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4月4日晚,在微博看到《平如美棠》作者饒平如離世的消息,難過,無言,思緒萬千。想到第一次讀《平如美棠》,看到平如爺爺筆下最美的愛情。想到第一次去爺爺家中,聽他回憶往昔,眼睛中透著神采的光。


以下內容寫於2017年3月6日,第一次去平如爺爺家後寫的日記。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平如美棠》作者饒平如

(寫於2017年3月6日)

今天與陰老師一起去了饒平如爺爺家,這是我來出版社後見到的第二個作者,並且是我非常喜愛的一位作者。

感覺很多事情都是機緣巧合。大學時在一次公眾號抽獎中收到了《平如美棠》的書,當時就很喜愛這本書。進了廣西師大後,跟的陰牧雲老師又恰好是這本書的責任編輯。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平如美棠 我倆的故事》

我雖然未參與這本書的製作,卻也為其外版圖書整理了很多文字資料,爺爺手寫的部分我也是一字一字輸入電腦的。

如今竟然來到爺爺家,坐在他的對面,聽他回首往事,真感命運之奇妙。

爺爺今年九十有六,在我有限的二十多年生命裡,從未與這般歲數的長者有過溝通,甚至一直覺得這個年紀的老人應是老態龍鍾,每日陽光下坐著,頤養天年。但是與饒爺爺的相見卻完全打破了我這種偏見。

第一次見面,他親切得像是一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他問我怎麼稱呼,陰老師說可以叫我“泡泡”,他詢問是哪個“泡”,然後說“你又不胖,為什麼要叫泡泡”。

饒爺爺穿著一件黑色蓬鬆的羽絨服,頭髮白得發亮,戴著黑框眼鏡,笑起來眼睛眯成兩道月牙兒。雖然臉上的皺紋和鬆弛的皮膚透露了他的年齡,但依然能從眉宇間看出其年輕時的帥氣英姿。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老爺子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聊起天更是眉飛色舞、手舞足蹈,說到興起還唱上一兩句,滿滿的活力與熱情。

我帶了自己的那本《平如美棠》希望饒爺爺幫我簽名,爺爺欣然應允:“你不用拿來我也要送你一本的。”著實讓我倍感榮幸和欣喜。

爺爺用毛筆在書的扉頁中寫“楊卉女士惠存”,並且題寫了書中我最喜歡的一句話:“相思始覺海非深”


同時,他額外又贈了我一本全新的簽名本給我。一筆一畫的毛筆字、兩處蓋章,細心的爺爺還在其中夾了兩張薄薄的宣紙,是怕未乾的墨跡印在書上。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這次來饒爺爺家,是聊新書《平如的本子》的籌備之事,爺爺向我們講這本書分了幾個版塊,有家史、外婆家的事、求學之路、黃埔軍校學習等,皆為他的人生經歷。

饒爺爺說:“我寫的都是我記憶中的事,我不會編造,只不過把別人想知道而又不知道的事寫了下來。這些事,我不講,以後也不會有人知道。就像《平如美棠》,我本就不是為了出書,只是想向我的後代講我的經歷。我有五個孫子、孫女,那我就得講五遍,所以我就把它寫下來,他們就都能看到。”

歷史和記憶就是在前人的文字中代代傳遞的,如果沒人記錄,那這些時光終將飄散在風中。

饒爺爺說話帶點口音,我必須全神貫注地傾聽,努力分辨。爺爺說到他在“南非”呆了二三十年,我表面點頭,內心卻在想:爺爺還在國外呆了這麼多年?怎麼書中未曾提及。


後來在出租車上問陰老師,才知道,爺爺說的是“安徽”。

爺爺說話很風趣,自己說著說著也會哈哈大笑,並且不時用手拍拍我的胳膊,說話時始終看著我的眼睛,像我是他認識已久的好友,毫無隔閡。

他講到他的求學。爺爺沒讀過大學,高中也未畢業,讀小學時讀國文,每天上兩個鐘頭,一週上五天,沒有作業,第六天做測試,也就是寫篇文章。評分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等級,不像現在的分數制。

饒爺爺說他讀的是勞動大學,下田、鋤地、夯土,對這些再熟悉不過,所以在電視上看到人拿著鋤頭的架勢就知道是外行,“照那麼幹活,肯定不到兩個小時就‘呼哧呼哧’喘氣”,爺爺一邊說一邊伸著舌頭學喘氣的樣子。

他說在黃埔軍校時,第一年學立正、稍息,後來學騎術、武術,現在他仍是黃埔軍校同學會的一員。前段時間他到法國參加法文版《平如美棠》新書出版活動時,饒爺爺還寫了幾十頁的報告給黃埔軍校。陰老師聽了後稱讚不已,說爺爺是代表國家出國的。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法文版《平如美棠》

饒爺爺去法國時是三伯(三兒子:饒樂曾)陪同一起的,下飛機後接待他們的人招待他們去吃法國大餐,他們一點也吃不下,三伯當時一直怪爺爺。原因是飛機上餐食豐盛,爺爺一直讓三伯多吃點,結果兩人都吃得非常撐。

爺爺講起法國的事物,說起讓他“深惡痛絕”的奶酪,法國大餐上拳頭那麼大一塊奶酪,不好意思拒絕的爺爺咬著牙吃了下去。他一邊說一邊比劃著那塊奶酪有多大,聽得我和陰老師哈哈大笑。

我說看到他在法國時拍的照片,他驚訝我怎麼會知道,我就給他看公眾號上發的照片,他指著一張照片,說這個主持人當時問他對法國文學怎麼評價。


爺爺說:“我心裡一驚,我哪裡看過什麼法國文學,我也不是作家,我只好講了小時候看的兩篇文章——莫泊桑的《項鍊》和《最後的課堂》來說我對法國人民的認識。”

爺爺還在臺上唱起了法國的國歌,這讓主持人很驚喜,沒想到這個九十多歲的中國老人竟然會唱法國國歌,於是兩個人一起合唱國歌作為採訪的結尾。

講到這裡,爺爺又現場給我們唱了一遍。之前講到“夯土”時他也給我們唱了幹活時大家一起唱的號子,他說幹活的時候“越唱越有幹勁”。

爺爺談愛情觀。他認為的愛情觀就是“白頭偕老

”四個字,以前人結婚送祝詞時總是用這四個字,並且畫上一對白頭翁。

在法國讀者見面會時,來的中老年人居多。讓他驚訝的是,簽名時好幾位老太太都讓他畫兩隻白頭翁,爺爺都一一為其畫上,並附言“白頭偕老”。

爺爺說,兩個人經過時間的磨鍊,老了之後兩個人坐在家裡享受幸福的晚年,這就是“白頭偕老”。


這也是平如爺爺和美棠奶奶的愛情寫照。

談到往昔,談到他愛的美棠,爺爺的眼睛是發亮的。曾有人問爺爺“到底是現在好,還是從前好”,爺爺說:“我還是願意回到當初50年以前那個苦的一段時間,因為她還在啊。”




《平如美棠》:相思始覺海非深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平如美棠 我倆的故事》

“我講的話每句都是真的,每個故事都是真的,關於過去,那些畫面都在我的腦海中。”

1946年,平如隨父親來到美棠家,

“我忽見一位面容姣好、年約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點天光攬鏡自照,左手則拿了支口紅在專心塗抹——她沒有看到我,我心知是她”。


這是平如美棠的初次相遇,那年平如25歲,美棠22歲。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當時平如在炮兵營任中尉觀測員,在軍隊裡生死都是常事,平如“

並不知道怕”,但和美棠相戀後他的內心發生了奇妙變化,覺得自己的命從此輕慢不得,因為命裡多了一個人。

“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懼遠行,也不曾憂慮悠長歲月,現在卻從未如此真切地思慮起將來。”

1948年,平如和美棠的婚禮在江西大旅社舉辦,200多名賓客見證了他們的婚禮。


婚禮後,美棠與平如在禮堂門口合影,美棠披一襲潔白婚紗,平如著一身淡黃軍裝。後來照片在顛簸的歲月中丟失,平如晚年靠著記憶畫出了當時的畫面。


結婚那年,平如27歲,美棠24歲。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平如靠記憶畫出了婚禮所有細節

婚後,平如美棠在全國各地輾轉,最終在上海定居,並且生了五個乖巧伶俐的兒女。


“自此以後時間漫漶人往人來,孩子們在這裡出生、成長、遠行、歸來、離開,美棠與我則在這個屋簷下度過了半個多世紀的歲月。”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一九五八年,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平如赴安徽勞教,自此開始了與家人二十二年的分別。分離那年,平如37歲,美棠34歲。

平如離開的時候,長子希曾只有九歲,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壓在美棠身上。


為了補貼家用,美棠常找些臨時工的活來做,甚至曾去附近自然博物館的工地搬水泥。一袋水泥起碼五十斤重,她也從此落下腰傷。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後來美棠離世後,平如常常坐在上海自然博物館的臺階上思念美棠,摸一摸臺階,因為“不知道哪一塊是她背的水泥”。


二十多年的兩地分隔,每年僅春節能夠團聚一次,八千多個日夜裡,兩人靠書信架起了愛的橋樑。


信中皆為生活瑣事,不談思念、不談愛戀,但正是這些瑣碎細微的話語伴著他們度過了艱難歲月。

1979年,平如終於回到了美棠身邊,此時兒女們已紛紛成家立業,而夫妻倆也已白髮蒼蒼,人到暮年。


團聚那年,平如59歲,美棠56歲。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晚年的美棠身體一直不好,最後確診是糖尿病,需每天進行腹膜透析。平如去醫院向護士們討教了辦法,又購齊了相關的設備,在家裡每天給她做腹透。這樣一做就是四年。

但病魔還是逐漸侵蝕到腦神經,美棠開始糊塗了,脾氣也越來越壞,有一次吵著要拿剪刀剪被子,還有一次大聲責備平如,怪他把孫女藏起來。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平如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一天晚上,她突然說要吃杏花樓的馬蹄小蛋糕,那時已經87歲的平如騎著自行車,到離家很遠的店裡去買,終於把蛋糕送到妻子枕邊時,她又不肯吃了。


“兒女們得知此事無不責怪我不該夜裡騎車出去,明知其時母親說話已經糊塗。可我總是不能習慣,她囑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2008年,美棠在家人陪伴下流下最後一滴眼淚,離開了人世,離開了愛了她62年的平如。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也是從這一年開始,平如開始學鋼琴,學著彈唱那首美棠最喜歡的《魂斷藍橋》。

平如開始畫畫,陸陸續續畫了4年光陰,畫了300多幅,幾十本畫冊,他取名為《我倆的故事》。


扉頁上題的是他寫的詞句:“同生死,共患難,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三載隔幽冥,絕音問,愁腸寸斷,相思始覺海非深。”


海並不深,懷念一個人比海還要深。


柴靜後來在採訪中問饒平如:“您已經九十歲了。難道這麼長時間,沒有把愛這個東西磨平了,磨淡了?”

“磨平?怎麼講能磨得平呢?愛這個世界可以是很久的,這個是永遠的事情。”

如今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美棠的離去並沒有讓這段愛阻隔,反而在漫長的回憶中釀得更加深沉厚重。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美棠最愛的《魂斷藍橋》裡唱到“恨今朝相逢已太遲,今朝又別離。白石為憑,日月為證,我心早相許,今後天涯,願長相憶,愛心永不移。”

這個歌詞恰是平如美棠兩人愛的印證,而這份延綿不絕的愛一直延續到2020年4月4日清明節,饒平如在上海瑞金醫院離世,享年99歲。

終於,平如美棠的故事在另一個世界,又開始了。

《平如美棠》的平如走了——記我與平如爺爺的一次相遇

平如美棠合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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