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第14期,原文標題《80年代,主流外的文脈》,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張中行、孫犁、汪曾祺,“他們三人的特點是,沒有八股氣和文人腔,文字背後有學識。這是我這代人沒有的東西”。
記者/艾江濤
仨老頭,黃昏的重新開始
《大淖記事》獲得1981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後,汪曾祺開始受到更多關注。在作家葉兆言看來,汪曾祺後來的大受歡迎,與帶有強烈政治潮流寫作的傷痕文學問題小說倒胃口有關。汪曾祺的走紅,有個慢熱的過程,他先折服了作家同行,在圈子裡獲得越來越多的認同叫好,然後穩紮穩打,逐漸大紅大紫。
與汪曾祺再度寫作幾乎同時,即將70歲的張中行,也開始了他的瑣話寫作。張中行是老北大上世紀30年代的畢業生,他的散文寫作始於40年代,擔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編輯後,寫作時斷時續。只是,長期以來,對他的身份,一些人只知道他是那時紅極一時的小說《青春之歌》中餘永澤的原型。
1969年,張中行被下放勞動,兩年後改造結業,根據當時的政策,回到河北香河老家,過起了真正的鄉村生活。“文革”後期,張中行以臨時戶口身份,寄宿於北京西郊女兒家中。不久,他恢復退休待遇,繼續到原單位幫忙編寫語文方面的教材。儘管顛沛流離,但對於寫作,他依然心不死。據《流年碎影》中的回憶,他的《順生論》和《負暄瑣話》中的一些文字,便寫於“文革”後期。
誰也沒想到,那些隨手書寫昔年見聞的篇目越積越多,最後彙集成為1986年出版的《負暄瑣話》。“負暄”,語出《列子·楊朱》,取“冬天受日光曝曬取暖”之義。瑣話寫作,一發不可收拾,後來更有《負暄續話》《負暄三話》,一直延續到90年代中期。
民國學人的一代風流,許多“可傳可感可念”的往事,通過張中行的雜感,開始受到人們越來越多的喜歡。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當張中行的名字開始頻繁出現在各大報章雜誌上時,學者孫鬱敏銳地捕捉到一種異樣的氣息,“彷彿不是一位當代人,他像‘五四’那代學人一樣,以平和、紮實、厚重的文字,訴說著一個又一個文化難題”。
差不多同一時期,人們驚異地發現,那個在冀中解放區以明朗、純淨的文風寫下《荷花澱》故事的孫犁消失了,再次出現在人們視線中時,60多歲的孫犁完全是一個沉浸在古籍閱讀中的“老古董”。
“我們那會兒很多人喜歡看孫犁的讀書筆記,大家願意把孫犁作為一個話題來聊。他那麼高冷的一個人,內心裡還是一團火。”1986年進作協工作的陳徒手,印象最深的仍是後來收入《耕堂讀書記》的篇什,在古書的閱讀中,孫犁依然難抑對那場浩劫的慨嘆。
“荷花澱”的影響依在。過去的小說被再印了出來。從50年代起便對孫犁的小說十分推崇的北京作家從維熙、劉紹棠,包括年輕的河北作家鐵凝,都圍繞在他的周圍。只是,他一貫謹慎地否認了所謂“荷花澱派”的提法。1980年,在接受《文藝報》編輯吳泰昌的採訪時,他回答:“記者同志,你知道,我不會狂妄到以我那麼淺薄的作品,這麼一點點兒成就,就大言不慚地承認有了一個什麼派。我一貫是反對‘派性’的,當然這是學術。一些熱情的同行們,願意活躍一下學術空氣,願意愛好相同的同志們聚在一起熱鬧熱鬧。確實,我們冷清了很多年,也應該熱鬧熱鬧了。”
對孫犁來說,更深層次的原因,或許在於他那時所寫的小說,與過去全然不同了。他似乎走向了更深的傳統,那正是藉以《聊齋志異》的筆記體裁,幾乎自傳式寫作“文革”際遇的《芸齋小說》。
80年代,是一個國門初開、各種文學思潮異常活躍的時期。那時,幾個已入晚年的作家,卻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諸過去的人事,接續著那個久已斷絕的文脈傳統。閱讀他們的作品,正如孫鬱在接受本刊採訪時所說:“他們三人的特點是,沒有八股氣和文人腔,文字背後有學識。這是我這代人沒有的東西。我所受過的教育‘反智’的一面過多,對於歷史無知,對於審美無知,但他們的文字,矯正了我的思想,讓我感到,漢語的書寫是有魅力的,但許多年間,漢語的表達被外在的東西抑制住了。”
張中行,詩與史的瑣話
據《負暄瑣話》中尾聲的交代,張中行寫作這些文章的念頭,始於上世紀70年代初期。那正是他從幹校放還家鄉的日子。六旬老翁,落魄還鄉,在那種百無聊賴的日子裡,他雖不至於幹什麼重體力農活,但揹筐拾糞、牽驢軋場的事情,總還要做做。精神上的寂寥,則主要靠幾件事情打發,寫毛筆字,用舊報紙抄碑臨帖;讀書,所讀無非是一些常見的古文。
“長期悶坐斗室的時候,正事不能做,無事又實在寂寞,於是想用舊筆剩墨,寫寫昔年的見聞。”那時,張中行想起魯迅在《朝花夕拾·小引》裡的話:“一個人做到了只剩下回憶的時候,生涯大概總要算是無聊了罷,但有時竟會連回憶也沒有。”對他來說,幸而還有回憶。但在杯弓蛇影的日子裡,寫作的念頭也只一閃而過,真正動筆要到“文革”後期。
再次提筆,浮現在張中行筆端的是讀書時曾就教的一個個北大舊人:章太炎、黃節、馬幼漁、馬一孚、林宰平、劉半農、劉書雅等等,還有紅樓沙灘附近的點點滴滴。1931年,從通縣師範學校畢業後,張中行考入北大中文系。正是在這裡,打下他一生做人的底色。
有意思的是,在這些人物中,起初他並沒有寫名頭最大的魯迅、胡適與周作人。他解釋道:“其實原因很明顯,是難於下筆,其時我還是不能改執筆時先四處看看的習慣,借《論語》的話反說,是惟恐‘遠之則(己)不遜,近之則(人)怨’。”在編輯的勸說下,他後來還是加上了《胡博士》和《苦雨齋一二》兩篇。而魯迅,卻始終未寫。90年代,當孫鬱問他箇中緣由時,回答仍是寫起來太難:“他的思想深,精神闊大,語言婉轉多致。一般人與他的距離,總還是太大了。”
從中,我們似乎不難看出瑣話的某種氣質。雖然寫的都是聞名一時的學人,但於他自己,總要是“可傳之人、可感之事、可念之情”,以償還那筆“心情的債”。
大學畢業後,張中行在中學任教一段時間,在抗戰中困居北平。那時留守的還有周作人、錢玄同、顧隨、馬裕藻等北大舊人。40年代,他在京幾乎以一己之力主編佛學月刊《世間解》,約稿對象也多為這批舊人。有了這兩層因緣,他與這些老人的關係,自然要比一般學生更為深切。
對於周作人這位“苦雨齋”的主人,張中行的感情更為複雜。困守北平時,他聽聞老師要出任偽職,還曾寫信勸阻。然而,老師依舊順流而下。他後來實在活不下去,不得不找老師趙蔭棠幫忙,在偽北大謀了助教的席位,同時以筆名“疑堂”在幾個報刊寫些時評、文化隨筆之類的文字餬口。那也是他後來寫作的起點。
這段生活,一直是他心中的隱痛。在《流年碎影》中,張中行寫道:“可悲的是生活越來越困難,在活著與潔身自好之間,本諸‘天命之謂性’,我還是隻能不再思三思,現顧活命……那麼,想想辦法,在不吃別人肉,不喝別人血的情況下,求能活過來,就不應該嗎?通常的答覆是兩歧的,農工商可以,士不可以。不幸的是竟淪為知識分子!但既已有知,想退回來住伊甸園是不可能了。”
“他對周作人的認識,也隨之越來越深,甚至受到了很強烈的暗示,有時也影響了對一些事物的判斷。”50年代後,周作人弟子四散,只有張中行還時去探望。在孫鬱看來,苦雨齋眾多弟子中,張中行可謂得其精神底蘊者:“在我看來一是懷疑的眼光,不輕信別人的思想;二是博學的視野,雜取諸種神色,形成一個獨立的精神境界;三是拒絕一切八股和程式化的東西,本於心性,緣于慧能,自由地行坐在精神的天地。他在周氏那裡找到了漢語的表達方式,這方式既有舊學的一套,也有西學的因素……他後來的寫作是由此而出發的。瞭解張中行,是不能不看到這個關鍵點的。”
提筆寫這位老師,張中行用“大事糊塗,小事不糊塗”定調。如果說這屬於“史”的一面,那麼那些可感的記憶,可算“詩”的一面。據說,在周作人有了大官位時期,一北大舊學生,窮困之下找他謀事。也許因為多次去問,又被門房擋駕,這位學生怒氣難平,站在門口大罵。不想三五天後,他得到了想要的工作。別人問他,周說,到別人門口罵人,這是多麼難的事,太值得同情了。
張中行的筆觸逐漸擴大到一個時代的氛圍,普通人中值得記取的片段,每每在歷史中閃現詩心。80年代初,張中行去豐臺鄉下表弟家做客,信中說希望表弟用驢車接他,“因為推想,在農村,有驢,有車,拼湊一輛是不難的。這位表弟念過四書,可惜沒念過《世說新語》,不能領會我的坐驢車之夢的偉大意義,因而下汽車一看,等待的竟還是汽車”,悵惘之餘,夜裡談到幼年夏夜看驢皮影戲的舊事,總算不虛此行。
陳徒手的記憶中,老人非常容易接觸,記憶力好,什麼都能聊。90年代中期,陳徒手在編輯報紙副刊時,找他約稿。“很舒服的感覺是,聊天吃完飯後,他手寫的一摞稿子放在桌上,篇幅都差不多,一篇兩三千字,一頁500字的稿紙,你可以挑。我經常坐那兒挑,他就坐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你挑。”
90年代後期,張中行聲譽日隆。雖然從未在北大教書,不過寄居在學校女兒家中,卻成為北大的標誌性人物。而在許多人眼中,他仍是那個不動聲色聊著瑣話的布衣學者。
孫犁,“無慾望狀態”寫作
“文革”之後,孫犁的寫作始於讀書筆記。不像汪曾祺與張中行,他只念到高中,便踏入社會做事。他的老家,地處河北衡水市安平縣,離北京並不遙遠。等他1926年就讀保定一所著名的私立中學時,“五四”新文化的影響已深入人心。初中時,他已在校刊發表短篇小說和獨幕劇。他熱愛讀書,幾乎沿著魯迅的路徑,閱讀了大量史籍筆記。1978年,再次提筆,寫下第一篇讀書記《關於〈聊齋志異〉》,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接續的不過是過去屬於目錄學的讀書記或藏書題跋的傳統。
此時,距他發表那篇著名的小說《荷花澱——白洋淀紀事之一》,已過去33年,當年那位年輕的作者已成為不折不扣的老作家。
孫犁的白洋淀書寫,源自1936年在那裡擔任小學教員時的見聞感觸。用季紅真的話說:“解放區出來的荷花澱派與山藥蛋派,從價值體系來說沒有區別,因為取材的鄉土環境不一樣,整體美學形態也不一樣。趙樹理的小說屬於鄉土之子的鄉土敘述,孫犁其實是外來人的寫作,白洋淀紀事,有點帶有遊記性質。”
也許正因如此,或者與水的關係,使他的小說,如同汪曾祺隔著幾十年時光擷取的故鄉片段,帶有一種清新純淨的美學風格。新中國成立初期,孫犁是名重一時的小說家。他的小說集、散文集乃至文學理論集相繼出版,小說還入選初中語文教材。然而,向來謹小慎微,神經有些敏感脆弱的孫犁,很快感受到了新時代的不同內涵。50年代,詩人魯藜因胡風案受到牽連,孫犁幫他說過一些公道話,自己也差點遭受打擊。不久前的“土改”中,寫作《新兒女英雄傳》的孔厥,在罪名不清的情況下便被開除黨籍。看到身邊友朋接連受到打擊,孫犁患上了嚴重的精神抑鬱,這也是他後來在不少地方提到的那場大病。
“文革”期間,孫犁被下放學習改造,飽受凌辱,先後被抄家六次,一度觸電自殺未遂。1978年,帶著新時期來臨的熱忱,孫犁曾到北京參加過一次作協代表大會。但參會的結果讓他失望,與會人物的舉止言談,讓他難以安坐,很快便託辭頭痛,退出會場。一度,他在給年輕作家賈平凹的信中說,自己要離文壇遠些了。
不管怎樣,1981年,孫犁開始寫他80年代以來的第一篇小說《雞缸》,通過寫一件他收藏的瓷缸的命運,書寫自己在“文革”中的遭際,語詞之中滿是命運與世變的寄寓。正如他在篇末的韻文所言:“繪者覃精,制者兢兢,鍛鍊成器,希延年用。瓦全玉碎,天道難憑。未委泥沙,已成古董。茫茫一生,與磁器同。”
這批後來被結集為《芸齋小說》的作品,一直持續寫到1989年,幾乎與80年代始終。後來的一些篇目中,孫犁索性像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的“異史氏曰”一樣,加入“芸齋主人曰”的感興寄託。
這些小說,越寫越淡,與散文幾乎沒有區別。作品發表前,編輯問他:“您這是小說還是散文?”孫犁回答:“小說!小說!”孫犁的回答,多半為了避嫌。儘管這時他的寫作狀態,如同小說集後記所說:“現在,我已經進入了無慾望狀態,不想再得到什麼,也沒有什麼可以害怕失去的了。有人說,老的一代,必都有一種失落感,那恐怕是一些人的推測之詞。”
所寫都是慘痛經歷,但孫犁的筆觸恍如太陽底下閒談的張中行,依然帶著淡淡的溫愛與理解。陳徒手談及兩位老人在80年代的寫作時說:“他們對底層群眾、底層婦女很理解。寫底層人物沒有走樣,帶著一種熱愛去表現,這一點確實很像。”
雖然沒有如汪曾祺、張中行那樣大紅大紫,孫犁卻在80年代,以大量散文與《芸齋小說》,在那個時代留下深深的印記。理解他們的寫作,則需要追溯到更為久遠的傳統。
新筆記體,續接古老的文人傳統
1982年,北京作協召開了汪曾祺、林斤瀾、鄧友梅、陳祖芬四位北京作家的研討會。這也是汪曾祺的首次作品研討會。還在北大中文系讀研的季紅真,搶到了汪曾祺的題目,在會上做專題發言。她還記得,那次會議上她所提及的一個觀點,“他對知識分子有偏愛,寫得沒有像市民人物那樣鮮活豐滿”,被一位已成名的批評家援引,對汪曾祺進行嚴厲批評。“汪先生則氣得滿臉漲紅,憋足了中氣只說出了一句話,我只是寫了我的一些朋友!”多年以後,季紅真才理解了這句話背後的意蘊:“其實,他接續起的是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的志人傳統,和我們理解的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人物塑造手法大相徑庭,從社會學的視角解讀會出現美學的誤區。”
汪曾祺對小說寫作的路數,向來自覺。40年代初學寫作,受伍爾夫等西方意識流的影響,他寫出《復仇》《待車》等作品。及至聆聽沈從文關於“貼著人物寫”的教誨,回頭找到自己熟悉的家鄉題材,便有了《雞鴨名家》《戴車匠》等引起關注的作品。
80年代,汪曾祺接著寫故鄉高郵,評論者從中讀出從周作人、廢名再到沈從文的京派文學傳承。據說,當研究者嚴家炎把他歸入“京派文學的最後一個”,汪曾祺很是得意。
1992年,汪曾祺在《隨筆寫生活》一文中,談及在80年代已為人們關注的“新筆記小說”。他追溯中國古代小說的兩個傳統:唐人傳奇與宋人筆記。前者作為士子應舉前給考官看的“行卷”,有意為文,追求情節曲折,文采華麗;後者則多是寫給朋友或自己看,是無意為文,故而文筆平實樸素,而自有情致。新筆記小說所繼承的,正是宋人筆記的傳統。在此文中,汪曾祺將孫犁視為“新筆記小說”的代表,跟隨其後的還有何立偉、阿成與賈平凹。
“新筆記小說的作者大都有較多的生活閱歷,經過幾番折騰,見過嚴霜烈日,便於人生有所解悟,不復有那樣熾熱的激情了。相當多的新筆記小說的感情是平靜的,如秋天,如秋水,敘事雍容溫雅,淵淵汩汩。”這段用來描述孫犁的話,同樣適合汪曾祺自己。
早在1984年,孫犁的《讀小說札記》中,便談及汪曾祺的《故里三陳》,並評價說:“它是中國傳統寫法,外國作家亦時有之。它好像是紀事,其實是小說。”帶著自嘲與自己的小說做了比較:“我晚年所作小說,多用真人真事,真見聞,真感情。平鋪直敘,從無意編故事,造情節。但我這種小說,卻是紀事,不是小說。強加小說之名,為的是避免無謂糾紛。所以不能與汪君小說相比。”
兩位老作家此間互相推崇,其實他們都愛讀六朝以來的文人筆記。80年代中期,“新筆記體”小說提法的出現,事實上正緣於他們的小說創作。
李慶西在1987年發表於《上海文學》的《新筆記小說:尋根派,也是先鋒派》中寫道:“這種新時期勃興的‘新筆記小說’,起初是從一些老作家那兒開始的。孫犁的《芸齋小說》,汪曾祺的《故里雜記》《故里三陳》,直至近前的《橋邊小說》,都是開人眼目之作。”
儘管張中行的瑣話系列,難以納入“新筆記小說”的範疇,但其接續六朝志人傳統的寫作風格,早已被指認為“當代的《世說新語》”。瑣話中諸如《家鄉三李》《汪大娘》等篇什,更與汪曾祺、孫犁寫鄉村人物的小說,別無二致。
“筆記小說一直是文人寫作的正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後,說書的故事性被突出,筆記的文體被遺忘了。將筆記小說傳統和詩文傳統糅合在一起,孫犁和汪曾祺的作品都是這樣。晚年的孫犁,乾脆去掉故事性了。《芸齋小說》從語言到敘事方式,都比較徹底地迴歸了筆記體。”季紅真說。
有趣的是,正是在這幾位已經六七十歲的老人那裡,筆記的古老傳統,重新煥發出巨大的活力。他們作品走紅的背後,正如季紅真所說,是在社會大動盪後,一種向傳統迴歸的意識,與民族審美意識的覺醒。某種意義上,筆記體的出現,和尋根思潮是一回事。也許正因如此,它們看起來那麼舊,又那麼新。
文本傳統的接續,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或許是他們寫作所指向的,背後那個早已支離破碎的倫理傳統的迴歸。
孫犁寫於1981年的一則小說雜談,恰好說明了這點:“前些年,我們的小說,很少寫倫理,因為主要是強調階級性,反對人性論。近年來,可以寫人情、人性了。但在小說中也很少見倫理描寫,特別是少見父子、兄弟、朋友之間的倫理描寫。關於男女的描寫倒是不少,但也偏重性愛,也很難說是中國傳統的夫妻間的倫理。”
(本文寫作參考孫鬱著《革命時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閒錄》《張中行別傳》及《葉兆言散文:紀念》等書。感謝郭娟、袁一丹對採訪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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