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給賈平凹一封信引發的一場筆墨官司


孫犁給賈平凹一封信引發的一場筆墨官司


說官司似乎不那麼準確,其實就是兩個人的一場筆戰,最後並未對簿公堂。論戰雙方都是絕對的名人,起因是由於著名作家孫犁先生的一篇短文,時在上世紀的九十年代。


1992年初,賈平凹先生正籌備創辦《美文》雜誌,就寫了一封信並派專人到天津向孫犁先生約稿。賈先生那時操弄小說、散文,雙管齊下,已在文壇嶄露頭角,但跟孫犁先生這樣文壇重量級的人物比當然還是嫩角色。所以如今他自己要創辦雜誌,請孫犁先生哪怕只寫幾句話來給刊物增光添色也在情理之中。孫犁先生也一直看好賈平凹,在我的印象裡,孫先生曾專門撰文評論過賈平凹的散文成就。孫犁先生就給賈平凹寫了一封回信,談到時下的散文創作,其中說了這樣幾句話:“ .....我仍以為,所謂美,在於樸素自然。以文章而論,則當重視真情實感,修辭語法。另有名家,不注意行文規範,以新潮自居,文字已大不通,遑談美文!例如這樣的句子:未必不會不長得青枝綠葉。他本意是肯定,但連用三個否定詞,就把人繞糊塗了....”就是這幾句話,尤其是順手摘引南方某報副刊散文作品的那句“未必不會不長得青枝綠葉”一句,讓已經八十高齡的孫先生“攤上大事兒了”。


賈平凹把孫先生談散文創作的信原封未動在《美文》創刊號上發表了,國內有影響的文學類報刊又相繼轉載,這就使“青枝綠葉”的那位作家看了十分不爽,在近三年的時間裡多次撰文反駁孫先生,由“病句”的討論演變為人身的攻擊,不依不饒,並且偏偏要拿去天津的報刊發表。諸如罵孫犁先生是“九斤老太”“下樓腿軟,迎風流淚”“你的風光已經過了,不服氣不行”“要麼回家,要麼閉嘴”之類,使孫犁先生不堪其擾。面對另一方喋喋不休的辱罵,孫犁先生忍無可忍,三年後陸續撰寫《病句的糾纏》《 當代文事小記 》《 文場親歷記摘抄 》 《 我和青年作家 》《 反嘲笑 》 等文章進行反駁 ,並且不無傷感地寫道:“偶然指出他的一個病句,便怒火沖天,連續寫文章,攻擊人家。整整三年了,還未停止”,“這並不是文學規律發生了變化,而是作家素質和觀念,發生了變異”;“當我看到第一次攻擊我的文章時,以為究竟是個作家,好面子,發洩一下,也是應該的,我就沒有說話。” 針對對方說的“你的風光已經過了,不服氣不行”,孫犁先生說,“我沒有好風光,談不上過去不過去。我的文學之路,是戰爭的路,是飢寒交迫,風雨交加,槍林彈雨的路。不是出入大酒店,上下領獎臺的短促的路。”“回顧一生,巡視周圍,自己好像總是處於中間狀態,或稱中庸,或稱中流,或稱中等。仰望浮雲,俯視流水,無愧於己心,無怨於他人。”


這一場筆戰下來,孫犁先生黯然神傷,精力和體力透支,表現出他一生中少有的憤激和失望,並從此斷然封筆,直到去世不曾再寫隻字。我記不清最初讀到《病句的糾纏》等幾篇反駁文章是在《人民日報》還是《光明日報》的副刊了,當時有點雲裡霧裡,搞不清論戰的另一方是誰,因為孫犁先生一直沒有直接說出那個作家姓甚名誰。很長一段時間裡,幾個文友說起這事都誤以為孫先生是跟賈平凹論戰。直到前幾年,我和孫犁研究專家段華博士在博客上偶爾互動,有一次我給他發了紙條很冒昧地問他:“當年和孫犁先生筆戰的到底是誰?”他乾脆地回了三個字:李國文。我不禁啞然失笑。李先生在80年代就成名了,以長篇小說《冬天裡的春天》成為茅盾文學獎得主,《花園街五號》也風行一時,直到現在他的書還賣得很火。到了90年代,李先生也是耳順年齡的人了,與孫先生又向來沒有交集和宿怨,不知因何為了一個病句大動干戈,出言不遜。是像孫先生說的名作家“好面子”還是素質和觀念“發生了異變”?真還不大好說。但這件事有一個事實很清楚,李先生的論辯文字人們只記住了他對孫先生羞辱的話,而孫先生的話到如今還有著警示意義:“現在有的人就聰明多了,即使已經進入文藝圈的人,也多已棄文從商,或文商結合;或以文沽名,而後從政;或政餘弄文,以邀名聲。因而文場蕪雜,士林斑駁。干預生活,是干預政治的先聲;擺脫政治,是醉心政治的煙幕。文藝便日漸商賈化、政客化、青皮化 。”


段華博士真不愧為孫犁先生的入室弟子,性格層面頗有先生的神韻。近年來天津出版的《文學自由談》雜誌每期頭題基本被李國文先生“霸佔”著,動輒萬言,口若懸河,論辯或詭辯的勁頭不遜當年。段博士本來也編過這本“自由談文學”的雜誌,現在連看都不看一眼了。(2018年4月4日《松原日報·讀書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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