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乡村母亲的“口头禅”


一夜北风紧,满山遍野梨花开。


小时候,听母亲讲,我就是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转眼,母亲离开我们已经31年了。母亲一生心高气傲,一身正气,她那正直厚道的品质,宽厚仁爱的秉性,帮东家,助西家的古道热肠,都仿佛还在昨天,历历在目,永难忘记……。


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在沈阳工作,母亲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上有高龄多病的祖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我们兄妹五个,外加尚未出嫁的三位姑娘,生活艰难可想而知,但从未见母亲为生活而发过愁。


在和母亲一起的日子,她的“口头语”,成了我们成长道路上的方向。


她常说的口头语就是:“穷没根,富没梢,穷不能穷三辈,富也不能富万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亲领着姑娘和姐姐起早睡晚,抽纱纺线织布等,再拿到丰县华山集上换几个钱,贴补家用,尽管如此生活艰辛,母亲却决心改变家境。


故事:乡村母亲的“口头禅”

父亲与工友柳为民在沈阳合影留念


母亲常言,“为人不念书,长大不如猪”。在那个清贫年代,母亲成了家庭的精神支柱。


为了养家糊口,赡养老人,供应我们几个上学,母亲总是晨昏定省,身穿破衣御寒,口食糠菜充饥为省下几分的理发钱,母亲告诉我们,“小富由俭,大富由天”,于是,他成了我们兄妹五人的义务理发匠。


趁个大热天,烧锅热水,只见母亲麻利的提着凳子坐在院中,右脚上放条粗布毛巾,备好刀子,呼三喝四,我们一个个像小羊羔一样,温顺的坐在母亲怀里,头枕在母亲的左脚上,立即围上毛巾,嚓嚓嚓,十几下子,手疾眼快,一个明亮的电灯泡就呈现在母亲眼前,这时的母亲脸上总是笑的很灿烂,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这已是六十年前的往事啦,每每忆及,还是令人陶醉在童年的快乐中,永难忘记伟大的母爱及手足之情。


1952年春季,我正值牙牙学步,好动不好静,走路喜欢小跑,堂屋门前有块青石板,吃饭时不慎摔倒,碗把我的前额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柱,因年荒欠收,无钱医治,后感染化脓,命悬一线,全家不忍,母亲含泪,四十五天把我抱在怀中,避开一切声响,后来三哥克力用滚滚热油燎熟伤口,方从死神的边缘上把我拉了回来,至今我的额头上还留有这块伤疤。


到底是年纪幼小,不懂得生活的艰辛,也不了解母亲的忧虑与痛楚,更不晓得分担她所负的生活重担,其实她是用自己的胸怀,为我们遮挡着人世间的凄风苦雨,不让我们受到半点的伤害。做母亲的那颗心,劈成八半还是拴在孩子身上,有时,我和小伙伴在外面干仗打架,人家上门告到母亲那里,母亲总是先批评我一顿,好话说上万万千,最后哄送人家回去。


母亲说,“别人的孩子扶一把,自己的孩子长一扎,抬手不打无娘子,张口不骂老年人。”这些做人的哲理及母亲那宽厚仁慈的胸怀像一股清泉浇透了我幼小的心灵,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


母亲天生的乐天派,更有一副暖人的热心肠,邻家因事吵架,婆媳斗嘴不和,母亲总是不请就到,前去尽力劝架调和。东院当校长的克彬哥家翻盖新房,请母亲拿个主见。她仔细看了一下讲,堂屋东头盖间大头屋,叫三大伯母俩住,中间三间你退休时住,东屋银行结婚时用,先有老,后有小,你大哥你说是吗?一席话说的亮堂,有板有眼。


那年秋天,三弟克玲两口因拿喜礼正吵架,母亲问清原因后,就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小亮的爹,你多聪明的孩子,竟办傻事,她大舅盖屋,儿又结婚,手头紧,亲顾亲,邻向邻,互相帮个忙,过几年,等你家小亮娶媳妇时,人家也不少你一个子。今天权当借他用,怕吃亏的话,你全家人都去,我给你喂猪看家,短短几句话,烟消云散。

故事:乡村母亲的“口头禅”

1975年母亲和三弟尹克玲上海留念


终身最难忘的是1965年那个春季,才15岁的我去十几里外的套楼农中上学时,头天晚上,母亲领着全家人推磨,在油灯下,母亲高大的身影时隐时现,磨好面,她又张罗着蒸了一锅窝窝头,缝了一个缩口的布口袋,装上面粉。然后切些腌制的咸菜,加些油、盐等佐料一炒,盛在玻璃瓶里,用牛皮纸一扎。


次日,不知何时起来的母亲,轻轻把我喊醒,一直送到村口,千叮咛,万嘱咐我路上和上学的注意事项,临别前对我说,咱“不蒸馒头争口气”,到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望着为了子女操碎心而日渐消瘦的母亲,我双眼噙着泪水,从母亲手中接过一星期足够的馍和菜,猛地甩在膀子上,头也不回的徒步向学校方向走去。


故事:乡村母亲的“口头禅”

1959年全家福——丰县赵新芳照


“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这句话是母亲的口头语,至于唠叨了多少遍,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母亲常讲,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该花的一定不能浪费,自己吃的再好是填坑,别人吃了给你扬名。


记得母亲临走的那个秋季,她约几位老太太,走村前,串村后,钻进掰过玉米的地里,去捡小棒子,遇着豆粒泛着金黄,她就蹲下来一粒一粒捡起来。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恐怕人家笑话,看到母亲如此,我们既生气又心痛,开玩笑说:“妈,不缺吃,不缺穿,别拾那破皮烂套子了,你还能活两辈子。”


母亲听罢,她脸一沉:“咋啦,人家丢在地里的东西,毁在田中叫人心疼,我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自己拾来的东西,吃得香甜,咽得顺当,小孩家,光知道瞎摆穷烧包,粮食多了还能咬手,饱汉不知饿汉饥,走着瞧吧,今后有你们好看的时候。”劈头盖脸几杠子,说的我们心服口服。


故事:乡村母亲的“口头禅”

母亲和外孙陈秀剑、外孙女陈秀丽在尹小楼合影


日落月升,日复一日。当母亲送走先逝的祖父母,打发三位姑娘出嫁,给我们兄妹五人一个个成家立业后,当生活的港湾,泊过白发苍苍的母亲68个春秋时,她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


当我们从遥遥千里心事焦灼地赶到母亲身边时,她老人家的病情已进入晚期,望着母亲慈祥的面庞,无不心如刀绞。


在母亲生命垂危弥漫之际,母亲还断断续续的交代我们,我不行了,不要再给我看了,人活百岁终有一死,谁也拉不住我,真想和你们多做几年伴,可惜我不当家呀。


母亲说,雪儿(作者小名),我死后,你们一定要一切从简,不要大操大办,“大吃大喝一时香,细水长流日子长”。老陈(姐姐)啊,我死后,你不要闹丧,你的脾气不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六月寒”,有事你们兄妹商量着办,千万要对得起亲戚朋友,要比我活着还要好。玉佩(舅父),你手中急,我死后你也要节约...……我长门无后……苏华、苏华(大哥侄女)你们都要另眼相看,把你奶奶送到沛县你小姑家去,别让她紧哭……


写到此,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不能自抑。然而不幸的是,这就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最后嘱托,也是与母亲的最后诀别。


故事:乡村母亲的“口头禅”


不想,当天晚上(1989年农历9月27日子时),母亲撒手而去,她没有一丝呻吟,更没有一丝痛苦,安详平静地离开了人间,享年68岁。安葬母亲那天,天阴得像个水冬瓜,昏暗昏暗的,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几十年罕见的大雪,那一年的冬天是我一生中觉得最冷最冷、夜最漫长漫长的一个寒冷的冬季。


母亲去世已经多年,每每想起她,萦绕在我耳畔的,是她常说的口头禅。那些朴实无华的话,是她为人处世的态度,也是她传给晚辈们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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