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你明知會沒命，還想跟她下去？”燕赤霞一把拽起寧採臣，怒目圓睜。
“小倩是無辜的，你為什麼不同情她呢？”寧採臣嗆到，柔弱的身體又往前傾了傾。
“人有人世，鬼有鬼界，鬼靈的事，我們做人的，不必多理！”燕赤霞把寧採臣按在地上，“他們的事，你不要再管啦！”
寧採臣又站起身來，語氣堅定：“我已答應小倩，要把她的骨灰帶回去。”說著，他居然緩緩跪下，抓住燕赤霞褲腿：“燕大俠，我知道你已經不問世事了，但沒有你幫忙，我恐怕沒辦法帶小倩回去。”
燕赤霞一把甩開寧採臣的手，扭過頭去。
寧採臣不依不饒，繼續說：“燕大俠，我求你破戒一次！”說著，就開始搗蒜一樣地磕頭。
燕赤霞轉過頭來，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寧採臣，有些出神。
接著，他長嘆一聲，把寧採臣扶起來：“我退出江湖，就是體驗了世人的勢力與虛偽。我不想做人，小倩卻不想做鬼，我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燕赤霞一把抱住寧採臣，嚎啕大哭。
1987年，《倩女幽魂》在香港上映，萬人空巷。前衛的畫面，跌宕的劇情，讓這部電影橫掃金馬獎和金像獎，張國榮飾演的寧採臣，和王祖賢飾演的小倩，成為了經典熒屏情侶。
很多人看完電影，會覺得寧採臣懦弱，固執，而且運氣奇佳，在鬼怪橫行的世界裡，不但沒死，還與驚為天人的小倩有了一段戀情。
這倒也不奇怪，電影前半段，寧採臣顯得很滑稽又無能，給大家帶來了接二連三的笑料。
寧採臣就很慘，剛出場就遇到大雨，躲雨時還趕上殺人，血濺了一身。接著，又被雨水弄壞了賬單，導致收賬的錢一分都沒拿到。
因為沒錢，只能去偏僻的蘭若寺借宿，蘭若寺虎狼成群，鬼怪眾多，卻沒有一個路人告訴他，此行有去無回。
路上，果然被狼追，被鬼害，差點喪命，去官府報官還遇上昏官，差點被打60大板。
又是奸商，又是貪官，又是狼群，又是鬼怪，世間冷暖，都讓他嚐了個遍。
這樣一說，你還羨慕他嗎？
可是，為什麼我們看到這些場景時，沒有悲傷，卻只有會心一笑呢？
因為寧採臣就是一個包容的人，簡單的人，在他眼裡，這些挫折都不算什麼。
哪怕天下人辱我欺我，我依舊對這個世界充滿信心。
我們站在他的角度，似乎也覺得這些挫折不算什麼了。
也正是這樣的單純勇敢，才讓這部電影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段：
小倩被樹妖捉走，他給燕赤霞下跪磕頭，希望他能夠將自己愛人的骨灰帶回安葬。燕赤霞告訴他，鬼界的事我們不該管，何況對方法力高強，去了也是送死。
寧採臣不聽，繼續磕頭。燕赤霞淚流滿面，他說，混蛋，你太像我了。
這句話似乎不太對，寧採臣想救小倩，而燕赤霞不想，說寧採臣像他，顯然不對。但其實，燕赤霞也有他的潛臺詞：
你像的，是曾經的我。
寧採臣報官時，被正面索賄，一時無奈。燕赤霞趕到，幫他解了局。
高堂上的師爺趕忙下來迎接，並且介紹到，燕捕頭是名震關東廣西二十六手的辣手判官，最恨貪官汙吏。
由此可見，年輕時，燕赤霞也是熱血青年。
接著，縣官繼續向寧採臣索賄，燕赤霞也只是淡淡地說一句：官場的事，我已經不管了。
此時的他，早就厭倦了凡塵的是非，對人性絕望透頂，寧願躲在蘭若寺與鬼神為伴，也不願步入江湖。
而眼前這個跪在自己腳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一個永不能在一起的鬼魂，搭上性命。
這種震撼，是無以復加的，燕赤霞一直以來堅持的世界觀，在一瞬間坍塌了。
他哭了，不知是喜是悲。
《倩女幽魂》有著穿越時代的畫面，被很多人以為是徐克的作品（其實是香港導演程小東）。
但真正讓這部作品成為經典的，是隱藏在商業片外表下，深厚的人文關懷。
那種跳躍在悲喜之間，橫亙在現實與道義間的無奈與悵然，才是這部作品被傳頌至今的原因。
很多人羨慕寧採臣的奇遇，但捫心自問，又有幾個人，有這份一往無前的勇氣，哪怕自己手無寸鐵，毫無勝算。
燕赤霞望著寧採臣，滿眼都是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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