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野有死麕》看先秦時期男女之“禮”


《詩經》反映了周初至春秋中葉五百多年間中國社會生活的原始風貌,大部分為民歌,經長期流傳,不斷加工而成。其中有先祖創業的頌歌,祭祀神鬼的樂章;也有貴族之間的宴飲交往,勞逸不均的怨憤;更有反映勞動、打獵、以及大量戀愛、婚姻、社會習俗方面的動人篇章。這些詩,當初是配樂而歌的,但年代久遠,樂譜和舞蹈失傳,只留下詩篇。《野有死麕》以它鮮明直面謳歌愛情的主題而顯得極其可貴,同時,也頗具爭議。

從《野有死麕》看先秦時期男女之“禮”

《國風•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野有死麕》是一首歌詠男女自由戀愛的詩,創作於西周初期,當時封建制度尚未確立,男女之間並無“禮”之大防,民風率真淳樸。詩中吉士為獵人,兩青年男女約會,皆春心萌動,男子情急之下,想成夫婦之禮,女子婉拒,感情大膽熾烈。

本詩採用口頭語言,準確生動地再現懷春女子當時微妙的心理狀態。五四新文化運動主將胡適、顧頡剛、俞平伯、周作人等人以熱烈的書信探討過該詩,並作了極大的肯定,也體現詩經“思無邪”的宗旨。

口語、方言的使用和刻意營造的音樂效果,完整準確地再現了女子幽會時既歡愉急切又緊張羞澀的心理狀態,以及女子半推半就的忸怩情態,含蓄而傳神。如果加以讀者想象,一幅情人幽會的香豔場景輕柔地鋪展開來。

從《野有死麕》看先秦時期男女之“禮”

此詩,歷來有諸多爭議。一說“淫詩”,另一種解讀為,女子對男子無禮粗暴的反抗,即“惡無禮”。漢代《毛詩序》首先提出:“野有死麕,惡無禮也。天下大亂,強暴相陵,遂成淫風。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也。”東漢鄭玄《毛詩傳箋》對“無禮”作了進一步解釋:“無禮者,為不由媒妁,雁幣不至,劫脅以成昏。謂紂之世。”

宋代理學家朱熹也認為:“其凜然不可犯之意,蓋可見矣。”朱子之用意,應該是在提醒單純善良的女子,要有自我保護的意識,在愛情面前保持清醒的頭腦。這裡,女子並非是對男子“無禮”的反抗,而是一種善意且充滿愛意的提醒。示意希望男方擇日到女子家提親,而不是草率而成。

清代的方玉潤則對“淫詩”說、“惡無禮”說等逐一反駁,另闢蹊徑認為是高人逸士抱璞懷貞,拒絕出世做官,故託言以謝當世求賢之人。方玉潤不滿於流行的附會曲解,著《詩經原始》,意圖從詩的本義探究詩的原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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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來看看詩中幾處細節透露出的信息。男子送女子死麕與死鹿,除了說明男子是一位獵人,還說明男子狩獵技術精湛,這就為“誘之”的成功埋下了伏筆。詩中稱男子為“吉士”,即好青年,“好”,不僅在於外貌,更在於內在品質。那麼,從哪裡能看出男子內在品質的優劣呢?

麕與鹿都是貴重的藥用動物,麕即麝,鹿即梅花鹿,宋代陸佃《埤雅》雲:“鹿乃仙獸,自能樂性。”男子將自己狩獵的最貴重之物贈與女子,是對女子的重視。其次,“白茅包之”、“白茅純束”,一說“白”代表女子的純潔,或許有這一層含義。進一步來理解,“茅”即香茅,氣味芳香。用途參見《易經》,“初六:藉用白茅,無咎。”祭時藉茅於地,用以縮酒,“爻辭擬白茅襯地承物以奉上為喻”(黃注)。就是用於縮酒的祭祀用品,白茅鋪下,是敬慎之意。《繫辭上傳》引孔子語曰:“苟錯諸地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且茅之為述也浦(薄),用也而可重也。”放在易經中可理解為,白茅柔順,代表陰;酒,性烈,代表陽。詩中,男子不是將麕與鹿肉直接送給女子,而是包上白茅,足見,男子對女子的尊重與慎重,並非,字面上看到的輕薄。

胡適先生雲:“初民社會中,男子求婚於女子,往往獵取野獸,獻給女子。女子若收其所獻,即是允許的表示。此俗至今猶存於亞洲、美洲的一部分民族之中。此詩第一、第二章說那用白茅包著的死鹿,正是吉士誘佳人的摯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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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春”,是一種心理狀態。男子懷春,表現得比較明顯,女子一般比較內斂,男子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由情節可推,女子的神態,應該有所表現,男子感受到女子對自己是有好感的。“有女如玉”,和“吉士”相稱,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玉”常用來形容女子,是純潔、美好、善良、高雅、尊貴的象徵。在男子眼中,此女子是如此聖潔美好,所以才會“誘之”。這裡的“誘”,也並非僅指“引誘”,更多指“善誘”、使之靠攏。兩個青年男女互生愛慕,男方主動,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因一“誘”字,判定男子為流氓,就過於片面了。

詩中最惹人遐想的是最後一句,“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說文》解釋:“舒,緩也。感,動人心。帨,佩巾也。”“脫”通“娧”,“好也”。情急之時,男子希望能和女子早行夫婦之禮,符合戀愛中男子的心理特徵。而女子表現得比男子更加理智,考慮比較周全,希望男子不要著急,從容遲緩些,不要動掀動她的佩巾,不要驚動她家裡的狗,把一幅青年男女戀愛的親密畫面展現得淋漓盡致,生動再現了西周社會民間純樸的人情動態。

從《野有死麕》看先秦時期男女之“禮”


可見,這段感情實際是建立在相互吸引之上。從雙方的表現上來看,對這段感情絕沒有輕慢之意。所以,並非囿於封建禮教偏見的“淫詩”、“惡無禮”、“隱逸拒招”等說法 。稱它為豔情詩,實際也是加入了讀者想象在其中。而這樣的想象空間,也是詩意之所在,讓人回味無窮。現實中,愛情的美好,必定會滲入自身的想象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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