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公務員,可是件逆天改命的大事

考上公務員,可是件逆天改命的大事


我媽猶猶豫豫:“我就是給你問前程去的,他說……他說你沒有當公務員的命,說你經商會很成功。你不聽我勸堅持考試,我怕告訴你,你也不信邪,反倒給你添堵。”

考上公務員,可是件逆天改命的大事


1


2015年7月,我從東北一所師範大學的英語系畢業,回到老家所在的“十八線小城”。我也很想奔向遠方,但我爸在我高三時因肝癌離世,我不忍把媽媽一個人扔在老家。

這個生我養我的邊陲小城,冬天永遠比夏天長,工資漲幅永遠低於物價漲速,無論去什麼地方總能遇見熟人,公務員永遠是一等工作,事業編次之。幾乎每個回到老家的大學生,都要匯入公考大軍。

而此時的我,已經有了一次 “走麥城”的經歷。

大四下學期,學校公佈該年省委“選調生”的選拔條件(須是擔任主要學生幹部的黨員),全校20多個名額,分配到我們學院只有2個,而符合條件爭奪這2個名額的,有48人。僧多粥少,和我一起報名的室友小荷直接洩了氣:“我肯定是沒戲,我就裸考一把,積累點戰鬥經驗算了。”

小荷家境優裕,當然可以拿機會當“兒戲”,而我沒有這樣的底氣。好在我從小到大一直算是“學霸”,從沒有懼怕過考試。若不是高考前夕痛失慈父影響了發揮,又為減輕我媽的負擔拒絕復讀,我或許唸的就不是免費的師範大學了。

上了這所二本後,我依然像小學、中學一樣 “叱吒風雲”,一直是學生幹部,成績也出類拔萃,年年都拿獎學金。小荷雖然作為學生幹部與我“並肩作戰”了4年,但學習成績遠遠在我後面。

這讓我比小荷多了些自信,我暗下決心,一定要一舉中第。無課的大四誘惑多多,畢業季很難“獨善其身”,我果斷回家,報了一個公考培訓班。

備考的日子是我的“後高三時代”,除了去上課就是悶在家裡做練習卷。我媽一回家就屏聲靜氣,生怕打擾我,費盡心思給我做營養餐。我們娘倆在租來的家中背水一戰——原來的房子早已變成了我爸當年的醫藥費,人財兩空後,我媽就四處打工供我讀大學。


2015年3月,我回學校參加選調生資格考試初選,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霸”來一個名額。而之前以“實習”為名四處遊山玩水、此前連考題長啥樣都不知道的小荷,居然是“學院第二”,穩拿另一個名額。

放榜當晚,在校的室友為我倆慶祝,我跟小荷開玩笑:“這也太不公平了!我學得頭昏眼花,你玩到天昏地暗,我居然也沒把你甩出多遠!”

小荷發出中彩一樣的狂笑:“哈哈哈,我也才剛剛發現自己的‘黑馬’潛質。”

4月,我和小荷結伴去省城參加筆試。走出考場,她癱坐在門前的水泥臺階上說:“糊了,胡字帶米。”我得意地笑:“胡(和)了,不帶米的胡。”

小荷的沮喪絕不是裝出來的,她說她50%的題都是蒙的,但願從頭到腳的耐克保佑她“蒙得全對”。而我也不掩飾驕傲——70%的題目我都很有把握,說不定能像此前的學校選拔考試一樣獨佔鰲頭呢!

成績發佈後,我悠然地從官網上下載了一張excel表格,所有進面試的考生名單及分數都在上面。然而從頭看到尾,並沒有我的名字。關掉,心在顫、手在抖,重新打開電腦,再仔細尋找,還是沒有。反反覆覆十來遍後,我癱坐在椅子上。

“媽,沒我名。”眼睛都沒抬,幾近絕望。

“怎麼可能呢?”我媽不相信。我的樣子,讓她不得不信,又問:“會不會答題卡塗串了?”

我腦海一片空白,完全回想不起來。

“很有可能。”我終於懊惱得哭出聲來。

“沒事兒,你這才參加一次考試。”她趕緊坐下來單手摟住我,“我們同學、朋友家,凡是考上公務員的孩子,沒有一次就中的。有的都考了五六次才考進去。”

“完了,我完了。”我喃喃自語。

“一次不順怎麼就完了?不是能考到35歲嗎?”

“不考了,考不上。”我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根本沒有力氣再來一次,而且一路“學霸”的我,一時真受不了這麼大的挫折。

“行,不考也行,我姑娘這麼優秀,還非得在它一棵樹上吊死?”我媽故作雲淡風輕,轉身進了廚房,我懷疑她偷偷抹淚去了。

靜了一會兒,我又翻了一遍面試名單,發現小荷的名字赫然入目——雖然是倒數,可是她考上了。她唯一能算作“練習”的兩張卷,就是學校組織的那兩場考試。而我,練習卷子恐怕比大學4年做過的所有習題都多。

造化弄人還是小荷天資過人?我百思不得其解。儘管也替好友高興,可心裡畢竟是酸酸的。小荷知道消息,自己都詫異:“這也太離奇了吧?”

細想,也不算離奇。小荷並非不學無術之輩,選調生哪個是白給的?她裸考,沒打算考上,心態平和,輕裝上陣,就算有一半的題目在“蒙”,也是超常發揮了。

關心我的親朋好友,要麼打電話詢問,要麼自己查看了面試名單後來安慰我:

“這種考試就是很難的!很少有考一次就OK的。”

“你才23歲,不急。”

我不想要任何安慰,我只想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裡,誰也別理我。


2


幾次接到學校老師電話要我回學校參加校招,但瀏覽了一下,都是南方的學校在招聘,就放棄了。當時一心想著得有一個帶“編制”的工作,雖手拿教師資格證,奈何小城教師編制嚴重飽和,補習班老師也只招兼職,上一節課給一節課的錢,微薄的工資根本養不活自己。

4月中旬,我跟自己賭氣,跑到一個蛋糕店去應聘店員,月薪2300元,不給交任何保險。我每天和同事一起跳早操,假裝很快樂,可心裡天天祈禱:認識我的老師和同學不要來買蛋糕。

賣蛋糕一個月,經理對我賞識有加。恰逢店長辭職,就讓我接手了這九品芝麻官,還漲了500元“操心費”。我不大看得起這頭銜兒,但又有點看得起自己了:“是金子在哪裡都能發光的。”

剛剛“官”位加身,手機QQ就彈出《2015年公務員省考報名通知》,我的心立即狂跳起來,賣蛋糕的熱情瞬間灰飛煙滅——是金子,就該經得起千淘萬漉,焉能一次被篩掉就勇氣盡失?

我認真篩選了職位表,選了一個不算太好的單位——我不看好的單位別人也不看好,競爭應該不會太激烈。從前的萬丈雄心,早被選調生們碾壓成了自知之明。

我沒有聽從親朋勸告辭職備考。我怕考不上,再失去這個臨時飯碗。好在之前參加培訓的功底還在,我沒再花錢買課,只是把自己所有業餘時間都用在自學上。


一個月後再上考場,我沒有了當初的躊躇滿志,但出了考場,感覺又是“胡了”而非“糊了”,因為大部分試題,我還是答得蠻有把握。

望眼欲穿地盼望成績公佈,真到了那天,我卻不敢打開網頁。手心汗涔涔地握著手機,給幾個這次參加公考的同學都打了電話,大家全都是名落孫山。我心裡沉甸甸的:真是很難考啊!同時,又如釋重負:大家都沒考上,我考不上也不算難堪吧?

心如擂鼓地打開網頁輸入考號,看見自己第三名的成績,心臟彷彿停擺了一瞬,繼而狂跳:天啊,進面試了?進面試比例1:3,崗位只招1人,筆試前三名都有面試資格。

心率漸穩,理智迴歸:第三名不就是面試陪榜的麼?綜合成績是取筆試的70%加面試的30%,筆試倒數第一,面試翻盤的希望幾乎為零啊……

看不見對手的筆試成績,我幻想只差了他們0.1、0.2分,這樣的話,面試只要超過他們0.3、0.6分,我就可以起死回生——我不能放棄這微茫的希望!

一週之後,面試資格確認。在人社局門口,我一次次被攔下,手裡接了一堆面試培訓廣告、公考考試宣傳單。剛好遇到了前一天採訪過我們蛋糕店的報社記者李建,他把我拉到一邊說:“曹店長,你千萬別圖這個方便,留下手機號,此後就會有無數的電話追著你。”

原來他也是進入面試的考生之一。

李建比我早一年畢業,在報社做“編外”記者。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參加公考,每次都進了面試,前兩年他誤信了廣告,被培訓機構騷擾得苦惱不堪。

確認完面試資格,李建還在大門外等我。一同衝出舌燦蓮花的包圍圈,他約我去喝杯咖啡。樂得有個人交流經驗,我答應了。

我問他那些面試培訓機構哪個能靠譜一點兒,他說:“如果我考了第一名,我一定去省城那種‘包過班’。我師兄學過一個,據說師資不錯,確實保證了他順利過關。雖然學費高達6萬6,值啊!”

我倒吸一口涼氣:六六大順,我順得起嗎?就算我交得起學費,以我倒數第一的成績,人家也不能收我。

“我是倒數第一,沒戲。所以就在咱這兒報了一個‘協議班’。交3萬8的學費,考不上全額退款,等於免費培訓,積累積累考試經驗唄;真考上了,不退學費,3萬8買個幸運多值啊!”李建說。

“我也是倒數第一。”

“那你也不要上那種學費便宜、但是考不上也不退費的‘非協議班’,那種更浪費錢。找到生源就有財源,老師也就沒動力好好教。還是‘協議班’吧,找親戚朋友湊個學費,考不上馬上就能還錢,考上了有工資還愁還債?”李建循循善誘。

“考不上真的能退費嗎?那他們指望什麼掙錢?”

“籤協議的,保證退費。你想啊,一個班9人,每人3萬8,加起來就是34萬多,要大半年以後才退,這大半年理財收益差不多就夠辦班支出吧?9個人中就算考上1個,3萬8,10天的收入,可觀吧?何況,以往他們每班最少也考上兩人。”李建掰開揉碎給我講解了一番。

猶豫了兩天,左右權衡,我聽從了李建的建議。舅舅幫我交了3萬8的學費,我和李建上了同一個培訓班。


3


小班9個人,像我和李建這樣的“倒數第一”佔了4個,“第二名”的5個。因為一個“筆試狀元”都沒有,老師把我們班稱為“反超班”。

我請了10天假參加全封閉培訓。上課、吃飯、睡覺全在市中心一家三星級賓館裡,號稱軍事化管理,不許請假。理論加實戰輪番轟炸,天天演練到凌晨2點,早晨8點又要準時坐在課堂裡。

李建很快鶴立雞群,每次模擬面試,他反應之機敏、邏輯之縝密、思路之開闊、表述之流利,讓全班師生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他個子矮,我開他的玩笑:“難道濃縮的真都是精華?”

他格外自信又一本正經地回答:“真的唄。上帝給我關死了顏值的門,必定要打開才華的窗。不然,我可咋活?”

李建對我百般呵護,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忙裡偷閒時,大家總開我倆的玩笑。我不惱火,心裡還覺甜滋滋的,我喜歡上了這個才華橫溢的男生。

封閉培訓結束那天,9個人聚餐慶祝“解放”,又一次猜測誰能順利“翻盤”,“模考”次次第一的李建被認為希望最大,大家紛紛跟他碰杯叮囑“苟富貴,勿相忘”,然後又來碰我的杯,說是“夫貴妻榮”。

看上去歡聲笑語,一片輕鬆,其實大家心裡面都還繃著一根弦。

參加過6次面試的“千年老二”林哥給我們講起了往年見聞:某年一個筆試倒數第一的考生“賊他媽幸運”,“面試那天,同崗第一名因為極度緊張剛進考場就暈倒了,第二名也緊張兮兮,居然在自我介紹環節直接報出姓名,違規了,不得分(為防止走後門只許報出考號),這傢伙剛剛70分,就變成了第一名!”

大家就嘻嘻哈哈碰杯互相祝願走“狗屎運”,祈禱對手們跑肚拉稀、頭暈失憶、遲到違規。

正比賽著誰的創意夠“惡毒”,報考法院的劉姐接了個電話,“內部人士”透露消息:跟她同崗的第一名因為在考試報名環節作弊,被第四名舉報,核查屬實後取消面試資格。第四名轉為第三進入面試,劉姐已經變成了第一名!

放下電話,劉姐喜極而泣——她已經考了7年,今年31歲,是班裡最大的考生。

夢想成真啊,大家紛紛祝賀她離成功又近了一步。我替她高興的同時又有點嫉妒——怎麼就沒人幫我“剷除”前面的對手?


面試結束後,我們9個人中只有2人如願以償——劉姐和林哥。

李建在面試中高出第一名10多分,但筆試分稍低,最終還是以0.1分之差落選。而我這個崗位,入選面試的3人筆試成績沒差多少。第二名面試成績高出第一名很多,直接翻盤,我徹底沒戲。

塵埃落定後,劉姐和林哥請客。酒桌上,人人都喝大了。我們是真心為他們倆高興,也用他們屢敗屢戰最終成功“晉級”的經歷激勵自己,相約下半年再戰國考。

林哥抹了一把眼淚,大著舌頭感慨:“不容易啊!多少人參考後無緣面試,也就早早收手另謀出路了。偏偏像我們這樣的,每次都能進面試,每次離成功就差那麼一丁點的距離。就這一點點微茫的希望啊,牽著我們一次次出征……”

劉姐也哭了,流著眼淚跟我們碰杯:“別放棄,誰都不許放棄!不是有人說嘛,所有不曾打敗我們的苦難,最終都會變成我們的財富……”

李建為了活躍氣氛,舉杯笑道:“當然不會放棄。哪怕是鎩羽而歸,我們也是有收穫的。起碼我在這個班裡收穫了學識和經驗,收穫了友誼……”他瞥了我一眼,像下定了很大決心,“和愛情!”

舉座歡呼,紛紛為友誼和愛情碰杯。

我承認,這次公考,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4


2015年下半年的國考,再次經歷了艱苦卓絕的學習後,報考統計局的李建以筆試第二進入面試,我卻連第三的名次都沒保住,直接被淘汰。

我崩潰到嚎啕大哭。我媽心疼地說:“咱不考了。賣蛋糕也能養活自己,賣好了咱開自己的蛋糕店。可別再遭這份罪了。”

我咬牙切齒:“不行,我非考不可。連面試都進不去,我對得起這一路的‘出類拔萃’嗎?”

我媽知道我爭強好勝,不再相勸,卻悄悄去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回來跟我說:“李建這次若是考上了,你倆就成不了。大仙兒說了,你將來要嫁的人,是‘著裝’的。”

我嘲笑我媽迷信,怕影響李建情緒,也沒敢跟他提起這茬兒。結果,李建面試再次名落孫山。他還振振有詞:“我壓根就沒太努力,我還得陪著你再戰呢,沒想這次就考上!”

我竊喜:如果算卦靈驗,我真要嫁給“著裝”的,他考不上這個工作,正說明我倆有緣。

但是算卦真的準嗎?為了驗證一下,我決定不對他的選擇發表任何意見,不動聲色由他自己挑選崗位再戰。

2016年4月的省考,李建千挑萬選,居然報考了市檢察院。檢察官是“著裝”啊,我大喜,他一定能考上——因為我們相處越來越好,我真要嫁給“著裝”的,他就一定能考上。

筆試結束,李建第一,我第二。我們倆激動地抱在一起歡呼,以為勝利在望。

再一次經歷全封閉面試培訓,結果,李建面試居然被第二名反超,而我,根本沒有反超的運氣。

雙雙敗北,欲哭無淚。我們只能互相安慰又互相激勵。

勵志的話好出口,心裡的彎卻一時拐不過來。我心灰意懶,蛋糕店也管得不用心。因為屢屢請假應考,老闆強忍著一直遷就我,見我們店裡營業額下降,就開始在巡查時擺臭臉。同事們也嘲笑我“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氣之下,我辭職了。


只是,我這樣窮人家的孩子,不可能全天候備考,我還得找工作養活自己。

7月初,市裡招錄合同制的社區工作者,我一考便中,而且成績遙遙領先,心頭的陰雲總算是開了一條縫兒。

我媽欣喜若狂:“這工作多體面!雖說沒有編制,但同工同酬待遇不差,你以後就別再考公務員了!”

李建此時已成長為報社的“一支筆”,備受領導器重,總編一再承諾將來“事業編”招考時會優先錄用他。

李建對我說:“現在我們更不應該放棄公考。你想啊,考上了是錦上添花,考不上維持現狀也還不錯。心裡沒壓力,沒準兒就更容易考中呢!”

我覺得李建說得有道理。

9月,我和李建又參加了國考,這是我第五次出征,是他的第六次。關於未來愛人 “著裝”的卦象,我依舊對他守口如瓶,他卻鬼使神差一般,挑挑揀揀,最終選擇了鐵路公安。

我暗暗祈禱:讓他考上吧。命運已經指引他屢屢朝著“著裝”努力,老天保佑他一定要考上,做我的真命天子。別人戀愛都是花前月下,我們可倒好,悶在家裡模擬考官和考生,互相出題答題,糾正補充,活脫脫一對勵志青年。

也許我的祈求感動了上蒼,李建筆試、面試均為第一,由無編制的報社記者變身為公務員。

可我忘了為自己祈求——看到最終公示那天,我哭了,是喜極而泣,也是悲極而泣。我筆試分數超出李建整整13分,與所有考生相比也算得上佼佼者,但竟然無緣面試。為了增加成功機率,我選擇的依然是報名人數相對較少的職位,哪想到遇上的竟然都是頂尖對手。

李建分析:前三名應該都是像我這樣屢戰屢敗信心銳減的人,專門挑選冷門崗位,豐富的“戰鬥經驗”卻讓他們考出了高分。

高手雲集使我由高變低。難道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我埋怨我媽:“既然那大仙兒算姻緣算得那麼準,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前程?”

我媽猶猶豫豫:“我就是給你問前程去的,他說……他說你沒有當公務員的命,說你經商會很成功。你不聽我勸堅持考試,我怕告訴你你也不信邪,反倒給你添堵。”

我現在是有點信了:如果不是命運使然,為什麼我如此努力卻回回碰壁,小荷心不在焉,卻一考即中?

可是仔細回味大仙兒的話,我心裡卻越發茫然:“適合經商?那我現在的社區工作豈不也是在浪費青春?”

李建哈哈大笑:“你好歹也是博覽群書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青年,居然如此迷信?”

我反駁:“玄學不是封建迷信,三玄五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命、相、卜是五術其中之三,依靠八字、星辰、神數來推理命運,以及相人、占卜等等,我相信這方面會有高人。”

李建撇嘴:“高人自會遵循‘天機不可洩露’之道。未來還遠,他搖唇鼓舌信口開河,騙錢罷了,算什麼高人?”

“他說我要嫁的人是‘著裝’的,我又沒有告訴你,你卻真的穿上公安服裝了,我就服他算得準。”

“瞎貓碰上死耗子。”李建依然嗤之以鼻。


5


社區服務中心的工作氛圍很好,同事關係很融洽,都是和我媽年齡差不多的阿姨,對我照顧有加。聽說了我這兩年公考的經歷和我媽算的卦,她們七嘴八舌地應和:“算卦這事兒,不管別人信不信,我是信的。文化街上有個寫‘周易’倆字的小門臉兒你們去過嗎?我在那裡算的卦都應驗了。”

隨後幾個阿姨也說得神乎其神!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這個“高人”,報上生辰八字,再度測算了一番。我想,如果他也說我考不上公務員,我就徹底放棄吧。

說法簡直如出一轍:我沒有吃皇糧的命,財運卻很好。大師還算出了我爸爸命很短。

我驚得瞠目結舌,不由我不信。

我跟李建描述算卦過程,渲染大師的“神機妙算”,李建聽得愁眉苦臉 :“唉!這可咋整!考來考去把你給考魔怔了,現在還被一幫神叨的中年婦女忽悠。”

我不怕他嘲笑我淪為封建迷信的“大媽”——不能吃皇糧能經商,又與我媽所找的高人口吻一致,都是靠生辰八字測算出來的,這還能錯了?

我哀聲長嘆:“唉!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再也不考公務員了!”


2017年整年和2018年上半年,3次公考,任李建如何遊說,我堅持不與“命”爭,絲毫不動報考之念,反而在工作之餘,到處考察經商項目:今天想開面條館,明天想開烤肉店兒,後天想去賣餛飩。

一天,李建勸我:“實在不想考公,你就好好當你的社區工作者吧,你這麼漂亮的人兒,若身上整天散發著一股蔥花味兒,豈不是暴殄天物?”

我說:“我有財運卻不經商,那才是暴殄天物!起步階段,我只能考慮小本生意,吃飯是老百姓最頻繁的消費,不愁客源。”

李建說:“你有財運,要幹就幹大生意!我早替你考慮了,掙小孩子的錢最容易,開個‘嬰幼之家'怎麼樣?學齡前嬰幼兒吃穿玩學一站式服務,保證賺錢!”

這主意好啊,可這是痴人說夢。我裝作五體投地:“還是你腦瓜活絡點子多,你幫我想想,這麼大的投入,到哪裡融資呢?”

李建卻變戲法一樣掏出一枚鑽戒,單膝跪地:“嫁給我吧!我想先把你娶回家。若是等你成為大boss了再求婚,人家會嘲笑我是吃軟飯的。”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公考相識,3年的愛情長跑也該跑進一個家了。我也一本正經作答:“行,那我先嫁了吧。融資的事兒以後再說!”

2018年8月18日,我成了幸福的新娘。


蜜月旅行歸來不久,李建又動員我報名參加國考,我開玩笑:“怎麼,你這是沒信心幫我融資做大生意了?”

李建說:“Yes我實在不願意你掙大錢讓我吃軟飯。咱倆還是齊頭並進吧,我是橡樹,你就做我近旁的一株木棉。”

說說笑笑,我就是不肯“就範”。李建只能颳著我的鼻子嘆氣:“行行行,隨你吧,大不了我養你!”

但是他一直在替我不甘,想起來就罵算卦大師“太坑人”。

2019年3月的一天,李建請我吃飯,說要送給我一個大驚喜。結果,我一再追討驚喜時,他出示手機,居然是省考報名成功的截屏,他替我選了一個偏遠鄉鎮的鎮政府,說報名的人少,好考。

我氣得捶打他:“什麼驚喜?這是驚嚇好不好?你不經本人同意擅自替我做主,違反了咱倆‘遇事互相商量’的結婚公約,我得罰你!”

“該罰、該罰!我自罰三杯。”李建嬉皮笑臉喝下3杯啤酒,又湊過來摟我,“親愛的,你想想入職社區這兩年,你遇到了多少伯樂?這說明你是千里馬呀!你該‘不待揚鞭自奮蹄’才是,咋還能怪我揚鞭了呢?”

我沉默了。

兩年前我入職不久,恰逢國慶節社區文藝匯演。我身兼編劇、導演、演員,區市兩級領導受邀觀看演出,盛裝的我站在臺上主持節目,看見下面的領導交頭接耳,掌聲熱烈喝彩不斷。演出結束,區委宣傳部領導問我是否願意借調到宣傳部工作,錯愕之中未及反應,社區書記搶先回答:“領導,我們社區好不容易來個人才,別給我們搶走了!”

事後,書記對我說:“我這是為你好。你沒有編制,你借到哪裡都是給人家白乾活,慢慢就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見我神情黯然,她又說:“你不要安於現狀,更不能聽信算卦的胡謅八咧,接著考公務員吧。”

從這之後,但凡有上級領導來社區指導檢查工作,書記一定會隆重介紹我“坐下來能寫,站起來能講,走出去能幹”;市區的各種活動,她也一定會派我去參加,我逢賽便能脫穎而出,贏得了越來越多的關注。有時,活動尚未結束,臺下的領導已經開始要我的簡歷,但在得知我“無編”之後,往往也只報以一聲嘆息:唉,可惜了。

這些事兒,李建一直用作遊說我考公的理由,但我真的是怕了。沒日沒夜的苦學我尚能忍受,難以承受的是一次次心懷希望再經歷絕望,簡直猶如煉獄。

李建這次卻一定要趕鴨子上架,他左哄右勸:“你不用再學習,平時該幹啥幹啥,到日子就去裸考一次,好不好?這次若不行,我再也不逼你了,我發誓。”


6


我去考了。

我不信自己能考上,沒報班兒,也沒正經複習。當然也沒任何壓力,只想給李建證明我真沒這吃皇糧的命,要他死了這條心,別老拿公考來煩我。

結果,行測和申論我考了總分152的高分,在我自己史無前例,李建以及身邊所有參加過公考的人,也從來都沒有這麼高的成績。

同崗第一名。估計在所有考生裡也該是名次靠前的。

李建像范進中舉一樣欣喜若狂:“果真是無壓力才能超常發揮啊!親愛的你信不信?面試時你進去給評委翻個跟頭,都能考上!”

如果不是像上次一樣頂尖高手雲集,我應該很有勝算的。喜出望外之後,卻莫名地心慌,比以往每一次進面試都心慌。

我問李建:“第二名若是隻差我0.1分怎麼辦?”

他笑:“就算高出你0.1分你也能反超,何況第一名是你哎!”

為了給我吃顆定心丸,李超四處託人打探分數。終於找到組織部相關人員,對方遵守紀律不肯洩露信息,只說:“肯定能考上”。

李超說:“能說這話,一定就是你的分數遙遙領先,放心吧。你要實在擔心,咱去省城上6萬6的‘包過班’。”

我自然不肯再參加培訓——現在的培訓班拉長了教學戰線,一直要學到應考前一天,那是得請長假的。要是考不上,還會讓同事看笑話。

我在網上買了一對一的課程,不耽誤上班。


讓我沒想到的是,同崗第二名竟然七彎八拐地找到了我,當面追問我的分數,說是如果差得太多,她就放棄面試學習。她很誠懇地告訴我,家裡很窮,交不起昂貴的培訓費。就算是那種考不上退費的協議班兒,借來學費一押半年對她來說也很煎熬。

我心生同情,反問她考了多少分,她支吾著不肯說:“姐姐若肯告訴我,你考了多少,我就告訴你我差了多少。”

競爭對手相遇常常會打心理戰,之前我一個同學以筆試第二的成績進入面試,面試候考時,問出了誰是同崗第一,立即大言不慚地宣稱自己“家裡有人”,已經知道同崗前三的分數,說自己絕對有把握反超云云,果然給對方造成了心理上的壓力,真的就反超了。

事後又問才知,他筆試差出人家3分呢,反超很難,一番無情吹噓,才造成對方心煩意亂,勝算盡失。

我也便試探著往低了說,就算低到比她還低,頂多落個沒誠信的惡名罷了,反正我也不認識她。看著她滿懷期待的臉,我少說了10分:“142。”

她立即驚叫:“天啊!高出我7分!那我還有啥指望翻盤?”

仔細研判她的表情,不像是裝的。這是一個心無城府的女孩,應屆畢業生,到底是小了我幾歲。我心花怒放,差點歡呼出聲——17分的差距呀,面試只要及格就行!

小姑娘踽踽離去,望著她步履沉重的背影,我像是看到了從前那個進了面試欣喜若狂、面試之後又滿懷絕望的自己,莫名地有些心疼。但願她的考公之路比我順利吧。


放下了分數上的擔憂,我的心依然吊在喉嚨口,越是臨近面試越是緊張。有一回我做了個噩夢:拿著准考證奔來跑去,怎麼也找不著我的考場入口。大哭著醒來,居然急出滿頭大汗,我對驚醒的李健說:“我真的擔心會出現什麼意外。”

李建輕拍我後背:“不會不會,我幫你消滅一切意外的可能。”

又嗔怪:“你說你幹嘛要去算命呢?這都是算命算出來的煩惱!”

自我介紹環節不小心說出姓名會導致0分,遲到時間太長無法進入考場,緊張過度可能暈倒,感冒發燒跑肚拉稀會造成狀態不好……我倆想好了一切意外的應對措施,甚至連面試前夜的安眠藥都準備好了。李建還帶我去醫院做心理疏導,碰巧唯一的心理醫生休假,沒看成。

2019年7月13日、14日兩天面試,我抽到的是14日。夜裡胡思亂想沒睡好,13日早晨正迷迷糊糊補覺,被手機鈴聲驚醒。我媽神經兮兮地問:“你看清楚准考證了,是明天考試?你確定不是今天?千萬別錯過了啊!”

李建一聲長嘆,然後說他想去砸了那塊寫著“周易”的牌匾。

14號,我和那個第二名的小姑娘一同候考,她笑著打招呼:“姐,我到底還是學了個‘協議班’,我媽說反正能退費,為下半年的國考備戰。”

我鼓勵她:“你第一次參考就有這麼高的成績,很了不起了。下次肯定成功!”

她無奈道:“我報錯了崗,但凡選別的,不遇到你,我就是第一。”


成績公示的第二天,此前“相中”我的宣傳部領導就打來了電話:“這回你們主任留不住你了吧?先來宣傳部上班吧,公務員入職後再辦借調手續。”

為慶祝我被政府留用,李建請我吃西餐,又請我看新上映的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降世》。

開場過半,銀幕上響起哪吒霸氣的聲音:“去他個鳥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說了算!”

李建握緊我的手,湊近我耳邊問:“聽見了嗎?”


題圖:《健康又文明的最低限度生活》劇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