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清明”包含了古代的三個節日,以前怎麼過?詩歌裡可見一斑

我們現在所說的“清明”,其實包含了古代另一重要節日“寒食”。漢魏乃至唐宋以來的“寒食”,在冬至後一百零五日(又說一零六日、一零四到一零六日),稱“百五日”;清明則在寒食後兩三日,是冬至後一百零七日(又說一百零八日),稱“百七日”。各代曆法不同,日期稍有參差。如今的公曆上,冬至後一百零五日就是清明。當代“清明”還吸納了古代上巳(三月三)的部分習俗。三個節點離得太近,都在二月底三月初,元明以後就慢慢合流了,也註定這個日子義蘊複雜,百感交集。

如今的“清明”包含了古代的三个节日,以前怎么过?诗歌里可见一斑

唐人重寒食,“寒食花開千樹雪”,“百草千花寒食路”,“有時三點兩點雨,到處十枝五枝花”,“春城無處不飛花”……都是寒食名句。百草千花裡,尤以梨花為最。崔道融《寒食夜》“滿地梨花白,風吹碎月明”,溫庭筠《鄠杜郊居》“寂寞遊人寒食後,夜來風雨送梨花”,李郢《寒食野望》“烏鳥亂啼人未遠,野風吹散白棠梨”,白居易《寒食野望吟》“棠梨花映白楊樹,盡是死生離別處。冥寞重泉哭不聞,蕭蕭暮雨人歸去”……棠梨也稱杜梨,即野梨,開白花。宋詩意象依然如此。陸游《聞武均州報已復西京》“懸知寒食朝陵使,驛路梨花處處開”,仇遠《生查子》“寒食正梨花,古道多芳草”,沈括《開元樂詞》“寒食輕煙薄霧,滿城明月梨花”,晏殊《寄遠》“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蘇軾更有名篇《東欄梨花》:“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梨花時節傷離別。元人有曲《普天樂》,唱的就是人世悲歡離合:“洛陽花,梁園月,好花須買,皓月須賒。花倚欄干看爛熳開,月曾把酒問團圓夜。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離別。花謝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來也?”“雨打梨花深閉門”,是生離;“梨花一枝春帶雨”,是死別。熊孺登《寒食野望》:“拜掃無過骨肉親,一年唯此兩三辰。冢頭莫種有花樹,春色不關泉下人。”既然“春色不關泉下人”,那能獨賞這無邊春色的,就唯有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珍惜、好好感受呢?陶潛《諸人共遊周家墓柏下》早就說過:“今日天氣佳,清吹與鳴彈。感彼柏下人,安得不為歡!清歌散新聲,綠酒開芳顏。未知明日事,餘襟良已殫。”

安得不為歡。所以恰逢千花百卉韶華勝極的寒食清明,當年又是少年行樂場、舉世狂歡節。“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蹴鞠屢過飛鳥上,鞦韆競出垂楊裡”,是王維的少年;“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是李白的少年;“何處難忘酒,朱門羨少年。春分花發後,寒食月明前”,是白居易的少年;“戲馬上林苑,鬥雞寒食天”,是王貞白的少年……暮年吟唱“四時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的韓偓,是李商隱筆下“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的少年。

陸龜蒙“江南酒熟清明天,高高綠旆當風懸。誰家無事少年子,滿面落花猶醉眠”,“無事少年”四字,寫盡人生甘苦。蘇軾“詩酒趁年華”,是上中學就開始引用的句子,青春當年不可一世。中年重讀,才知道半壕春水一城花,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際,有淚在飛。這首《望江南·超然臺作》四十歲時作於密州太守任上,超然臺是蘇軾修葺、蘇轍命名的。暮春天氣,兩兄弟登臺遠眺,忽起鄉思。此時父母、姐姐、王弗都已去世,歸葬眉州。骨肉零落,遠望故山,卻說“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一個“休”字,一個“且”字,多少況味。哪是我當年所理解的五陵年少、裘馬輕狂?杜甫在成都草堂曾寫過一組《絕句漫興》,其四為“二月已破三月來,漸老逢春能幾回。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漸老情懷,惟剩無奈。人生磨難,至此已多。只是沒人願意料到,後面還將有更多風雨。

“光陰老盡世間人,冬至寒食一百五”,沒人擋得住時間洪流。和唐宋相比,寒食清明習俗裡,蹴鞠沒了,鞦韆還在;槐煙榆火沒了,春風明月還在;戲馬鬥雞沒了,落花美酒還在。常在寒食詩句裡看見“簫聲”,如陸游“陌上簫聲寒食近”“陌上簫聲正賣餳”,宋祁“簫聲催暖賣餳天”,王十朋“簫聲處處賣餳天”,吳潛“柳帶榆錢,又還過、清明寒食。天一笑、滿園羅綺,滿城簫笛”,一直以為就是普通的音樂演奏,看了前人註釋,才知“其時賣餳之人吹簫以自表也”,作用大致相當於後世賣酸梅湯的敲冰盞、貨郎擔的搖撥浪鼓,是招徠顧客用的。“餳”就是飴糖,“餳粥”是當年寒食節令小吃,用大麥、杏酪、餳糖等做成的甜粥。這簫這餳這粥,現在應該都沒了,文字裡的心情還在。

柳樹也還在。寒食東風御柳斜,柳近清明翠縷長。明蘇澹《清明日偶述》寫道:“梨花寂寂燕飄零,藥檻蘭畦嫩葉生。處處兒童吹柳笛,扶持春事到清明。”小時候,清明前後那幾天,門上插柳,大街上巷子裡,到處是頭上戴著柳條帽、嘴裡噙著柳哨“嘟嘟”吹著跑的孩子。剪段寸把長的嫩枝,輕輕揉搓,蛻下完整表皮,指甲刮掉一頭的綠膜,柳哨就做好了。有點兒經驗才能吹響。所以看到這首詩的時候,直覺“柳笛”就是我小時候玩過的柳哨,輕澀微苦的感覺還在。不是“羌笛何須怨楊柳”的那個笛。兒童不關心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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