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樓——我家的緬甸情結

從小生活在爺爺蓋起的“仰光樓”大宅裡,經常聽起前輩說起有關我的家族與緬甸的一些事情,一種與生俱有的緬甸情結伴隨著我的成長而顯得越來越強烈——有機會一定要到爺爺生活過的國度裡去看一看……

父親是緬甸歸僑,我對緬甸的初始印象主要源自父親的記憶。

爺爺在我出生後才去世,但我從來沒有見過爺爺,從爺爺開始,我的家族走出了一條緬甸之路。為了謀生,爺爺赤身前往緬甸土瓦埠,在當地站穩腳跟後,多次回鄉帶領族人、鄉親近50人赴緬甸。父親一直都記得小時候在土瓦的家,“離我們家10華里的地方,有一個荷蘭人開的礦區,我們叫他‘紅毛鬼’,礦區有幾千工人。我們家就在一個叫九墨塘的鄉下經營食雜店,店鋪後面挖有一口10多米的大圓井,圈養有100多頭豬,僱傭幾個工人,每天殺幾頭豬,將豬肉和食雜物資送往礦區供應工人。”父親的描述,讓我對爺爺早期發家的情況有所瞭解。但是,華人在外謀生不易,“當地民風驃悍,華人出入做生意,特別是經過大山之中,要帶防身工具。一些當地人看華人賺錢發財,時常在夜間前來搶劫,偷殺豬,令人防不勝防”。為了安全,爺爺帶著全家又返回土瓦埠經營小店鋪。“土瓦埠有橫直兩條大街道,還有一個海灣,一條可通輪船的江河。每逢佛教節期,身穿黃色長袍的和尚成群結隊,排成幾百米長,在大街上游行、化緣,沿街商店居民,每家每戶都要煮十餘斤的米飯和肉食,放在路旁,過一個給一碗,和尚食暈不食齋。活動期間還有水牛角鬥、大象拖鐵板等娛樂活動,贏輸各有獎罰。”爺爺的事業在奶奶、父親回家鄉後有更大的發展,在50年代創辦有新同德公司和振興公司。

爺爺在緬甸發財後,也像許許多多發跡的華人一樣,寄錢回家購地蓋大宅院,當時正值國內國共內戰,物價飛漲,民生凋蔽,奶奶精明能幹,爭強好勝,我家的房子整整蓋了三年,硬是蓋起來了,一根根粗大的棟樑,都是購自遠在60裡外的溪口鄉,通過黃潭河水運出來。在那特殊的年代能夠蓋起規模宏大的大宅院,無疑是一件非常光宗耀祖的事。為了不忘家主人的業績,激勵後人,奶奶以爺爺發跡地緬甸的首都來命名樓名,叫“仰光樓”。爺爺在樓蓋好後回到家鄉住了幾個月,後不知就裡地介入村裡兩個宗族之間的紛爭,為了脫身返回緬甸,此後,隨著兩國局勢的變化再也沒回過家鄉了。

爺爺在奶奶回國後,在緬甸又娶了一個老婆。六十年代,奶奶已經去世了,爺爺在緬甸的處境也非常困難,他寫信告訴國內的兩個兒子說,“在緬甸生有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分別是富傳、富康。”爺爺最後一次給家裡寫信是1972年9月22日,文字不多,主要談及對家鄉宗親的掛念,以及告知外面宗親的情況。落款是“緬甸土瓦尼榮街門牌14號”。文革期間,家裡無法給海外回信,爺爺得不到家鄉的信息,焦慮的心情可想而知。1974年,爺爺在緬甸去世。噩耗傳來,家中子婦含悲忍痛為他舉行了隆重的等魂儀式,並築了個衣冠冢。一樣的血脈,一樣的親情,一樣的思念,卻隨著爺爺的去世而被切割成兩半,一半在家鄉,一半在緬甸。父親時常翻看緬甸寄回的老照片陷入沉思,他一直試圖與緬甸的弟妹聯繫,但緬甸的叔叔姑姑卻如斷線的風箏,杳無音信。據說緬甸的叔叔姑姑不懂中文,無法聯繫。2007年9月底,緬甸華人李桂娣攜侄女李莉徽回到村裡尋親,在父親心裡重新燃起緬甸尋親的希望。李桂娣是我的堂姐,在緬甸出生,她的父親李富耀是我的堂大伯。父親囑咐我有機會要到緬甸土瓦去尋叔叔姑姑。

父親年事已高,耳聾發白,與他先後回國的鄉親都已去世,家中“富”、“榮”字輩的宗親僅剩數人,思念隨著年齡逐年增大而越來越沉重。2008年底,當父親得知我要到緬甸參訪,顯得很激動,他專門整理出二張稔田旅緬土瓦埠華人、僑眷名冊,叫我留意,能聯繫幾個算幾個。他還說有一個姑姑跟永定下洋人結婚了。阿榮(富仰之妻)堂嬸非常可愛得對我說:“六哥,仰古在外面還有二個弟弟一個妹妹,二個弟弟叫富美、富珍,一個妹妹叫細娘,嫁給臺灣的一個軍官,是跟一個四川人結婚。聽說緬甸還很苦,如果見得到外面的叔叔姑姑,叫他們回來,我們的房子分給他們住。”

2008年的最後一天,我終於來到了緬甸。從飛機上俯視,只見廣闊的灰白色的田疇中間有一大片叢叢簇簇的樹林,我心馳已久從小就耳熟能詳的仰光城就掩映在無數筆直高矗的樹林中,有點像父親描述的土瓦城那樣,“都是一至二層樓的建築,沒有高樓大廈。”走出關檢,我們受到緬甸華商商會理事長賴松生等人的熱情迎接。在機場一眼望去,許許多多的男士都穿著從小就在照片中看到的十分熟悉的“裙子”,這是緬甸獨有的奇觀,當地人不叫裙子,叫紗籠。女穿裙子,男穿紗籠。紗籠口非常寬大,比博物館裡紅軍褲的褲頭還要寬大,穿者只要把紗籠口揪成一團掖在肚臍處即可,既方便又涼快。從機場前往酒店,一路青翠,偶有幾幢高樓。

仰光,與我家老宅同名,來到仰光,心中的緬甸情結油然而來。我到酒店安頓下來後趕緊與桂娣姐聯繫,此行只在緬甸停留四天,如果見不上面,我將失去與緬甸宗親謀面的一次難得機會。心急偏吃不了熱豆腐,不巧桂娣姐出國未回,第二天下午才能回到仰光,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才等來桂娣姐,桂娣姐在電話中非常肯定地對我說:“你的親堂哥、堂嫂就住在仰光,不在土瓦”。桂娣姐的家就在我們所住的喜多那酒店後面不遠,很快我們就到了桂娣姐家裡,單家別墅,有停車場、會客室,家中擺設不差,展現出來的是主人生活寬裕;牆上掛了許多公關照和生活照,顯示家主人家庭幸福,已融入緬甸上流社會。沒多久,來了一對夫婦,桂娣姐說是我的親堂哥、堂嫂。素未謀面,一股親情卻始終衝湧於胸。我們經過一番交談得知,男的叫李中民,女的叫朱碧蓮,他們雖不是我的親堂哥、堂嫂,無疑卻也是我的堂哥堂嫂。原來桂娣姐上次回鄉,堂哥李順民有託她帶回一封信和幾張照片,當時由於人多,桂娣姐以為是我父親託她帶回的,所以非常肯定地以為是我的親堂哥、堂嫂。中民哥顯然不懂中文,看樣子根本聽不懂我們的談話,只有通過碧蓮嫂的翻譯瞭解我們的談話內容。桂娣姐和碧蓮嫂的外公都是稔田鎮竹田村許竹坑的許金坤,聽父親說是稔田第一個赴緬甸謀生的華僑,我爺爺是跟許金坤到緬甸的。桂娣姐的媽媽和朱碧蓮的媽媽是親姐妹,朱碧蓮的媽媽還健在,已79歲高齡,我們在交談中,碧蓮嫂不時通過電話與她媽媽溝通。碧蓮嫂的媽媽顯然對我家的情況非常瞭解,據她說,許金坤叫爺爺的媽媽(我的曾祖母)為姑姑,許金坤和爺爺是表兄弟,爺爺原來的老婆叫吳金娣,很早以前就帶兩個兒子轉唐山(中國)了。爺爺後來在緬甸娶過老婆,生有二個兒子和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已經過世了,一個姑姑生活比較寬裕,他們現在還住在土瓦。土瓦離仰光很遠,坐飛機約1個小時。

親情無價,光陰苦短,一個下午的見面很快過去了。此行雖然短暫,但我滿心歡喜,我不僅來到了爺爺生活過的國度,償了多年的夙願,還見到了緬甸的宗親,緬甸的堂哥、堂姐、堂嫂們,也瞭解了緬甸叔叔姑姑的一些情況。當飛機滑離仰光機場跑道時,我心中又期盼著下一次的緬甸之行——爭取到土瓦去尋找另一半家族。

過年回家,看見村裡中公路兩旁蓋起了許多的漂亮新房,曾經在村中引以為耀的大宅院“仰光樓”卻很不相襯地座落在中間,顯得低矮陳舊,我卻滿懷無限眷戀——這是我的根,我心中永遠的家。

仰光樓,一直延續著我家族的緬甸情結…… (李貴海)

仰光樓——我家的緬甸情結

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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