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小嶽嶽不招黑,因為他長得像我們樓下的保安,又像飯館的廚子。

有人說,他很“真實”,他的身上,就像倒影出了自己。

這一天,阿星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和我坐在社區廣場的長條凳上,說了好久的話,我把他的話記錄下來,有了下面這些文字。


我在家排行老六,出生的時候,五個姐姐圍著我,說:“是個男娃!娘終於不用再生了!”

我的名字叫嶽龍剛,出生在河南農村。在我們那兒,誰家沒個男孩兒是不行的,我爹瘋了似的跑去告訴所有的親戚朋友“我有兒子了”。

為了表示祝賀,村裡的人自發湊錢,讓一個放電影的在我們村的小廣場上放了一部《喜盈門》。電影裡有一個人物叫“龍剛”,我的名字也由此而來。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睜開眼那天起,我就和姐姐們睡在一張木板床上,我從上面摔下來過無數回,每一回都以為自己掉進了村頭的黑井裡,心裡嚇得半死,直到我姐姐一把拽我上床去:“剛子,叫你睡著了別老翻!快上來。”

我小時候討厭睡著的自己,總在床上翻,老是摔下去,後來都8、9歲了才知道,我摔下去是因為床太窄。

我是怎麼知道的呢?因為我長大了,確實睡不下了,我爹就給我找了扇舊門板,放在牛圈邊,讓我一個人睡在那兒。

所以,直到現在,我夢裡總是有牛糞和穀草的味兒。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家裡確實是比較困難的。學校放假的時候,我曾經到村裡一家豬肉店打臨工,但是確實太饞,忍不住順了幾次肉回家,那家人就不讓我去了,但是這事兒他們也沒給我爹孃講。

念初二的時候,我爹貸款跑貨車又賠了錢,債主們堵上了門,大年三十那天把我家米缸搬走了,當時我就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過了春節,我準備和我五姐去北京打工。

走的前一天,我爹坐在門前抽著煙,我娘嘮叨著她認為在北京有可能遇到的困難,我有些不耐煩,跑去找了幾個同學道別,他們問我有沒有想好,如果北京太遠或者不好你回來接著上學,正月十七開學。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或者自己根本也沒有想好,我不知道北京什麼樣,樓高不高,路寬不寬,會不會經常停電,只是覺得北京很大,只要好好幹,北京可以讓我有新衣服穿,讓我娶媳婦。

到北京那年我14歲,都覺得我是童工不要我,後來好不容易找了一份電廠保安的工作,他們安排我上夜班,但那時我瞌睡太多,經常被罰款,為了提神我給自己買了包兩塊錢的煙,可還是把我開了。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接著我做了很多工作,在美食城乾的最好,從刷碗、切菜、做到在後廚負責蒸屜,可好景不長,廚師長的親戚看上了蒸屜的工作,我就被辭退了。之後,在一家飯店看廁所,有一次老闆喝醉了在吐,我在隔壁刷女廁所,沒幫他收拾,又把我給開除了。我還在延慶幹過兩個月的電焊工,差點沒死那兒。

剛來北京那幾年,讓我永生難忘的一個場景,就是15歲那年在一個飯館兒當服務員,把兩瓶啤酒記錯了包間,兩瓶總共6塊錢,結賬時候那人發飆了,我趕緊賠不是,但是他對我不依不饒,不管我怎麼解釋,反正怎麼都沒用,一大桌子人,也沒有任何人幫我說半句,罵了我3個小時,各種侮辱。我說我給他打九折、打五折,沒用,最後確實沒辦法,我自己掏了整桌的錢,352塊。

說實話,當時我就想給他打骨折,但是我確實沒那能力。因為6塊錢的事兒,飯館兒還給我開除了。

現在想起來,都是一肚子氣,我恨他。我都給你道歉了,為什麼還那麼對我啊?

我不會原諒他。

2003年春節後,來北京第4個年頭,我應聘到海碗居炸醬麵館做服務員,認識了孔雲龍。那會兒他還叫孔德水,在麵館門口當門童,就是專門吆喝生意那種。

“來了您吶,三位裡邊兒請~”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他每天喊累了,我就替他喊一陣。我們成了好朋友,年底的時候,我們在麵館年會表演了一出雙簧,一位曲藝界的常客看到了,就告訴我們:“可以到一個叫郭德綱的人那兒去學點本事”。

有天下午麵館空閒的時候,我們倆工作服也沒換,跑到華聲天橋,找我們後來的師父郭德綱想要拜師,他也沒說收,也沒說不收,只說:

“那就先聽聽吧!”

我倆就真傻乎乎地站在旁邊一段段地聽他們講相聲,日復一日,每天聽到下午四點半就往麵館趕。這似乎是一種考驗,就像武俠片裡拜師學武功,我們風雨無阻把旁聽堅持下來。後來,德雲社挪了地方,離麵館遠了,天天往返去聽相聲已經不可能了,我辭掉了麵館的工作,去德雲社後臺打雜掃地,師父包吃住,每個月給50塊錢的生活補助。

雖然比麵館兩千多的收入要低,我也對相聲說不上“愛好”,但是我覺得這事兒是一門手藝,學會了至少我不用每天換工作。

現在回憶起來,那時候我是很努力的,每天對著白牆練普通話,努力惡補關於相聲的東西,不光是相聲,戲曲也聽、鼓曲也聽,評書也聽。我總共在我們村的學校唸了7年半的書,加起來也沒有掃地那一兩年往自己腦子裡灌進去這麼多。

有一次從門縫裡聽見社裡開會,聽見他們要辭退我,我心裡別提多難受。他們爭論來爭論去,老郭最後拍板說:“算了,衝著他身上那股勁兒,就算這孩子掃一輩子地,擦一輩子桌子,我認了”。

我在門邊留下眼淚。我拼了命地繼續學,並嘗試著自己創作段子。沒過多久,德雲社到上海商演,我得到了一個暖場的機會,臨時和候震湊成一對,沒想到觀眾反響出奇的好,他們的掌聲,讓我那晚都沒睡著。

然後大家開始張羅著給我找搭檔,但搭配換了一個又一個,效果始終都不好。

大家又開始懷疑我,覺得那次的成功純屬意外,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是不是真的不行。

畢竟我從來也沒幹出過什麼行的事兒。

師父又讓我拿起了掃把,這打擊太大了,感覺自己成了大家的累贅。說實話我當時有點想回去當服務員了,但是我咬咬牙,繼續琢磨,生活裡的東西。

可我能有什麼東西呢?我就是社會底層,九年義務教育都沒搞完,摸爬滾打,三教九流,別的不會。那我就在這裡面發展我的東西,我的特點。作為草根,我拼命吸,拼命擠,把市井裡的雨露空氣,哪怕是汙泥泔水,都作為我的營養。

那段時間,根本沒人看得起我,見了師哥們,我說“師哥你好”,別人像見了空氣一樣,面對面就走過去。我一邊掃地,一邊學習,直到2007年,社裡的師叔史愛東拉了我一把,陪我上臺說了幾場。

他給我捧哏的時候,本來該說不知道的時候,他偏要說知道,老是在裡面攪和擠兌我,讓我不知道該接什麼話,甚至憋出我心底裡“TMD”“賤人”“不要臉”這種不雅的話。這一擠兌吧,沒想到把我的能量也擠兌了出來,和他搭檔那段時間,漸漸讓我“賤氣郎當”“又賤又萌”的風格開始形成。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又能上臺了,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我感謝師叔幫我,師叔說:“小嶽,打今兒起,咱倆不能泥!” “泥”就是讓我不能洩氣,必須要火的意思。

那個時候我更加努力了,旁邊人說我瘋了,一個禮拜上三個新作品,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也拒絕休息。老郭開始給我“說本子”,指點我的段子。那段時間我覺得醍醐灌頂,進步神速。小劇場的演出規矩是,越受歡迎的演員出場越靠後,慢慢地,陸續有師兄弟開始找老郭說:“把岳雲鵬調到我們後面吧,我們接不住他了。”

2009年,我才終於和“雲”字輩師兄弟正式拜老郭為師(那會兒我已經改名叫岳雲鵬了,師父給我起的),我有了自己的搭檔,自己的觀眾,表演中不斷摸索積累,開始漸入佳境。

2010年我們德雲社發生了一個風波,何雲偉、李菁、曹雲金、劉雲天等人陸續出走。他們都是師傅的心頭肉,社裡的臺柱子。

我師父說:“被親手帶大的孩子捅了一刀,寒了心”。

我想不明白,我師父對他們那麼好,他們怎麼能這樣。

他們都走了,師父找到我,說要跟我聊聊。

他問我:“這之前社裡誰最紅?”

我:“何雲偉、李菁、曹雲金、劉雲天……”

他:“人家都走了呀。”

我撓撓頭:“那咱以後怎麼辦?”

他:“我準備把你捧起來。”

我當場就傻了。

他:“捧紅一個人,對我來說很簡單。只要能夠不犯他們那些個毛病。”

我點頭答應了。

後來,師父給我創造一切的機會,我不僅在社裡辦專場,還天天在電視上露面,一來二去,我的知名度提高得很快,自信心也不斷提升。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2011年,26歲的我取得了事業和婚姻的雙豐收,娶鄭敏為妻。

如果說師父是我第一個貴人,史師叔是我第二個貴人,那麼鄭敏就是我第三個貴人。

她美麗大方,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念過大學,嫁給我,簡直就是鮮花插到牛糞上。(笑)

我紅了以後,開始有點飄,是她提點著我。

有一回,我說:“你看我這現場火爆的程度,比高老師都還要火,師父為什麼還把他排在我後面啊?不怕他接不住場?”

她立刻拍了我一巴掌罵道:“說什麼呢!你瘋啦?”

一巴掌就把我打醒了。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2014年我上了春節聯歡晚會。

春晚啊,同志們。我在小品裡面有個叫鐵錘的女友,春晚之後收到了一大堆觀眾寄來的錘子,修長城都用不完。

後來我唱了《五環之歌》,電視上我這張餅子臉就出現得更多了,什麼郭的秀、了不起的挑戰、歡樂喜劇人、金星秀、歌手、我們的挑戰、奔跑吧兄弟,我還演了電影電視劇,前前後後十幾部。

紅了以後,社會上對我的質疑聲也多了起來,有人說我“說學逗唱四門功課,岳雲鵬佔了一個忠字。”

不得不說,我的成功,如我師父所說:“三分靠能耐,六分靠運氣,還有一分靠貴人扶持”,但我也覺得沒有有些人說的那麼簡單。

不是那麼簡單一個忠心就行,反正我覺得不是簡簡單單就能總結的。

至少我一直在成長,作為一個草根出生的人,我在努力拋掉身上的一些瑕疵。

有人說,我很勵志,從一個半文盲、一個保安、一個端盤子的,一個被人凌辱的受氣包,成了大明星。

我希望我能給社會里那些顛簸彷徨、疲憊生活的年輕人一點兒希望,不管我們是否在追夢,至少,我們要相信,生活會越過越好。

在這裡,我要感謝我的師父,所有幫助我的人。

當然,也要感謝自己,在曾經的困境和苦難面前我沒有退縮。(那些踐踏過我的人,我不會感謝你們,請你們去死)

我最要感謝的,是我的觀眾。是你們在不同場合不同場景追捧我、鼓勵我,讓我得到了今天的一切榮譽。

最後,我要感謝這個社會,感謝這個時代。

我覺得,我實現了我的“中國夢”。


岳雲鵬:我就是恨你,恨你一輩子


我經常回憶起,二十年前,要離家之前,我爹坐在門前抽著煙,我娘嘮叨著她認為在北京有可能遇到的困難,我爹問我:能不能跟他一起賣饅頭,我使勁搖頭。

如果能回到過去,我想給二十年前當時的自己十塊錢。十塊錢不多,讓他做一些事。

我把我的想法,寫成了幾句順口溜。

我想給你十塊錢

給父親買一盒煙

再為他點燃

我想給你十塊錢

給媽媽買把新蒲扇

為她扇一扇

我想給你十塊錢

去買一個新天線

我圍著電視轉

等待它有畫面

我想給你十塊錢

買二斤集上的雞蛋

不管蒸煮還是煎讓自己解解饞

我想給你十塊錢

城裡的衣服有拉鍊

你也去買一件

我想給你十塊錢

把錢給近川再道歉

你剪斷過他風箏的線

我想給你十塊錢

買一包小顆粒的鹽

那個時候吃的飯

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那麼鹹

我想給你十塊錢

買一本新詞典

地當琵琶路做弦廿年

時光成撥片輕輕捻,慢慢彈

(岳雲鵬《我想給你十塊錢》,2019。)

《為什麼這幾年越聽越好聽?》

《夢迴1994,中國文藝界巔峰盛世,那些讓人感慨的人和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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