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11月中旬了，雲南邊境小城孟定鎮的中午依然熱得讓人只想原地爆炸。上百名緬甸人扛著鐵鍬，在33度的烈日下結成長龍般的隊伍，前往中國的農場勞作。30公里外，清水河口岸的另一邊是他們的故鄉，也是全世界為數不多的戰亂地區——緬北。
連日來，我在中緬邊境走訪了多家中國農場，採訪農場主、和緬甸人一起勞作，並深入瞭解了緬甸勞工在中國的生存狀況。
在我或者在大部分中國人看來，這些緬甸勞工的生活環境堪比難民營，他們像是21世紀的奴隸，在社會的最底層苟延殘喘。但對於緬甸人而言，中國卻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天堂，儘管這或許是最廉價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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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緬邊境的孟定地區有著雲南罕見的大面積平地，屬於熱帶氣候。不少內地商人來此承包土地，種植反季蔬菜，諸如茄子、西瓜、大豆等，地裡的勞工則全部來自緬甸。
無論男女臉上都擦著土製防曬泥，穿著特有的裙子，戴三角帽，成群結隊走在中國的道路上，讓人有一種置身境外的錯覺。
▲邊境的每一座農場都僱傭了大量緬甸勞工
走訪多家農場的過程中，接觸的所有老闆都更願意請緬甸人。湖北的陳老闆承包了400畝地種豆，地裡每天都需要150名勞工，而豐收時則需要300名勞工。來自大量的廉價勞動力，大大節省了經營成本。
男工一天50塊工資，女工40塊，這是孟定所有農場給緬甸工人開出的標準價格。滿打滿算，相當於月工資1200—1500元，工作內容是在高溫環境下做農活，施肥、打藥、鬆土等，從早上7:30做到下午6點。農場提供住的木棚，但不包吃。
對於中國人來說，如此廉價的工作有點侮辱人的意思。但對於緬甸人來說，這卻是一份難得的差事。在緬北山區，緬甸人的日工資摺合人民幣只有10到20元（還不一定有活做），來中國相當於翻了兩三倍。為了獲取更高的收入，不少緬甸人甚至借路費來中國。
而且，只有擁有邊民通行證的緬甸人，才可以合法進入中國邊境地區打工。因為邊防會定期抽查，中國商人也不敢用緬甸黑工，因而許多緬甸人想來中國做事，但沒有通行證，只能錯失機會。
當我穿梭在烈日烘烤下的田間，舉起相機時，緬甸人總會露出笑容，或者作出搞怪的動作。在工作中，他們也不時嬉笑打鬧，氛圍輕鬆。他們是否會為自己能來中國打工，有一種慶幸心理呢？或者只是出於熱帶地區民族性格的本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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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勞工居住的簡陋工棚
中午下工後，我跟隨緬甸勞工前往他們的住所。所謂住所，其實是臨時搭建的大棚，幾十號人住在同一個大棚裡。幾塊木板把床圍起來，三五平米便是一個家庭的所有空間。工棚裡陰暗潮溼，雜物堆積，沒有任何隱私可言，很難想象自己在這裡生活是怎樣的場景。
▲手抓飯，緬甸人的傳統飲食方式
但在比難民營還要糟糕的工棚裡，緬甸人吃著手抓飯，坐在木板搭成的破床上，顯得很滿足。有些夫妻把孩子也帶到了中國，他們是工棚裡所有人的小可愛。
我原以為進入工棚拍攝不會有好臉色，但這些緬甸勞工非常配合，甚至主動要求拍照。面對鏡頭，他們微笑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展現了出來。
▲笑容甜美的緬甸女孩
▲在緬北山區，緬甸女孩通常15、16歲就已結婚
▲美，是貧窮和苦難所無法剝奪的
在緬北連年戰亂的山區，緬甸底層人的生活只能用苟延殘喘來形容。緬甸政府對偏遠地區不僅沒有進行任何扶貧，反而橫徵暴斂，民不聊生，這也是緬北各少數民族建立武裝謀求獨立的根本原因。
▲快樂的緬甸家庭
來到中國，緬甸人獲得了就業、數倍的工資以及安全的住所。在種植和收穫的季節，他們要在中國境內連續待上數月，工資甚至可以做到日結。等到農閒時，他們再返回緬甸，賺來的人民幣用以維持生活。
▲會說漢語的阿勐當上了監工
希望，是一件好事。在中國，每一個緬甸勞工都有自己的夢想。阿勐是所有緬甸勞工裡唯一會說中文的，他因此當上了監工，負責管理員工並傳達老闆的指示。
等賺足了錢，他想回到緬北購置一片田地，成為一個農場主。對於大多數勞工來說，故鄉緬北更像燃燒的煉獄，中國才是實現生存這一基本需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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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棚裡跳騎馬舞的緬甸兒童
當勞工都去田間勞作時，緬甸人的小孩留守在工棚裡。小男孩跳起了過時的江南style騎馬舞，他跳得那麼認真，把周遭的環境都染上了輕鬆的色彩。
臨走前，我給三個小孩買了一點零食。他們數著餅乾的數量，似乎在計劃著一天吃幾片，給爸爸媽媽幾片。
或許比起戰爭中流離失所的難民，在中國的童年雖談不上美好，卻也是他們能做的最好的選擇。起碼在中國的農場，沒有欺騙，沒有拐賣，沒有人身自由的限制，沒有戰爭的威脅，更沒有生命危險。
當我們談論生活時，總免不了對比，我們會在分手時對對方說“希望你過得比我好”。但每一種生活都有各自的幸福和無奈，並不存在高低之分。我所理解的最好的生活，應該是一個人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顯然，來中國務工是窮苦的緬甸人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在邊境一連待了數日，接觸的本地也不少，但所有的中國人都沒有表現出對緬甸人的歧視。他們只是反覆和我說緬甸人很窮，有些老緬會搶劫中國人，但絕大多數是和善的，討口飯吃而已。
我很欣賞本地人的作風，同時也慶幸，我們生活的國度雖然不那麼富足美好，卻是鄰國人所羨慕嚮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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