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引子

《生命冊》屬李佩甫“平原三部曲”之一,榮獲第九屆茅盾文學獎,筆者以為這是一部還未正式寫入中國文學史的傑出作品。

該書以“我是一粒種子。我把自己栽進了城市”起筆用土地和植物根系之間的聯繫,詩意化擬寫了二十世紀後半期,在時代變遷中,在平原大地上,鄉土、人、城市三者之間關係的變化。正如書名“生命冊”一樣,人宛如在土地上哺育、滋養下生長的生命:花、草、樹木……這部作品不單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更是一本藉以小說的形態,來抒寫人之生命狀態的詩篇。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生命冊》

正文

本篇文章以探析書中人物形象“蟲嫂”為切入點,透過“蟲嫂”自身的命運、周圍的人,來窺看這平原大地之上的一種生存狀態:下一代的人以上一代的人為“養料”。在《生命冊》中,“蟲嫂”是一個可憐人,從被“騙婚”嫁入瘸子老拐家,一個不到一米三四的女人竟要撐起了一個家,於是她為了口“吃”伸出第三隻手(偷盜)、出賣自己,最終為兒女、丈夫、村民唾棄。後在她為了孩子痛改前非之後,賣血、收破爛,供養出了三個大學生,結局卻是一個人孤獨死去,直到自己的“三萬”遺產被發現,三個孩子才匆匆趕來。但是李佩甫在《生命冊》並非是為了寫一個“中山狼”的故事,揭示“蟲嫂”這一人物的悲劇性,而是做了一個“隱喻”

……這種草花看上去小身小樣的,卻有一種驚天動地的彈射能力……送出去的是它的種子……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梵高筆下的“瓦茲平原”

書中以“小蟲兒窩蛋”這種植物的繁衍方式作為這一章的開篇,比喻這老一代如“蟲嫂”一樣的平原人、鄉村人,在這片土地上無比堅韌的生存著,無私哺育著下一代,盲目又感人、可憐又可憎,以及通過蟲嫂的種種經歷,將平原上鄉村、城市人的千姿百態,也巧妙呈現出來。於是筆者有了如下的分析——

一、小議“蟲嫂”命運:平原人卑微、堅韌的生命姿態

《生命冊》在以植物比喻平原人的時候,將“小蟲兒窩蛋”概括為“一種毫無來由、純天意的生存方式。來也無蹤、去也無影,但它仍然是一歲一枯榮”。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蟲嫂”這樣子的人,沒人知道她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但是她依然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像是“野生的”,是很純粹的生命——卑微而堅韌。於是,我們從“蟲嫂”這一人物內在出發:

1、從人物“蟲嫂”的逐步墮落,體味其“畸形”生存環境下的那份倔強

“蟲嫂”的墮落是命運的捉弄,她的可恥之處,更多的,是對於生活無可奈何的一種苦笑。在《生命冊》中,總是以一種近於“取樂”的方式,講述著過去平原上那段讓人“煎熬”的現實。

首先從婚姻說起,書中是這樣子寫道:

老拐個子高,卻身有殘疾,一隻腿瘸著,走的是“蛐蜓路”。所以,當兩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就像一趕一趕的麥浪……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瘸子

“蟲嫂”的婚姻是滑稽的,無論是兩人所謂條件上的“門當戶對”,還是在從今往後這個家,只會有她一個勞動力的事實上,都傳達了一個信息:這一類身體“畸形”的人(指“蟲嫂”過於矮小),生活必定是無比艱難的。老拐家窮,但是“騙婚”沒有被指責,這是合情合理的“借”,而當蟲嫂的娘哭訴被“騙”的時候,回答卻是這樣子的:

“閒話傳回村裡時,村人不怨老拐,只說這女人假氣。都說:呸,那玉米還是偷的。”

我們看到,在這片過去的平原大地之上,“畸形”的婚姻觀念成了束縛“蟲嫂”後半生的枷鎖的開始,沒有人會體會一個弱小的女人,在這樣子一段“錯誤婚姻”中的未來,而事實也證明,這是蟲嫂“墮落”的開始:窮。但,值得一提的是,蟲嫂始終沒有離開過“老拐”。

於是,筆者緊接其後,再說說“蟲嫂”的生活:

們說,蟲嫂的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呢……遊街時,走到家門前,她的三個小屁孩子,一個個趴在牆頭豁口處,偷偷看她,蟲嫂也不在乎,還對門裡說,線哦,別蹭了那線……

《生命冊》依然是以一種“幽默風趣”的方式,寫出了“蟲嫂”的厚顏無恥,她已經是“慣犯”了。但是,“無羞恥心”卻讓人心疼,“蟲嫂”拉扯了三個孩子——即使“那時候一個壯勞力幹一天才掙十分”,“她一個人早上就掙了八分半”,也依然養不活一個家。蟲嫂自己吃著“又硬又苦,難以下嚥”的黑餅子,而她養活的三張嘴都不吃,真的是不勞而獲的偷盜麼?筆者以為更多是一份生活的艱辛。也因此,最終走向了出賣自己的極端。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在這樣子的玉米地上偷東西

然而,無論是因丈夫的沒有勞動力而陷入的“錯誤婚姻”,還是靠偷盜度日維持生計,“蟲嫂”依然“野生”,自顧自地生長著,她只關心自己的家、三個孩子的成長,蟲嫂對於自己逐步墮落、淪為笑柄的不以為然,卻更能流露出平原人為了能好好活著所持有的那一種堅韌的生活姿態。

2、另一個角度,對“蟲嫂”改邪歸正的行為分析,再思考其卑微、堅韌的生命姿態

《生命冊》關於“蟲嫂”的篇幅獨佔一章,可一分為二,一是蟲嫂墮落成人見人打的“白虎星”,二是為了孩子痛改前非的日子。筆者以為,對於“蟲嫂”這一特別的人而言,無羞恥是一個“平原人”最樸素的堅韌生活態度的呈現,而重撿拾起“羞恥心”亦然是堅韌的生命態度的體現——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魯迅《野草·頹敗線的顫動》

“蟲嫂”的故事像是魯迅《野草·頹敗線的顫動》那個養活了兒女又被拋棄的老妓女,在《生命冊》中“蟲嫂”用身體換來的一家人的生存,得到卻是家人的仇視:

A:蟲嫂望著大國,可憐巴巴地說:我真改了。 大國卻惡狠狠地說:下來吧,別丟人現眼了B:於是,蟲嫂像擠牙膏似的,走一路坦白了一路……最後說,我改了。真該了。 老拐惡狠狠地說:我不信,你賭個咒。

於是便有“蟲嫂” 之後種種全然不同行為:不偷、不作踐自己。然而,某種程度上說,這又是一場略帶“嘲諷”性的贖罪。改正之後,老拐得“骨癌”,在臨死前吃了十多天的肉煎包,是靠蟲嫂賣血得來的。三個孩子,都考上大學,一面接受這母親的資助,一面又嫌棄母親,偷偷和“蟲嫂”見面領一週的“紅薯”,但卻是靠蟲嫂一毛一毛攢來的。蟲嫂”一家四張嘴是吸血鬼,蟲嫂為了他們放棄尊嚴,又撿起尊嚴,

粗淺的看,蟲嫂前後的行為傳達的,似乎是愚蠢,以及自己的行徑也是為人所不齒的,但是,這正是照應了開篇的“隱喻”——一種非崇高品質意義的奉獻。平原人對於生活的貧瘠,艱苦也好,羞恥骯髒也罷,是為對得起自己活著。這其中,對於下一代的哺育,更是毫無來由。這是平原人的本能,在丟下尊嚴,又撿起尊嚴這一過程中,將“卑微和堅韌的生存狀態”體現得淋漓盡致。

總之,蟲嫂這一人物,是平原人頑強、可憐的象徵。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農村婦女

二、從“蟲嫂”周圍人的關係變化,看城市、鄉村變遷之下的“平原人”

《生命冊》為我們展示的不是一個簡單的“蟲嫂”個人悲劇,在故事中所浮現的人物群像圖就頗有反思意味,於是,從一個時代大環境的高度、外部的角度,看待書中“蟲嫂”這一代平原人物形象,其過程中的自我裂變,則頗耐人尋味——

首先,從“母憑子貴,蟲嫂衣錦還鄉”這一情節說起,看“這一代平原人”所身處的時代大環境:小說中“蟲嫂”這一人物形象是穿梭在城市、鄉村之間的,最終形成了前半生在農村偷盜為生,後半生在城市發家致富歸來的巨大反差。在這一過程中最大的特徵就是平原人原來保持不變的秩序,在城市化的浪潮衝擊之下,所發生的化——蟲嫂在農村務農,不能滿足最低的生活需求,從而出賣自己。而在城市買破爛最終衣錦還鄉,帶出三個大學生,讓人羨慕。可以看出商品經濟化對於農業的衝擊

,使得村民對於這一個本來為人所唾棄的人,生髮出“這世道真的變了呀”的感慨。不僅是經濟,還有觀念,從平原人固有的道德秩序,蟲嫂是一直受著道德的譴責,而《生命冊》之中這樣子說道:在縣城這些年,是蟲嫂最快樂的時光。在城市生活中,蟲嫂找到了另一種姿態。於是,可以總結,在城市化到來時代,這一代平原人在風口浪尖之處,由於其堅韌的生命姿態,換取一種全新的可能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收破爛

其次,從“蟲嫂”命運的悲劇性,說說“這一代平原人”在城市化進程中的存在虛無性:“蟲嫂”的命運逃不過“悲劇”二字。從“蟲嫂”這一人物形象的自我蛻變來看,似乎是走向一個好的結局,但是其子女對於贍養老人上的問題,最終導致蟲嫂在孤獨中死去。但是對於村人卻說:“怕連累孩子,就偷著回來了。”而蟲嫂雖然默默為孩子付出,卻還是為了自己的死,準備了三萬元,這又無巧不成書的成為孩子安葬母親的理由,像“蟲嫂”這樣子的一代平原人,雖然堅韌如大地上的“野生”的草,但是始終逃不過自己價值的幻滅感,自欺欺人,最終無奈以悲哀收場

透析《生命冊》人物“蟲嫂”:以植物之“野生”,隱喻一代平原人

農村

最後,用消解蟲嫂這一人物悲劇性的眼光,審視“這一代平原人”從農村到城裡人的蛻變過程:雖然蟲嫂個體悲劇具有虛無性,但是從一個時代的目光看,蟲嫂的一生似乎又不是一個悲劇,相反恰恰是農村人蛻變為城市的人的痛苦現實。這部分小說的結尾頗具有深刻的思考性:村民以不道德拒絕的忘恩負義的三個孩子,但是時間一長,需要幫忙的時候,再次找上了吳大國局長,這時候蟲嫂又被遺忘。其實這樣子的結局在一開始就有暗示:送出去的是他們的種子,種子落在地裡,能不能活下來,往下就看它們的造化了。蟲嫂的孩子就是看造化的種子,在城市化的進程之中,抓住了讀書的機遇,藉助蟲嫂的貢獻,在一片新的天地上生根發芽,老的植株“蟲嫂”則慢慢死去。這樣子的隱喻道出了這一代人在時代上的位置,他們是未來的一塊奠基石,在歷史的發展進程中不可或缺

總結:

蟲嫂,就像是書中所說,像是“小蟲兒窩蛋”,一個“野生”的植株,在貧瘠的土地上生長,送出自己的種子。在這個城市化浪潮衝擊鄉村結構的時代裡,恰好是這代平原人的映射。帶著些個體悲劇性,又不乏社會客觀現實的深刻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