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情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 ——關漢卿

當蒙古人的鐵騎紛至沓來的時候,中原的讀書人萬萬沒想到,改朝換代的不僅有皇權,還有千百年來“學而優則仕”的規則。文弱的書生縱使“讀書破萬卷”,但“只識彎弓射大雕”的元朝統治者壓根不承認“儒學治國”那一套,他們廢黜科舉,文人的社會地位一落千丈,已然淪落到“八娼九儒十丐”的地步。

在薄情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 ——關漢卿

可偏偏有這樣一位關先生,父親是官府醫院的醫生,子從父業繼承了祖上的衣缽,卻在懸壺濟世中,看透了世間百態、人性醜陋。於是,他像幾百年後的魯迅一樣,棄醫從文,把刀劍一般的文字鐫刻在中國的文學史上。

不如仕途,便入市井。關漢卿真真兒是個執拗的主,他就像一個青春期的孩子,離經叛道、桀驁不馴。既然通往仕途的路已被封死,何不照著自己的活法走一遭?“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世俗眼光與我何干?我的人生我做主。

關漢卿出發了,他在廟堂之外覓得知音,在粉墨舞臺上如魚得水。大都城內,和四方名公士子創辦“玉京書會”;西子湖畔,與雜劇元曲同仁飲酒聽曲兒,自詡為“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他遊走在長街陋巷,流連於風花雪月,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臺柳;他會圍棋、會蹴鞠、會打圍(打獵)、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歌唱)、會吟詩、會雙陸(下棋),是個十足的頑主,倘若放到現在,有多少迷妹將拜倒在他的長袍之下。

在薄情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 ——關漢卿

關漢卿是那樣縱情聲色、遊戲人生的花花公子麼?當然不是。元朝將人分為四等:第一等當仁不讓是蒙古人,“槍桿子裡出政權”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真理,第二等是奴顏婢膝、最早投降元朝的色目人,第三等是漢人,第四等是南人。一面是漢人喪失地盤,民族尊嚴被侮辱踐踏,文人更是斯文掃地、苦不堪言;一面是蒙古人稱霸中原後,完全放飛自我,過著驕奢淫逸、紙醉金迷的生活。對立的兩派,就像火焰與冰山。黑暗腐敗的社會環境、卑微低下的社會地位擋不住關漢卿文學創作的熱情,他用敏感憂傷的眼神觀察著,筆觸上沾滿了底層人民的血淚,以縝密的才思、摧枯拉朽的批判精神揭露社會的醜惡,為飽受欺凌的老百姓伸張正義。

在幾十年的創作中,關漢卿寫下了67部雜劇,成為中國戲劇走向成熟、踏入高峰的一面旗幟。只可惜,幾百年來,劇本零零碎碎的損毀、丟失,如今只剩下區區18部,這些作品被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等,國內100多個劇種都演出過他的作品。

有人與你粥可溫、有人與你立黃昏是常人的幸福。對關漢卿而言,有人走進他的內心、在精神世界產生共鳴就是最大的滿足。他是幸運的,在自己有生之年、於千萬人中覓得紅顏知己——朱簾秀。一個是筆耕不輟、佳作頻出的雜劇作家,一個是豔壓群芳、膽識過人的當紅名伶,兩人志趣相投、你寫我演,將善良溫順而又堅強剛烈的竇娥淋漓盡致地呈現在舞臺上。《竇娥冤》的成功演出引發了民間的強烈反響,成為中國古典悲劇的典範,也更加堅定了關漢卿在元雜劇史上的翹楚之位。

藝術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作為“元曲四大家”之首,關漢卿是真正誕生於民間的藝術家,他的作品題材廣泛,既有體現社會黑暗面的悲劇,也不乏幽默諷刺的喜劇。不管是英雄、美人,還是貪官、惡棍,每一個人物都被他塑造得有血有肉、有筋有骨。

在薄情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 ——關漢卿

壞人讓人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就像《蝴蝶夢》裡徇私舞弊、貪贓枉法的衙役,《四春園》裡打家截道、窮兇極惡的裴炎,《救風塵》中靈魂齷齪、行徑醜惡的周舍……。

英雄的威武又讓人心生敬佩、萬分崇拜,比如《單刀會》裡英勇蓋世、忠心耿耿的關羽;《西蜀夢》中一心報仇雪恨的張飛、“虎體鳶肩將相才,六韜三略貯胸懷”的尉遲恭……。

他遊走在煙花柳巷、勾欄瓦肆,看過了太多可憐人,聽到了太多可憐事,每個女人的背後都有一把辛酸淚。這些女子從關漢卿的現實生活走到作品裡,成為個性鮮明、人物飽滿的劇中人:既有身份低微的婢女燕燕、機智聰慧的妓女趙盼兒、敢愛敢恨的譚記兒組成的“烈女兵團”,也有賢良淑德的王婆婆、性格剛烈的竇娥、重情重義的王瑞蘭組成的“傳統婦女隊”,還有卑微柔弱的宋引章、謝天香的“弱女子組合”,更有以韓瓊英、劉倩英為代表的“才藝隊”。流光溢彩的舞臺上,旦角們一喜一悲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顰一笑一回眸,酣暢淋漓的展示著關漢卿作品裡不同階層、不同性格的女性魅力。

在薄情的世界裡深情地活著 ——關漢卿

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這位從關聖故鄉緩緩走來的梨園“曲聖”,被後人譽為東方“莎翁”的劇作大家,是生活中真正的英雄。

縱使世界再薄情,他亦深情地活著,他用一生去書寫,記錄他的愛、壓抑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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