧化的部落。在接受蒙古的統治後，俄羅斯的諸侯與金賬汗國的大汗交往密切。他們之所以能夠在文化模式上保持獨立，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功於俄羅斯的東正教信仰。

相比於四大文明古國那樣的早熟文明而言，以東斯拉夫人為主題的俄羅斯文明相對晚熟和滯後。成熟文明的標誌主要體現在是否具備完整、系統的宗教信仰，發達的語言文字，明確的世界觀、人生觀，普遍遵循的道德規範，一定的生產力和社會組織能力等。

如果按照以上標準去衡量，俄羅斯文明要遠遠落後其他文明。事實上，俄羅斯文明也正是從公元988年基輔羅斯的弗拉基米爾大公將東正教奉為國教那一刻開啟的。

圖 | 基輔大公受洗

然而，長期處於多神教信仰的俄羅斯向一神教的轉變過程是需要時間的。東正教文化與俄羅斯的斯拉夫、維京文化需要融合和碰撞——宗教的傳播、商業貿易的往來、軍事的衝突，俄羅斯的自我意識、自我認知、文化危機與文化認同，都需要一個沉澱的過程。

如果蒙古人在對俄羅斯地區取得統治後，去強迫俄羅斯人放棄東正教信仰，那麼，俄羅斯後來的歷史必將被改寫。好在蒙古人在信教自由等方面，對其統治的各個地區的“約束”都很少。因此，俄羅斯的宗教信仰是完全自由的。然而，俄羅斯西化派的史學家們通常卻對此避而不談。

無論是政治、法律，還是經濟上的制度，都只能從外在去制約和規範人的行為，這不但在治理成本上投入巨大，冷冰冰的規則條款還容易引起人們的反抗。

然而，東正教帶來的文化模式統治就不一樣了。它可以不知不覺的用內在的、潛移默化的方式去制約和規範人們的行為，並對其行為賦予根據和意義。這種模式看上去略顯軟弱，但是它的影響力卻不可忽視。它可以跨越民族、跨越時代、超越政治和經濟制度，去左右人的行為，進而能夠決定一個民族、社會或國家的歷史命運。

圖 | 俄羅斯民眾的宗教儀式

如果從整體去審視俄羅斯社會演變的歷史軌跡，我們不難發現，左右俄羅斯民族行為的內在基本準則，社會習俗、價值取向、道德規範、思維方式、精神氣質等因素的，正是以東正教信仰為核心的文化模式。從根本上來說，東正教對俄羅斯文化模式的影響決定了俄羅斯民族的歷史命運。

結語

客觀上來說，蒙古人對俄羅斯的統治使得俄羅斯地區脫離歐洲主流文化，是具有一定的負面影響。然而，如果從後來俄羅斯帝國的崛起的實事來看，蒙古對俄羅斯的統治在總體上來說是具有積極作用的。

在13世紀以前，俄羅斯地區內部常常陷入分裂，外面還要受到瑞典人和波蘭人的輪番欺負。天主教與東正教又勢同水火，這樣的狀態持續下去，很難保證俄羅斯地區不會四分五裂。

然而，雖然蒙古的統治在前期給俄羅斯諸公國帶來了災難，但二百多年間，蒙古人確保了俄羅斯地區的相對和平。蒙古人帶來的先進軍事和財政制度，保留俄羅斯的東正教信仰，使得俄羅斯的東歐版圖得到了有效整合。

另外，蒙古人的入侵被俄羅斯人描繪成“韃靼之軛”，這是一個激發俄國人求生欲和復仇動力的絕佳催化劑。

後來的歷史也證明了這一點，在金賬汗國衰退後，莫斯科公國迅速崛起，反過來整合了遊牧民族的力量，俄羅斯從“蒙古人的桎梏”中得以解放。此後，俄羅斯統治者為了防範遊牧勢力的入侵，一直小心翼翼地在邊境囤積大量的軍事力量，一有機會就會進行領土擴張。

聊到這裡，蒙古的統治對俄羅斯的歷史意味著什麼，我們心裡應該有數了。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俄羅斯教育部也開始提倡將所謂的“韃靼之軛”的表述，轉變為“韃靼依附”。這也意味著俄羅斯官方已經在客觀上承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蒙古人對俄羅斯統治的那段歷史，對於俄羅斯民族形成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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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蒙古帝國與其漫長的後世》——杉山正明，2020-1 北京日報出版社

2、《俄羅斯史》—— [美]尼古拉·梁贊諾夫斯基 / [美]馬克·斯坦伯格 2007-12 上海人民出版社

3、《俄羅斯：羅曼諾夫王朝的大地》土肥恆之 2020-1 北京日報出版社

4、《娜塔莎之舞：俄羅斯文化史》奧蘭多•費吉斯 2018-3 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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