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6日，鄧肯難得換上了一身帥氣西裝，把頭髮梳成大人模樣，他要去的地方是聖安東尼奧聯邦法院，去起訴那個讓自己損失了2410萬美元的投資顧問。陪同鄧肯打官司的是馬刺中老年天團：吉諾比利、埃利奧特、波波維奇和R.C.布福德。以及，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凱文·加內特——他也被這位投資顧問騙走了數百萬美元。
把時間再往前推，2015年12月24日，馬刺客場對戰森林狼。這其實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常規賽，勝負早在第三節就失去了懸念：馬刺用當年標準的窒息攻防一路壓制森林狼，唐斯和維金斯合計23投6中，一場標準的2015-16馬刺虐菜局。這場比賽唯一的亮點，要到那個賽季結束後才會被人想起——這是鄧肯和加內特最後一次在賽場上相會。
“鄧肯那傢伙，在低位就是個混蛋。”加內特賽前說道。
然而那場球並沒有像我們期待的那樣出現鄧肯硬懟加內特的畫面，兩個加起來76歲的大前鋒合計7投2中（其中鄧肯6投1中），反倒是馬刺替補陣容的擊鼓傳花無限甩鍋成了比賽的經典時刻。
再偉大的球員也擋不住時間的腳步，一個月後，加內特的膝蓋開始痠痛，單賽季只打了38場比賽。森林狼老闆格倫·泰勒問他：“是因為你膝蓋的問題嗎？”加內特回覆道：“是我整條腿的問題。”
同樣力不從心的還有當年5月份的鄧肯。他在季後賽次輪被斯蒂文·亞當斯帽翻在地的那一刻已經成為標誌性的畫面，最後一場的爆發看起來更像是退役前的迴光返照，畢竟季後賽場均6分3.8籃板對他這樣的球員來說，已經到了“無法在場上體現自我價值”的關口。鄧肯膝蓋上的護具，也顯得愈發沉重起來。
於是兩人在2016年夏天不約而同地宣佈退役，同年退役的還有科比·布萊恩特。
當年3月，加內特在社媒上發了那張經典的“狼佛合影”，照片中的加內特身穿森林狼的21號球衣，張著大嘴朝鄧肯怒吼，而鄧肯則一臉人畜無害地對鏡頭微笑。加內特寫道：“我們就是陰和陽。”
鄧肯和加內特的鏡像對比無處不在。一個高中畢業就進入NBA、一個讀滿了大學四年；一個張揚鮮明，一個悶騷沉穩；一個打法飄逸酷愛跳投，一個喜歡在低位輕攏慢捻抹復挑......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倆確實是太極圖裡的陰陽魚，共同組成了那個大前盛世裡最顯眼的圖案。
2004年的季前訓練營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麼不同，森林狼的二輪新秀裡克·里克特正在和加內特對位，這個21歲的年輕人是加內特的崇拜者之一，因此他盡力在偶像面前展現自己。在他進了數個球之後，隊友們也開始調侃加內特，場面開始變得有些尷尬。就在里克特投進又一個球之後，加內特突然給了他一拳。
“我們不想看到打架，我們不希望隊內的巨星打壞了手。”時任主帥菲利普·桑德斯說。
2003-04賽季的加內特剛剛斬獲年度MVP獎盃，和薩姆·卡塞爾、斯普雷威爾一道，率領森林狼打進西部決賽——在此之前，他們連續7年倒在西部首輪。
牙齒脫落、下巴也縫了7針的里克特事後接受採訪表示：“我們當時只是打比賽，我和他關係沒問題，能得到他指點是我的榮幸。”不過在若干年後，里克特又說：“我當時還是個渴望證明自己的新秀，和他對位自然想盡全力，但我覺得他不喜歡我這樣。”
鄧肯應該感到幸運，在他新秀年把海軍上將大衛·羅賓遜打到懷疑人生、讓馬刺不得不拉起訓練館門窗的時候，溫文爾雅的上將並沒有用拳頭把他打到懷疑人生。當然我們也無從知道，在鄧肯成為隊內巨星之後，有沒有新秀在他頭頂暴扣，然後被他暴揍。
和鄧肯相比，加內特身上有著濃厚的江湖氣息——這是一個非常中性的詞彙，江湖上既有兒女情長也有恩怨糾葛，有快意恩仇也有刀劍相向，加內特也不例外。
事實上，“江湖氣息”是加內特賴以立足於聯盟的重要氣質。他一拳把里克特錘出了NBA，也是諸多新秀的老大哥，唐斯說他是最好的領袖；字母哥在和退役的加內特訓練時，一共聽到了200句“鬥士精神”，皮爾斯說他和科比有相同的氣場；生涯晚期的加內特樂於教導新人，他是多支球隊的球員顧問，專門向德拉蒙德這樣的年輕內線傳授攻防技巧......
這柄雙刃劍自然能傷人又傷己。順利的時候，他能凝聚起一支凱爾特人那樣的鐵血強隊，但有時候也會事與願違，出現里克特這樣的慘劇。在面對對手的時候，加內特能像德雷蒙德·格林和貝弗利那樣，用不知疲倦的防守輪轉和籃板爭搶給全隊注入能量，和他發生衝突的球員不計其數，甚至連馬特·邦納都差點和他打起來，但他的垃圾話、捶胸、俯臥撐和浮誇的表情管理一旦超過一定限度，就難免出現“且戰且退”和“安東尼在球員通道等你”之類的尷尬。
幸好當時的凱爾特人助教泰倫·盧及時制止了兩位江湖大佬之間的火併：“賽後我聽到風聲，說安東尼在等著KG，於是我讓他先上巴士，然後要到了安東尼的電話號碼，讓KG在巴士上和安東尼談了談，最終我們冰釋前嫌。”
加內特固然硬，但正因如此，就更需要泰倫·盧這樣的潤滑劑。
不過加內特的垃圾話也有失靈的時候，“鄧肯從來不按常理出牌，他的垃圾話都是短句和詞組：就差點一兒、加油......跟他對位很難受，因為你說著說著，就會發現他已經拿了二十分、十幾個籃板。”
鄧肯也會“霸凌”隊友，比如在吉諾比利和約瑟夫生涯的頭一年幾乎不和他們說話、比如把只有一個腎的埃利奧特推倒在地。但比起鄧肯，加內特的“玩心”更重，他會模仿隊友的一切行動以示報復，以至於道克·裡弗斯教練不得不暫停全隊訓練，並怒視他：“我希望你玩開心了。”加內特加盟籃網之後，還一度把隊友用繩子綁起來，扔到淋浴室中——怎麼越品越不對勁？
從某種角度來說，加內特心中的“大男孩”一直沒有變過。他出道時，人們說這個高中生只是一個“kid”，在他生涯晚期，加內特依然“童心未泯”NBA官方給他拍的紀錄短片，標題也沿用了這個稱呼：The Kid。
相比於鄧肯的古井無波和悶騷戲碼，加內特實在太過鮮明，他的戲份充足且精彩，就算西裝革履地坐在觀眾席第二排都能對對手噴垃圾話。他引發的每個新聞都異常有話題度，在激情和熱血的背後，是他被人低估的狡黠，光看他的場上衝突集錦你就會感受到無比的歡樂。
這種戲劇性的江湖氣——或者說少年氣——伴隨了他的整個職業生涯。不過就算再圖樣，漫長的職業生涯也會讓他不斷成長。他逐漸學會了鄧肯那套長者說辭，在擊敗勒布朗·詹姆斯之後對他諄諄善誘，一句“未來是你的”，一句“忠誠有時候會傷害你”，成了詹姆斯前半段生涯的註腳和後半段生涯的密鑰。
從鄧肯、加內特到科比、詹姆斯，一人一城的巨星們通常都會經歷球隊戰績不理想、單核帶隊懷疑人生的時刻，鄧肯幾乎要穿上魔術球衣，然而不甚貼心的裡弗斯和過於貼心的馬刺隊把他留了下來。相比之下，加內特的運氣就差了一些，6年1.02億的超級頂薪固然鎖死了一部分未來空間，但森林狼管理層的操作卻讓加內特在十多年後依然介懷：“他們和凱爾特人的管理層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於是在森林狼堅守了12年（創造了當時的現役球員留守紀錄）的加內特選擇離開，從太陽到湖人，從步行者到小牛，都在他的選擇範圍內。
“波士頓的交易沒有發生，就算要進行交易，那也不是我們感興趣的目的地，他想去更溫暖的地方。”
加內特的經紀人在2007年6月說道。
我想起鄧肯在2000年決定去向之後，和波波維奇的聊天：“他一臉嚴肅地跟我說要去魔術了，我當時心臟都快停跳了，結果他憋不住笑，說他是跟我開玩笑的。”
現在鄧肯和加內特都正式成為了2020奈史密斯籃球名人堂的一份子，2016年退役的三巨頭裡少了科比，只剩這兩個幾乎互為鏡像的21號大前鋒。我開始期待他們在名人堂典禮上的發言，從20世紀90年代一直到2016年的漫長歲月，或壯懷激烈或戲劇搞怪的一切，都化作彼此的回憶、調侃，那一定是更有趣、更讓人動容的故事。
（撰文 / 潘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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