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破案故事之陽案陰審

作者:高羅佩[荷蘭] 翻譯:陳來元、胡明


狄仁傑破案故事之陽案陰審


 很多時候,狄仁傑喜歡微服出行,化裝成商人或是小販,遊走於鄉村或集市,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查案訪冤,經常能無意中破獲奇案。
  這日,剛剛破獲錯中錯案件的狄仁傑在衙門翻看醫書,狄仁傑喜歡研究一些醫術,因為有些醫學常識對破案是很有幫助的。一邊喝著茶,一邊看醫書的狄仁傑突然心生一計,他找來很多草藥,他打算化裝成賣藥的醫生,既可以免費為窮苦百姓治治病,又可以探聽一下民情。
  狄仁傑揹著藥箱,來到了皇華鎮,找了一塊寬闊的空地,鋪上一大塊布,將草藥擺在地上,開始了買賣。
  這皇華鎮雖然比不上縣城的繁華與熱鬧,但是人氣很旺,鎮上店鋪應有盡有。街上往來人雖多,但卻無人搭理狄仁傑。狄仁傑見狀,高聲喊道:“在下姓仁名下傑,山西太原人氏,博覽醫書,通曉醫理,人稱華佗轉世,扁鵲再生。無論男女,內科外科,各種疑難雜症,我都可以望聞問切,對症下藥,輕者當面見效,重者三日病除。”
  經由狄仁傑一喊,圍觀的百姓還真不少,大家議論紛紛,半信半疑。狄仁傑見人多了起來,又高聲說道:“今天路過寶地,為了救世揚名,可免費為大家醫治。”


  人群中熱鬧起來,這時,一位中年婦女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問道:“先生真的能醫治百病?”
  狄仁傑笑道:“當然,我走遍東西南北,沒有疑難雜症能難倒。”
  “我的病在心裡,你能夠醫嗎?”婦女說道。
  狄仁傑見那婦女面色幹黃,青筋外露,是肝臟虛弱的表現,便對那婦女說:“你有心病,我有心藥,你是以前受了鬱悶,導致傷了肝火,寢食難安,經常心痛吧。”
  那婦女見狄仁傑說出了病根,急忙說道:“您可真是神醫。我這心病,已經有三四年了,從沒有醫生能夠看出緣故,您既然看出來了,那知道有什麼藥可以治嗎?”
  “你既然病了好幾年,難道你丈夫或者子女沒有請人為你醫治嗎?”狄仁傑問道。
  那婦女嘆了口氣說:“我的命真苦,我丈夫很早就過世了,留下一個兒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他今年二十八歲,本來娶了媳婦,在鎮上開個小小的絨線店,日子過得也算安穩。不料,去年五月端陽,他帶著孫女出去看龍舟,回來吃過晚飯就睡下了,哪知到了半夜,忽然他大叫一聲,我媳婦就哭喊起來,說他死了。可憐我婆媳二人,好容易東借西湊到給兒子安葬的錢,但他下葬那天,兩隻眼睛,鼓了出來,瞪得溜圓。我見了傷心,日夜痛哭,便得了這心痛的病。”

  狄仁傑聽她所說的話,立刻起了疑心:下葬的時候兩眼露出,必然不是正常病死。其中肯定有蹊蹺。我是為了查案才來此地,姑且看看這婦女家裡有什麼冤情。
  “看來,你這病不單單是鬱結所致,而是骨肉分離,傷心從內心而出,不是簡單藥丸能醫治的。我這兒有一服藥,必須我親自煎藥配水,才有效果,這大街上也不方便,不如到你家去煎這服藥,你看如何?”狄仁傑說道。
  那女人一聽歡喜地說:“好啊,先生肯為我醫治,我萬分感激。”
  不過她的臉色馬上又轉為猶豫說:“但是有一事請先生見諒。自從我兒子死後,我媳婦就一心守節,輕易不見外人,到了下午時分,就將房門緊閉,如果有外人進來,她就大吵大鬧。近來,連女人也不得上門,我們家的一些親戚,也都不大來往了。家裡只有我和她兩人,一般午飯後,就各回各的房。先生如果到了我家,只能在堂屋裡煎藥,煎好藥後,就立刻出去才好,要不然,她又要大吵大鬧了。”
  狄仁傑聽完,疑心更大了:世界上的貞婦烈女從沒像她這樣的,男人不見,竟然連女人也不見,還將房門緊閉。我一定要去看個究竟。狄仁傑的直覺告訴他,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難得你媳婦守節,真是令人敬重,我到你家只不過為你煎藥治病,煎完藥我就趕路進城,我看你也是個窮苦百姓,也不收你的錢,只不過盡一個醫生的良心罷了。”
  那婦女聽後非常歡喜。
  狄仁傑將地上的草藥收起,跟著那婦女前去。
  過了三四條窄巷,來到一間朝北的房屋前,門前站著一個女孩子,大約六七歲,他見婦女回來了,歡歡喜喜地蹦到婦女面前,抓住婦女的袖子,口中咿咿呀呀,但是說不出話來。狄仁傑心裡嘆了口氣,好可愛的女孩子,怎麼會是一個啞巴呢?難道生下來就這樣嗎?
  那婦女已推門進去了,狄仁傑趕忙也跟著進了大門,裡頭有三間房。只聽見其中一間房門一響,一名年輕女子露出半截身子往外望,正好看見狄仁傑,馬上將身子一縮,咚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狄仁傑見這名女子,兩眼桃花,面龐雪白,嘴唇硃紅,一副嫵媚的樣子,一看就不是貞潔烈女。果然,裡頭的女子開始大罵起來:“這麼大年紀了,竟然連賣藥的郎中也帶上門來了,也不知道害羞。看來是幾天沒罵你膽子又大了起來……”
  天下烈女必定是孝女,這個媳婦竟然對婆婆破口大罵,看來一定不是好人。狄仁傑見那女人這副德行,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狄仁傑也不管那裡屋的女子怎麼漫罵,心中打定主意要弄個明白。那婦女已將爐子、水以及藥罐提到了堂屋裡。狄仁傑便開始煎藥。
  門口的小女孩也幫著狄仁傑煽火,好不勤快。
  他一邊看著爐火,一邊對老婦人說:“這女孩真伶俐,是您的孫女吧?怎麼不能說話呢?”
  老婦人一把摟住小女孩,兩眼淚汪汪地說:“都是家門不幸,她原本口齒伶俐,可是自從父親死了兩個月後,有一天早晨起來就變得不能說話了。任何事情心裡清楚,就是嘴巴說不出來。可憐一個好好的孩子。”
  “不是天生的啞巴,如果是後天被人下藥成了啞巴,我有辦法可以醫治的。”狄仁傑話未說完,只聽見裡面那年輕女人罵了起來:“這江湖郎中,我女兒天天與我同吃同睡,會有誰藥啞她,明明是江湖騙子想騙錢財。你個糊塗的老傢伙,被外人騙得團團轉,活在世上真是沒用。”
  狄仁傑看看老婦人,見她一副有話不敢言的樣子,不禁搖搖頭心說:“這媳婦肯定有外心,哪有婆婆病重不讓醫生醫治,女兒啞巴竟然也怕醫生醫好的道理。可惜這老婦人糊塗,看不出來,還以為媳婦是守節呢。”
  “我雖然是走江湖的郎中,但是也要人家信服才能為人醫治,既然你家媳婦惡語傷人,我也不便久留,這藥煎好服下即可,我也不收你的藥錢。你也不用再受悶氣了。”狄仁傑說完便走出了大門,那個老婦人也不敢再挽留。

  狄仁傑留下的藥是安神養心的藥,對人有益無害。他從那婦人家出來不是怕那位年輕女子的漫罵,而是不想打草驚蛇,憑狄仁傑這麼多年的斷案經驗,他斷定這家媳婦肯定有什麼齷齪的勾當,但是找不到證據,所以決定還是先出來找線索。
  狄仁傑從老婦人家裡出來,見天色已晚,就找了家客店歇息。吃過晚飯,狄仁傑又上了街,打聽到那老婦人家姓畢,兒子叫畢順,家裡以前開了個畢順絨線店。
  又走了幾條街,還是沒有打聽到更多關於畢順的消息,狄仁傑來到一家澡堂前,覺得有些疲倦,就進去準備洗個熱水澡,順便叫搓澡工給他捶捶背,說不定還可以碰到幾個閒人聊聊天,牽出一些話頭來。
  澡堂裡面真是熱鬧,人滿滿的。澡堂的夥計將狄仁傑引到池邊,狄仁傑將衣服脫完,就進入池中。
  “夥計,有搓澡的嗎?”狄仁傑向澡堂夥計問道。
  “有的有的,馬上就來。”夥計趕緊回答。
  “先生好像不是本地人啊。”旁邊一人聽狄仁傑外地口音,隨口問了句。
  “是啊,我是到這裡來走親戚的。可惜沒趕上端午時節,聽說這裡的龍舟很好看。”狄仁傑說,“不過,我又聽人說龍舟好看是好看,不過看完後會死的。”狄仁傑故意說。

  “啊?你聽誰說的這事啊?我可沒聽說,肯定是謠言。”旁邊的人笑著說。
  “我聽說前面巷子口畢家的畢順,就是看了龍舟之後暴病死的,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嗎?”狄仁傑問。
  “哦,這事我知道,不過不是看龍舟死的,而是夜間腹痛死的。”前面洗澡的一個人轉過頭來說。
  “唉,畢順那人身體強壯,怎麼會突然肚子疼喊一聲就死了呢?是不是他老婆有什麼問題?聽說他下葬的時候雙眼突出,死都不肯閉眼啊。其中肯定有什麼冤屈。”一個年輕人插話道。
  “袁五,你住在他家隔壁,應該知道些情況吧。”狄仁傑身旁的那個人問剛才說話的年輕人。
  “畢順死後,他老婆一心守寡,大門都很少出,不過他們的女兒又不知怎麼回事啞了,看來真是造了什麼孽啊。”那個叫袁五的人說。
  一時間澡堂裡熱鬧起來,大家都圍著這個話題說了起來。
  “我還聽說畢順墳墓那兒經常鬧鬼呢。”一個老頭子的話引起了狄仁傑的興趣,“我當初替他家挖墳下葬的時候就覺得蹊蹺。去年端午節後三天,我剛來到棺材前,聽到裡面咯吱響了一聲,嚇得我差點倒在地上,我當時就對他母親說:‘裡面還有響動,你兒子會不會還沒死呢?你們查清楚才好呢?’他母親當時很悲傷,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妻子卻將我罵了一頓,說我是趁機想多要些葬墳的錢。我不想與個女人爭執,就依她們的話將棺材下葬了。哪知道,從此之後,那個地方夜夜鬧鬼,不得安寧。肯定是畢順有冤屈,鬼魂不散。”這個說話的老頭叫陶大喜,是高家窪的土工,常年替人葬墳賺些辛勞錢。

  狄仁傑聽了他們的談話,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畢順很有可能是被人謀殺的,而兇手一定與畢順的妻子脫不了干係,或者畢順就是被他妻子殺害的。
  狄仁傑匆匆洗完澡,回到了客店,第二天一早便趕回了衙門。他吩咐洪亮趕到皇華鎮,將畢順的妻子帶到衙門審問。
  洪亮領了狄仁傑的吩咐,叫上幾個衙役當天就趕到了皇華鎮上,來到了畢順家。
  開門的是老婦人,就是畢順的母親,他一見門口站著幾個彪形官差,嚇得面色蒼白,戰戰兢兢地問:“我家沒有男人,只有婆媳兩代孀居,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事情?”
  “我們是奉縣令大人的命,叫你家媳婦立刻進城,上堂受審。”其中一個衙役說道。
  “我與媳婦一向安分守己,可憐我兒子死後,我們都很少出門,哪裡會犯什麼事?大人是不是弄錯了?”老婦人懇求道。
  “這是縣令大人的手諭,要帶你家媳婦去問話,是有關你兒子死的事情。”洪亮拿出了狄仁傑的手諭。
  “你們這群壞人,為什麼單單隻提我媳婦,是不是對她有什麼企圖,看她年輕孀居好欺負,我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你們帶走她的。”老婦人哭著推拉著衙役。

  “你這老太婆真是不知好壞,難怪被你媳婦矇騙,自己兒子怎麼死的也不知道,將來自己也會死在她手上的。”旁邊一個衙役忍不住說道。
  “你們這群人血口噴人,我做了什麼犯法的事,你們憑什麼提我去審問,自古皇帝見守節的婦人,還要守些規矩,你們提我去,可要說個道理出來。”裡屋的房門開了,一名年輕的女子惡眉相向地說。
  好個伶牙俐齒的女人,眾衙役被她說蒙了。洪亮笑道:“你這個女人,你要問到堂上去問,自會給你個說法。”說完,對衙役們使了個眼色,眾人一起將她揪住,也不容她再分辯。
  畢順的母親,見媳婦被人捉去,但自己無能為力,只能哭天喊地,吵鬧不休,但眾人誰也沒有理會,她只得跟在人群后面,皇華鎮的百姓見公差到畢順家抓人,而且還是孀居一年的年輕寡婦,大家也都跟著去看熱鬧了。
  到了縣衙,狄仁傑早已經坐在大堂等候。
  書吏衙差早已站成兩列分居兩旁,一陣威武聲,衙役將畢順的妻子帶到堂下,令她跪下。
  “啪。”狄仁傑的驚堂木一拍,還沒等狄仁傑開口問話,那堂下的女人已經先問道:“民婦周氏叩見大人,不知大人有何事提我到此,請大人快快明察,我是寡婦,不能久跪公堂的。”

  狄仁傑聽了這話,冷笑道:“好你個寡婦,你只能欺騙你那糊塗的婆婆,你抬頭看看,本縣是誰。”
  周氏聽狄仁傑這麼一說,抬頭一望,面色立刻變了:這不是昨日到我家賣藥的郎中嗎?怎麼是昌平的知縣,難怪我這幾天心神不寧,原來是被他看出了破綻。
  但她立刻恢復了平靜,仍然鎮定地說:“民婦昨天不知是縣令大人,所以出言冒犯,但不知者無罪,難道大人為這事遷怒於民婦,大人的氣量也確實太小了。”
  狄仁傑厲聲喝道:“少來花言巧辯,我昨日到你家,是因為你丈夫在陰間告陰狀,我故意喬裝到你家去探訪查案。你與你丈夫本應夫妻同心,百年好合,你竟然與人有私情,反將親夫害死。你快從實招來,如何將你丈夫害死?姦夫是誰?”
  周氏一聽狄仁傑說她謀殺親夫,剎那間雙腿發軟,但很快又鎮定起來,說道:“大人,昨日我確實冒犯了您,但是您也不能想出莫須有的罪名加在我身上,這是誣陷。”
  “好你個刁婦,到現在還不承認,你丈夫陰狀上寫明瞭你的罪行,他說他死後,你怕你女兒敗壞了你的好事,因此用藥將女兒藥啞。你再不從實招來,我可要用刑拷問了。”
  此時的周氏鎮定自如,只是呼冤喊屈,說道:“這是無中生有的罪名,人命關天,我可不能胡亂承認,就算大人用刑拷打死我,我也不會承認這些冤屈的。”

  狄仁傑沒想到周氏這麼口齒尖銳,原本想利用陰狀詐詐她,逼她講出真話,她卻咬死不承認。
  “大人,你是昌平縣的知縣,這樣無憑無據審理案件,民婦實在難服。你說我丈夫身死不明,誰能作證?又有何物證?大人,你今日為了報昨日的私仇,就誣害我,你可知你有反坐的罪名?”那女人一邊喊冤,一邊說道。
  洪亮見此情形低聲對狄仁傑說:“大人,看情形,這女人牙關緊得很,沒有證據她是不會認罪的。大人也不能憑說陰狀就用刑定罪,今天還是先退堂,等我們查些證據再說。”
  狄仁傑心中正有此意,於是對堂下的人高聲說道:“你這刁婦,如此強辯,本縣明日開棺驗屍,到時候你就抵賴不成了。”
  說完,狄仁傑令衙役到高家窪安排,預備明日開棺。又吩咐衙役將周氏收押。
  狄仁傑這一決定令洪亮和其他衙役們提心吊膽,開棺驗屍可不是兒戲,如果到時候驗不出什麼線索出來,狄仁傑恐怕會吃人反坐,丟了前程。何況那個女人是何等厲害。
  狄仁傑打定了主意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否則愧為昌平知縣,就算為了這件案子毀了前程,甚至丟了性命也不可惜。

  正當狄仁傑準備退堂時,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人來,跪在地上大罵不已。原來是畢順的母親。
  “你這糊塗知縣,無緣無故提了我媳婦,說他殺害我兒子,分明是為了私仇。現在還要將我兒子開棺,可憐他都入土一年了,還不讓他安寧。”畢順的母親哭著說。
  “你兒子在陰間告了陰狀,說他被你媳婦害死,我是本縣的知縣,當然要將事情查明,為你兒子申冤。”狄仁傑見她可憐,耐心地跟她說。
  “他死的那天晚上我在家裡,他是病死的,關我媳婦什麼事,你不要胡亂誣陷人。”老婦人還是執迷不悟。
  狄仁傑見她仍然一味地相信她媳婦,說道:“是不是冤枉她,等明天開棺驗屍之後就知道了,到時候一定讓你那惡毒的媳婦現出原形。”
  “你今天要不將我媳婦放出來,我也不回去了,就算是拼了我一條老命,也不會讓你翻看我兒子的屍骨。”畢順的母親在堂上哭鬧不休,耍起賴來了。
  狄仁傑見她真是老實無用,既可憐又可恨。不過狄仁傑還是對她說:“你這個做母親的,如此糊塗,難怪你媳婦在你眼皮底下殺害了你的兒子,你卻不知道。本官是專門為百姓申冤的,你要知道,如果開棺驗不出傷痕,本官也得反坐,但我不能怕反坐,就不替百姓申冤了。就算是丟了我頭上的烏紗帽,我也要查個水落石出,明天開棺驗屍絕不更改。”

  說完,狄仁傑令人將畢順的母親帶下,便退了堂。
  洪亮等一班衙役都替狄仁傑擔心,怕明天萬一查不出傷痕來,狄仁傑會被那惡毒的女人反告,但是他們看狄仁傑一副不破此案誓不罷休的樣子,又都不敢說什麼,只得準備明天驗屍的物品。
  第二天天剛亮,狄仁傑將畢順的母親和周氏帶上了堂,狄仁傑對周氏說:“今日驗屍,帶你們前往,看你還有什麼狡辯。”
  哪知周氏一點都不慌張,眉毛向上挑了挑,慢慢地說:“大人,我丈夫死有一年了,忽然又要開棺,這是對我丈夫的不敬,如果有傷痕,民婦甘願認罪,如果沒有傷痕,大人是個清官,應該知道律例上有什麼處罰。可不能視國法為兒戲,誣陷百姓。”
  狄仁傑冷笑一聲說:“本縣如果沒有這個膽量,也不敢追究此案,如果沒有傷痕,本縣將自己革職治罪。你不要妄想用言語恐嚇,阻止我驗屍。”
  說完,就令衙役將她們婆媳倆帶往高家窪墳場。一路上的百姓,聽說開棺驗屍,都跟著轎子去看熱鬧。
  差不多中午時分,狄仁傑一行人來到了皇華鎮高家窪的墳場,高家窪地甲何愷和土工陶大喜前來迎接。何愷說道:“屍場已經佈置妥當。”

  只見畢順墳墓的左邊,搭了個蘆蓆棚子,裡面設有公案。所有挖土的器具已經放在墳墓前。狄仁傑下轎,先到墳前,細細察看一遍,然後坐下。
  周氏此時已被帶上,狄仁傑問道:“周氏,這處墳墓裡葬的可是你丈夫?”
  周氏點點頭。
  狄仁傑又問陶大喜:“當日可是你為畢順下葬?這是畢順的墳墓對嗎?”
  陶大喜說:“當日,是我親自為畢順挖土下葬,這的確是畢順的墳墓。”
  此時,畢順的母親,已經痛哭流涕,跪倒在墓旁:“我的兒啊,怎麼這麼命苦啊,死後還要遭此罪孽,還要被人翻屍倒骨。你可叫我怎麼辦啊?遇到了這狗官,娘對不起你啊。”
  周氏高聲罵道:“哭什麼哭,誰讓你多事,無緣無故帶個人回來,現在哭也沒用了。”
  狄仁傑見周氏面對丈夫的墳墓,毫無傷心之意,大怒道:“周氏,你與你丈夫畢順也是結髮夫妻,無論怎樣,你也該拜祭他一番,以盡生前的情意。怎麼能在你丈夫的墳前辱罵婆婆呢?”
  周氏見狄仁傑如此說法,只得走上墳前,拜了兩拜。
  狄仁傑看見周氏不僅沒有悲苦的樣子,反而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心中更加肯定畢順必定是被周氏謀害無疑。

  狄仁傑和眾衙役對墳墓拜了兩拜,隨後他便吩咐土工開挖。
  陶大喜早已帶領一群土工待命。不出半個時辰,已將那棺材挖出。可憐畢順的老母親,見棺材後哭得死去活來,昏倒在地了。
  眾人將棺材抬到空地上,將棺蓋掀下。在棺蓋掀下的瞬間,眾人齊齊後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眾人不是被屍體的腐爛臭味給嚇壞,也不是被屍體腐爛的樣子嚇暈,而是被屍體的眼睛給嚇倒了。
  “太奇怪了,死了有一年多了,雙眼仍然睜著,太可怕了。”一名土工說道。
  狄仁傑聽見了,起身走到棺材旁,向裡一看,果然,屍體雙眼如核桃般鼓出來。看來真的是死不瞑目。
  仵作此時已經準備好了工具,準備驗屍。
  人已經死去一年,有一定程度的腐爛,這加大了仵作的驗屍難度。
  此時,百姓已圍滿了整個高家窪。大家都在等著檢驗的結果。
  狄仁傑也坐在蘆蓆棚中,靜靜地等著結果。
  但是隻見仵作從頭驗至上身,再到腰間,到下半身,再到腳,都沒有發現任何傷痕。狄仁傑開始暗暗著急起來。
  最後,仵作將一根銀籤插入屍體口中,反覆幾次,銀籤仍沒有變色。

  “大人,奇怪,小人驗了死者全身,沒有發現任何致命傷痕。小人不才,請先行標封,再請鄰縣的仵作相驗,或另請經驗豐富的仵作前來複驗。”
  狄仁傑此刻也沒了辦法,這仵作一向細心膽大,很少有他驗不了的屍體。
  沒有驗出傷痕,狄仁傑現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對周氏說道:“既然沒有驗出傷痕,只得依照法律,我稍後會自行請罪。但死者已經受苦,不能再拋屍露骨了,先行將他收棺下葬。”
  周氏不等他說完,早將原先的那口棺木,打得七零八落,哭道:“先前說是病死,你這狗官定要開驗,現在沒有傷痕,又要收殮,做官就這樣放肆嗎?我們無辜百姓就這般受人愚弄嗎?既然開棺,就不能隨便收棺,你這狗官不革職治罪,就不能收棺。”說著就走上來揪著狄仁傑撒潑。
  畢順的母親此刻也清醒了,也拉著狄仁傑吵鬧不休。狄仁傑此刻理虧,說不出話來,也只得尷尬地被她們糾纏。
  洪亮上來說:“你這婦人,怎麼就不明白呢,你丈夫已經受了驗屍的苦楚,如果再不收殮,難道就由他曝曬在太陽下嗎?縣令大人既然說了會請罪,絕對不會騙你的,在場的這麼多百姓也在這裡聽到了,都可以作證。我看你在這裡胡鬧也是沒有用的,不如先將屍體收殮了,然後隨同大人進城,到了衙門再說。”

  旁邊的百姓也紛紛指責周氏不該讓丈夫的屍體暴露。周氏見狀只得說道:“不是我想令我丈夫受苦,是這狗官無中生有。既然他答應認罪,我就將我丈夫入殮,如果到時他不肯認罪,莫怪我鬧上公堂。”說著,鬆開了抓住狄仁傑衣袖的手。
  洪亮趕緊命衙役到皇華鎮,買一口棺材,將畢順草草入殮。百姓也慢慢散去。
  狄仁傑將畢順的婆婆釋放回家,不過周氏仍然關押。
  狄仁傑回到衙門後,心中很是不服,那畢順怎麼渾身沒有一點傷痕呢?也不是毒藥毒死的。究竟是什麼原因致死呢?
  狄仁傑在書房裡待到半夜,喝了半宿的茶。人也慢慢平靜下來,開始思索自己對這件案子的處理方法。狄仁傑擔心的並不是自己頭上的那頂官帽,而是覺得自己的處理方法可能過於自信與武斷了些。要想將周氏治罪,必須得有證據。既然從畢順身上找不到證據,那不如從周氏身上找。
  第二天起床時,狄仁傑已經有了對策。
  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洪亮,讓他再回皇華鎮,打聽打聽周氏平日與哪些人來往,也許在與周氏接觸的人身上能夠找到突破口。
  第二件事,就是釋放周氏,讓她回家。這是狄仁傑的緩兵之計。只有讓周氏恢復自由之身,才能摸清楚平時她在幹些什麼,每天中午過後,為什麼要把房門緊閉,這是查明案件的關鍵所在。

  不料,狄仁傑將周氏提上公堂後,周氏竟不願被釋放。
  周氏不等狄仁傑開口,問道:“你這狗官,莫非上面來了文書,將你革職了嗎?你快將公文從頭到尾念來聽聽,好讓百姓知道做官的也不能誣害好人。”
  狄仁傑怒道:“革職一事,本官自會處理。現在你婆婆在家裡日夜痛哭,沒有人照顧,我將你提出釋放,是讓你好好服侍婆婆。”
  周氏說道:“我丈夫死後,還要遭翻屍動骨的罪,媳婦又受了冤屈遭受牢獄之災,我婆婆在家肯定會傷心痛哭。都怪我們畢家家門不幸,又遇到了你這糊塗官,目無王法,胡亂冤枉人。前日將我捉來,昨日又驗屍,今日又要將我放回家,我們百姓就如此受你愚弄。你一天不革職,我就一天不回家。”
  狄仁傑被周氏說得啞口無言。
  馬榮在旁邊說道:“你這女人,不知好歹,就算是革職也需要時間,你此時先回去,與婆婆相聚,也免得受牢獄之苦。”
  那周氏其實早就想回家,但是不想這麼快答應,惹人生疑。此時見有個臺階下,就順著下來了。她點點頭說:“既然你們說我婆婆在家無人照料,那我就回去了,不過這革職一事,大人要公事公辦。”

  狄仁傑見她答應,命人僱了一頂小轎,吩咐馬榮送她回皇華鎮。
  周氏回家後,狄仁傑日夜派人監視著畢家院子,喬泰、馬榮兩個人,一人守畢家前門,一人守後門,但是沒有任何收穫。周氏上午在家同婆婆還有那個啞巴女兒一起吃飯後,就緊閉房門,再不出來。也沒有任何可疑的男子或是女人進入畢家。
  洪亮打聽來的消息卻是很奇怪。那周氏在畢順活著的時候,經常在街上與人打情罵俏,完全不像一個賢良婦女,畢順管束了好多次,但是周氏只是與他吵鬧,仍然我行我素。反而畢順死後,周氏倒大門也不出,任何外人都不見。
  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處。
  狄仁傑也覺得奇怪了,按照一般的常理,周氏回家後肯定會聯繫姦夫,商量對策,怎麼會這麼平靜呢?不過他仍然命令喬泰與馬榮繼續監視著畢家。他相信狐狸尾巴總會露出來的。
  這天晚上,喬泰和馬榮仍然守在門口。突然,聽到畢順隔壁的湯家一陣鬧哄哄,聽到人喊道:“捉賊啊,有賊。”
  喬泰看了馬榮一眼說:“你先在這裡看著,我去看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完,喬泰便跑向湯家大院。

  這湯家大院是個大戶人家,但是人丁稀少,只有一個叫湯德忠的老先生在此教書,收了好幾個門生住在這裡。
  喬泰趕來時,地甲何愷已經帶領幾個夥計趕來了,但是小偷已不見了蹤影。幾個年輕的後生都在院內議論紛紛。
  一個後生說:“小偷還藏在院內,到每個房間去搜查,說不定藏在哪間房裡。”
  另一個年輕後生說:“對對,我剛才還看見一條黑影呢,沒準就藏在哪間房的床下。”
  大家都說要何愷搜查,惟獨一個年輕英俊的後生極力不贊成搜房間,說:“鬧了這麼長時間,那賊肯定早就翻牆跑了,還會待在這裡嗎?現在都半夜了,大家還是早點休息吧。”
  這時,老先生湯德忠也出來了,說:“大家也沒丟什麼東西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後大家小心點。”
  何愷見老先生都說算了,就離開。喬泰也準備離開,繼續回去堅守畢家院子。喬泰環顧了一下湯家,發現湯家與畢家是挨著的,其中有間房與周氏的房間緊挨著。喬泰回頭一看,發現那個英俊後生走進了那個與畢家挨著的房間。
  喬泰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趕緊跑了出去。
  他跑回來對馬榮說:“馬兄弟,今天我們兄弟倆得重操舊業了,今晚,我們爬到周氏房間的屋頂去瞧瞧。肯定會有新發現。”

  馬榮見喬泰神神秘秘的,也不多問,點點頭說:“好,聽大哥的,我好久沒爬過牆頭了。今晚試試身手。”
  兩人輕輕躍過院牆,一躍翻身上了屋頂,用腳尖踮著在屋頂行走,以他倆的輕功,屋裡的人根本就發現不了他們。
  他們來到周氏房間的屋頂,輕輕揭開一片瓦,清楚地瞧見了屋內的情況。
  那周氏與剛才那個英俊後生,竟然坐在桌前商量著什麼,神色很是嚴肅。
  馬榮一看,驚訝得差點喊出聲來。
  興奮的喬泰與馬榮趕緊連夜向狄仁傑彙報情況。
  狄仁傑對喬泰和馬榮的發現又驚又喜。
  喬泰說:“幸虧湯家發現有小偷,我跑過去看,才發現了裡面的玄機。要不然,我們就算是守在畢家門口一年兩年,也發現不了其中的奸詐。”
  狄仁傑問:“你是怎麼發現的呢?”
  喬泰說:“當時,那個年輕後生神色慌張地阻止何愷進房搜查的時候,我就有點奇怪了,難道他房間有什麼秘密?後來我發現他的房間竟然與周氏的房間是挨著的,僅一牆之隔。我想其中必有奧妙。”
  “但是,我們還是沒弄清楚,那年輕後生是怎麼到周氏房間的,其中的暗道還沒查出來。”馬榮說。

  “這個應該難不倒你們吧。”狄仁傑笑笑。
  喬泰與馬榮領命而去。
  他們倆連夜趕到皇華鎮,此時,天已大亮了。
  他們找到了地甲何愷,對他交代一番,於是三人便朝湯家走去。
  到了湯家,湯德忠老先生正在為門生授課。何愷說:“昨夜貴府有賊出入驚動了官府,今天衙門特派了公差來搜查小賊。”
  一聽此話,昨夜那個英俊後生面如死灰。湯德忠雖也不滿,但是官府來人搜查,也只得由他們了。
  喬泰與馬榮故意在每個房間裡都仔細搜查,床下、衣櫃,一一詳細檢查。到了那英俊後生的門前,喬泰一把推門進去,那後生要阻攔也來不及。
  這間房與別的房間佈置沒有兩樣,一張床,一張書桌。喬泰先在牆面四周敲了敲,沒發現異樣,又用腳在地上蹬蹬,也沒有發現什麼機關。馬榮急了,將那張床抬起,在床下跺了兩腳,卻發現是空洞的聲音。原來機關在這裡。
  喬泰立刻將床下的每塊磚仔細檢查,有兩塊磚是鬆動的。拎起磚一看,裡面有一條通道,還有一根繩子繫著。馬榮瞧了喬泰一眼,就順著通道爬了進去……
  半根菸的工夫,馬榮又從外面進來了。

  原來那通道通往周氏的房間,通道兩頭的繩子上還繫有鈴鐺,當馬榮搖鈴鐺的時候,周氏揭開地磚,發現來人是馬榮的時候,也嚇得目瞪口呆。
  喬泰與馬榮當即抓了周氏和那年輕後生,這是事先狄仁傑交代的,一旦發現兩個房間的暗道,就立刻逮捕他們,以免他們事情敗露之後連夜逃走。
  公堂之上,狄仁傑威坐在前,喬泰、馬榮分立在兩旁。公堂兩邊的衙役個個威武高大,面目嚴肅。
  堂下一名年輕後生,則戰戰兢兢低著頭跪在堂前。
  狄仁傑決定先審問他,從他身上尋找突破比審問周氏可能會順利些。
  狄仁傑重重拍了拍驚堂木,問道:“堂下什麼人,抬起頭來。”
  那後生抬起頭來,狄仁傑將他細細一看,真是個極俊俏的美男子,難怪周氏看中了他。可惜他一表人才,雖然是個書生,卻不走正道,幹下了傷天害理之事。狄仁傑為他暗暗可惜。
  “小人徐德泰,不知大人傳我有什麼要事。”這名年輕的後生原來叫徐德泰。
  “徐德泰,你與周氏通姦,謀害畢順,快快如實招來,免得受那皮肉之苦。”狄仁傑厲聲喝道。
  那徐德泰見狄仁傑眉目嚴厲,低頭說道:“學生乃世家子弟,祖父生父,都曾做過官,學生從小家法森嚴,怎麼敢做出那種事?”

  狄仁傑聽他說話與那周氏一樣,不肯承認,又狠狠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徐德泰,你既然是讀書世家子弟,應該安心讀書,為什麼在房間床下,挖一個暗道,而這個暗道通向隔壁周氏房中?”
  “大人,這個暗道學生實在是不知道,也不知道這暗道從哪裡來。有可能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埋藏金銀所挖。原先畢家的房子和這房子屬於同一個大戶人家,後來轉賣了偏房給畢家。所以這地窖暗道是原先的主人所挖,與小生確實沒有關係。”徐德泰說道。
  狄仁傑聽了冷笑說:“枉你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就想憑這幾句鬼話騙過本官嗎?你說那地窖從前是埋藏金銀所在,那麼這幾十年,裡面應該塵埃堆積,蛛網羅織,為什麼裡面的木板絲毫沒有損壞,一點灰塵也沒有呢?”
  徐德泰啞口無言。
  “啪!”狄仁傑重重地拍了下驚堂木,“徐德泰,你還不快從實招來?來人啊,藤鞭伺候!”
  兩邊的衙役抓住了徐德泰,扒了他的衣服,準備大刑伺候。
  徐德泰嚇得渾身哆嗦,連連說:“大人,我說,我什麼都說。”
  原來,徐德泰有一日到畢順家的絨線店買東西,周氏正巧坐在鋪子裡面。周氏見徐德泰身材挺拔,面目俊秀,不覺芳心大動,對著徐德泰眉來眼去,秋波暗遞。後來,徐德泰每次去畢順的絨線店,周氏便百般嫵媚,百般挑逗,那徐德泰是年輕後生,哪經得起周氏如此誘惑,一來二去就與周氏勾搭上了。由於畢順經常在店鋪裡,所以他們經常在家幽會,但是畢順的母親天天在家,他們就想出一個辦法,由徐德泰暗中高價收買一個工匠,在徐德泰與周氏的房間之間挖了一個地道。兩人就利用這個地下通道幽會。無奈周氏太貪心,不滿足於和徐德泰偷偷摸摸,一心想謀害她的丈夫,想與徐德泰做長久夫妻,不過徐德泰膽小,一直不敢行動。

  “照你說來,畢順怎麼死的你一點都不知情了?”狄仁傑聽完徐德泰的話問道。
  徐德泰說:“端陽那日,她丈夫無故死去,我就知道是周氏下了毒手,但是我又不敢問。她只說丈夫死後,我們就可以做長久夫妻,於是此後每天夜裡,我便從地道進周氏房間與她幽會。”
  “前幾天,大人開棺驗屍的時候,我嚇得魂不附體,日夜不安,不料竟然沒有檢驗出任何傷痕,很是覺得奇怪。周氏前天正同我商量逃走的事。如果今天大人沒有捉我,我們明天可能就離開皇華鎮了。”徐德泰說。
  狄仁傑聽完徐德泰的供詞,對整個案情明白了七八分,但是還是不知道畢順到底是怎麼被周氏謀害死的。
  看來,只有審問周氏才能得到答案。
  周氏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她一上堂,就對狄仁傑說道:“大人,這次是不是你革職的公文下來了呢?”
  狄仁傑打斷她說道:“不要再狡辯了,姦夫徐德泰已經招供了,承認與你通姦,謀害了你的丈夫。”
  周氏一聽這話臉色突變,她看了徐德泰一眼後,馬上鎮定地說:“我丈夫死後,我確實是與他好上了,不過是在我丈夫死後。”

  “一派胡言,你與徐德泰認識在先,謀害你丈夫在後,快快招來,你是如何殺害你丈夫的。再不招,本縣重刑伺候。”狄仁傑怒喝。
  周氏怨恨地看了徐德泰一眼。
  徐德泰看著周氏,低下了頭說:“我看你不如招了吧,總比受這苦刑好。唉,當初聽我的話,雖然只能偷偷摸摸做夫妻,也總比現在殺人償命好。你既然將他害死,就痛痛快快說了,大不了就是一命抵一命。”
  周氏聽他說的話,恨不得上前給他一耳光,心裡氣極:男人真是信不得,當初甜言蜜語,溫柔百般,今天在公堂上竟然不顧我的死活,要我招供,自己倒撇得一乾二淨。你既然對我無情,就不要怪我無義了。
  周氏主意已定,決定反咬徐德泰一口。
  “你這個臭男人,你既然說與我通姦,那麼畢順死的事情你應該知道,那麼當初你怎麼不說呢?你一直與我是同謀,那麼畢順怎麼死的,你是最清楚的。”周氏冷冷地說。
  徐德泰急了:“畢順死的第二天,我問你他怎麼死的,你就是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將他害死了。”他又向狄仁傑說道,“大人,我真的不知道畢順是怎麼死的。當時我也不在場。”

  周氏打斷了徐德泰的話說:“真不知你是這麼個軟弱無能的傢伙。你肯定是受了這個狗官的好處,故意誣陷我,反正我對我丈夫的死是不會說任何話的。”
  狄仁傑見周氏咬死不承認,也無可奈何,也不能僅憑一個地道就治她殺人的罪,畢竟連畢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狄仁傑轉換了口氣說:“周氏,念你丈夫已死,不能復生,而且還有老母親需要贍養,如果將你抵命,那老人就無依無靠。你如果將實情說出,本官酌情處理,姑且留你的性命。你今天下去仔細想想,看是不是該坦白交代,明天再上堂。”
  說完,狄仁傑退了堂,將周氏押回監牢。
  狄仁傑回到書房,一直眉頭深鎖。這件案子明明已經知道誰殺了人,但是苦於沒有證據,也定不了罪,狄仁傑有點煩躁地從書櫃裡抽出一本書,翻看起來。
  突然,狄仁傑心生一計,把書往桌上一甩,喊來了洪亮、喬泰與馬榮,低聲對他們
  吩咐著。說得他們三人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地看著狄仁傑。
  “大人,這能行嗎?”洪亮問道。
  “你們照我的吩咐去辦,快,今天半夜之間準備好所有的事。”狄仁傑微微一笑,“我就不信她這次不全部招來。”

  喬泰、馬榮雖然也有些疑惑,不過他們一向對狄仁傑十分信服,所以趕緊領命辦事去了。洪亮也是一樣。
  狄仁傑自己也開始準備著……
  此時,已經是半夜三更了,周氏正在盤算著明天上堂的說詞。
  周氏見下午上堂的時候,狄仁傑被她幾句話就說退了堂,心中暗暗高興,心想:就算徐德泰招了又如何,我死不承認,反正又沒有驗出傷痕來。幸好當時沒有將實情說給徐德泰聽,男人太經不起恐嚇了。
  周氏正暗暗得意之時,突然一股陰風颯颯吹來,伴隨著幾聲似鬼似人的低嚎,周氏不禁頭皮發麻,渾身顫抖起來。
  “喂……人呢?”周氏突然發現守監的衙役都消失了,周圍的疑犯也都沒了蹤影,心中實在是害怕起來。
  突然牢門打開,進來一個蓬頭黑麵的惡鬼,黑麵獠牙,面目猙獰,他伸出冷冰冰的手,一把揪住周氏,高聲說:“你這女人將你丈夫害死,你丈夫在陰間告了陰狀,現在閻王要審你,你丈夫畢順在閻王臺前等你對質。”說完,不等周氏掙扎,拖著她就走。
  周氏已經嚇得魂魄出竅,昏昏沉沉,被那惡鬼拖著向黑暗之處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遠,只見來到更黑暗的地方,四周隱隱有些殿閣,前面有個長長的臺階,臺階上設有一個大大的公案,公案上只有一對蠟燭,燭光如豆,綠煙氤氳,臺階下站著許多青面獠牙的鬼影。

  周氏定了定神,再向上一看,公案之上坐著一個青面閻王,黑紗帽,黃鬍鬚,滿臉怒色。旁邊站了兩人,一人拿著一本案卷,一人拿著一枝筆,兩人眼似銅鈴,面如黑漆。下面則侍立著許多牛頭馬面,各自揮舞著刀槍棍棒,凶神惡煞地對著周氏。
  “跪下。”提他的那個惡鬼命令周氏跪下,已經嚇呆了的周氏此刻已沒有了思想,只想著自己來到了森羅殿,見到了閻王。
  “奉閻王差遣,畢順死不瞑目,冤仇未報,特控告他的妻子周氏謀害他,現在周氏已到了堂下,請閻王明察。”
  “好,先將畢順提上堂來。”閻王發話。
  只見陰風颯颯,臺階下飄過來一個面目猙獰、七孔流血、兩眼怒瞪的惡鬼,走到周氏面前,一把抓住她,低沉地吼著:“還我命來。”
  周氏抬頭一看,嚇得跌坐在地上,此人真的是他丈夫畢順。
  “畢順,你妻子已提上了堂,你有什麼冤屈儘管說,本閻王會為你作主,你將當日她是如何謀害你的情景說出來。”青面閻王說。
  畢順聽了閻王的話,將口中舌頭伸出一尺多長,兩眼睜得更大了,說:“閻王不需再問了,我的狀詞上寫得清清楚楚,你只需要照著上面的問她就行了。”

  閻王找出畢順的狀紙細細看了一會,不禁拍案喝道:“天下竟然有如此狠毒的婦人,如此謀害親夫,如果不是她丈夫前來上告,怎麼能曉得她的毒計。來人啊,油鍋伺候,若是周氏不從實招來,有任何狡辯,就將她丟入油鍋,令她永世不得超生。”
  兩旁的小鬼一聲答應,紛紛加油的加油,添火的添火,油鍋裡的油立刻便沸騰開了。
  周氏見到那油鍋,渾身早已癱軟,哪還敢有半句狡辯,一五一十全招了。
  原來,畢順在皇華鎮開了家絨線店,周氏以為他家底豐厚,衣食無憂,就進了畢家的門。哪知,自從她進了門後,絨線店的生意越來越差,有時候連基本的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證。周氏漸漸對畢順不滿,覺得他老實無用,就想著另嫁他人。於是經常在街上勾三搭四,希望能碰到合意的意中人。畢順見他不守婦道,與她吵了很多次,周氏對他由不滿轉成了怨恨。
  在沒有遇到徐德泰前,周氏和畢順還能勉強著一起生活。自從徐德泰在絨線店買東西被周氏看見後,得知他家底豐厚,而且年少貌美,周氏對他動了心思,於是盡情誘惑,使徐德泰與她感情一日勝過一日。但是周氏不滿足於一時苟合,她想做徐德泰的妻子,於是她日思夜想,終於想了一條天衣無縫的毒計。

  端午節那天,畢順帶女兒看完龍舟回來,因為玩耍得十分高興,便在吃晚飯的時候喝了幾杯酒,喝得有些醉意後,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周氏見這是個下手的好機會,便在半夜等畢順熟睡後,用一根納鞋底的鋼針,朝他的頭頂刺下去,畢順大喊一聲,還在睡夢中就斷氣了。這一切都是周氏一人做的,事後,徐德泰問過周氏畢順到底怎麼死的,周氏都不肯將實話告訴他。
  畢順死後,周氏與徐德泰更加肆無忌憚地在房間裡幽會,但是有一天被女兒看見,周氏害怕女兒說出她的醜事,就用藥將她毒啞了。
  閻王爺聽完周氏的供述後,大吼一聲:“來人,如此狠毒之婦,該下十八層地獄。”說完,數十個牛頭馬面抬著周氏向油鍋走去。
  “啊……”周氏大叫一聲,便昏死過去了。
  周氏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抬頭看看四周,還在牢房中。“難道我還活著嗎?”周氏摸摸自己的臉龐,揪了揪自己的胳膊。
  看到這裡,大家已經明白了,這閻王真的將周氏提去審案了嗎?不是,這是狄仁傑想的一條計策。
  狄仁傑見周氏怎麼審問也不肯招供,也驗不出傷痕,所以想了個陽案陰審的妙計。

  狄仁傑吩咐馬榮在衙役裡頭找一個與畢順有點相像的人來,令他裝作死去的畢順。喬泰與馬榮裝判官,而洪亮則扮那個提周氏的惡鬼。其他衙役則扮牛頭馬面。
  狄仁傑則用黑煙將自己的臉塗黑,扮做閻王。那黑乎乎的地方,只有綠豆大小的燭光,看著悽悽慘慘,陰森恐怖,就像是陰曹地府,果真把周氏矇騙了。
  狄仁傑此時已經帶領一行人去高家窪,重新驗屍去了。仵作撥開畢順的頭髮,真的在頭頂新發現一根鋼針。難怪當日驗屍沒有發現,這鋼針極細,插進頭顱中也沒有一點血跡,加上頭髮矇住,又有灰塵做掩蓋,沒有人提醒是看不出來的。
  精通醫術的狄仁傑又將畢順的啞巴女兒醫好了。那個歡快伶俐的女兒也對狄仁傑吐出了實話:“爸爸死後,那個叔叔每天晚上都來,開始的時候媽媽還囑咐我不要告訴奶奶,後來我說不出話來,媽媽也不說了。”
  案情已經清楚明瞭,就等審問周氏了。狄仁傑原本還以為要經歷一番嚴刑逼供,才能讓那狡猾的周氏認罪。不料那周氏經由昨晚的驚嚇,已經精神崩潰,將什麼都招供了,而且認罪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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