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黑夢時代》第一章

長篇小說連載:《黑夢時代》第一章

長篇小說 | 黑夢時代 - 第一章

-第一章-

當我從夢中驚醒的時候,一陣陣的不適一下子蔓延開來,朦朧中,我感到自己是在黑暗中顛沛,一股寂寞的氣息像皮球一樣禁錮著我,使我窒息。黑暗的潮水在我周圍的空間上下波動著。我開始感到恐懼,這種感覺令我一下子聯想到死亡前的預兆,就像是一座墳墓罩在我的頭頂。

我試著活動手腳,但是,我的神經中樞似乎失控一般,絲毫不聽我使喚。我不得不睜開迷朦的雙眼。亮燦燦的燈光一下子射進我的眼睛,一陣嗦嗦的響聲迴盪在房間裡。你一定聽到過老鼠半夜咬東西的聲音吧,我這時聽到的響聲就是這樣的。然後看到的情景,我想這是我今生看到的最奇怪的一幕:我的手掌不知什麼時候脫離我的手臂而在書桌上似乎是寫著什麼東西,剛才的聲響也許就是它書寫時發生的。我感到一陣恐慌,一股冷氣在我的腦袋中凝固起來,令我噤若寒蟬。這時,一個似是踢倒東西的聲音傳來,聲音在空寂的房間中顯得是那麼的冷清、悽幽。於是我就看到一雙腳在正在房間內四處走動著。房間內一片狼籍(也許是讓那雙腳踢亂的),它像無頭的蒼蠅在房間內隨意走動,我的皮鞋、靠在牆邊的吉他和掃帚都倒在地上,並且許多東西都偏離了原來的位置,亂七八糟地橫在房間裡。一些紙片和綵帶在空中飛舞著,不時地變換出許多奇怪的圖案來。

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鼓聲,它似乎騎著月光的金馬涉著茫茫月色而來,充盈整個房間,這種聲音就像是一種天音在你的耳中迴盪著,你很容易就會被它所迷惑。鼓聲由弱至強,在周遭時起時滅地迴盪著。手掌停止了寫東西的動作而和腳一塊跳在書桌上,隨著鼓聲翩翩起舞。在鼓聲神靈一般的引導下,過了一會,我的皮鞋又踢噠踢噠地跳上書桌舞蹈起來。水壺也扭動著腰身加入其中的行列,它們圍成一個圈,很是抒情地跳起圓舞曲。

這奇異的一幕簡直把我看呆了,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看著這一切。但願這一切只是夢境,我想。我很想用手掐一下大腿或是揉一下眼睛,但是我麻痺的軀體沉重得像是被混凝土固定了一般,怎麼也動不了。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把昨夜的情景暗地告訴了葉如楓。我自豪地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自己的手和腳竟會脫離我的軀體,並且還會跳舞,真的,我相信誰都不會有我這種奇異的經歷。

我總喜歡把自己的一點珍聞或隱私透露給葉如楓,正如他總是喜歡在我面前誇耀他發表的詩歌和小說一樣。我和葉如楓一樣,都鍾情文學,但我現在卻連豆腐塊大的文章都沒有發表過,因此,透露隱私成了我唯一值得炫耀的事。

葉如楓像是聽著天方夜譚似的耐心聽我講完,然後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說,你今天不會是發燒吧,怎麼說起胡話來了,不過我不會介意的,你說得挺有意思。

他開始毫無顧忌地在我面前放聲大笑起來,並且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引得許多同學都用詫異的目光望著我們。葉如楓一邊笑一邊學著班主任莫奇老師的姿勢用一個手指指著我,喘著氣說,你呀!你呀!

我憤怒地看著葉如楓嘲笑我的樣子,恨不得馬上把他揍上一頓,但是我剋制住了,因為火雞和羽青剛好從我的面前經過,我一下子拉住他們說,你們相信人的手掌和腳會脫離軀體而獨自活動的嗎?

火雞一下子甩開我的手說,別說這些廢話了,莫奇老師找我,我要馬上到他那裡,聽清楚了沒有,是莫老師親自找我的。說完,他驕傲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帶著一臉不屑地離開了。

羽青疑惑地望著我,又看了一眼葉如楓,不解地問道,你說什麼呀,我不懂,再說一遍好嗎?

我不厭其煩地把昨晚的情景重新描述一遍,並且認真地說,這是真的,如果當時有攝像機的話,我一定會把它拍下來的。

我以為羽青會相信我的話,但是我失望了,羽青沒等我說完,早已和葉如楓笑到一塊去了。

一對鳥男女,我憤怒地對他們說,你們不相信又怎會有奇蹟出現呢?

整整一天我都沒有心思上課,我的腦袋中總是充滿昨夜的情景和葉如楓、羽青的笑聲。葉如楓一定早就把我的事編成笑話在同學們之中侃起來了,引起一陣又是一陣的鬨笑。於是,我便感到自己正被笑聲淹沒、埋葬,我便想衝到他們面前,拍著他們的桌子咀咒他們,我想對他們說,你們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是不可以這樣嘲笑我、諷刺我。然而我沒有,一看到羽青那對清伶伶的眼睛,我所有的怒氣全都消失了,我不想在羽青面前失掉男子漢的風度。因此,我總是隻能用冰冷的目光作武器,像擲匕首一樣投出我冷竣的目光。我想,即使不能在拳腳上戰勝他們,我也要用目光來打倒他們。我把阿Q的精神勝利法運用得淋漓盡致。我總想對魯迅先生說一些感謝的話,感謝他為一些想打架而又不想動拳頭的人創造了世間最厲害的武器。每次怒氣消失之後,我總會拿出魯迅先生和莎士比亞的相片(都是從書本上覆印的)來看,我總是在想,如果阿Q能從羅密歐手中搶到朱麗葉,他就再也不會說吳媽的腳太大了,興許魯迅先生還能和莎士比亞攀上一門洋親呢。

我曾經說過,我的白天是黑夜。我總是與別人一切正常的規律相違背。我像一隻貓頭鷹一樣顛倒了我的黑白世界,在我的意識中,黑夜便是我的白晝,只不過在別人的眼中,在視覺上和常識上是被人限定的。

現在,我行走在一條空明的大街上,從華燈初上到聲稀人散的午夜,我像幽靈一般在街上游蕩。街上行人無幾,這個時候是沒有人會出來的,只有一對對竊竊私語的情侶偶爾相依相擁地從我的身邊經過。如果他們能夠回頭看一下的話,他們一定會驚奇地發現,一個十八歲左右的男孩會在路燈下看書或者做著功課,有時他還會像發瘋的野獸似的在大街上奔跑,和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狗談話,和狗一起談魯迅、莎士比亞、畢加索和梵高(當然狗是不會明白他所說的一切的,而他卻樂此不疲地這樣做著)。他有時候會和狗一起嬉戲、打鬧、追逐,趴在人家的窗下偷看。

我記得在來城裡之前,在我九歲的那年冬天,我閒極無聊地在村裡遊蕩,經過村中那位專門跳大神的七姑門前,一下子好奇心起,偷偷地趴在窗外窺視起來。我知道七姑常常向別人賣一種叫神符的避邪的東西,說燒成灰後沖水喝了能治百病。村裡人愚昧,竟也信了她的鬼話。有一次我不知得了什麼病,怎麼也治不好,媽媽用那種神符燒成灰沖水給我喝,害得我肚子一下子鬧了個翻江倒海,差點連五臟六腑都吐了出來,但是我的病卻也莫名其妙地好了。我很想揭穿七姑的鬼把戲,雖然當時只有九歲,但我知道我比任何一個同齡的孩子要早熟得多。

我很小心地趴在七姑的窗前,從那窗眼往裡瞧,卻看見七姑正靠在床上剪一種從雜貸鋪裡買回來的七分錢一張的黃紙。她把一張大大的黃紙剪成許多正方形的小張片,然後摺疊成三角形,再用筆蘸上紅墨水在上面畫上一些鬼畫符一樣的圖案。這樣就做成一個讓我們喝了能治百病的神符了。當我把這秘密告訴爸爸和媽媽的時候,他們當然不會相信一個九歲的小孩的所說的話,並且還說我衝撞神靈了,要帶我去七姑家賠禮贖罪。我一想起那次喝的神符水就噁心起來,我當然不會再去受活罪了。為此,我跑到村後的土丘裡呆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媽媽淚眼汪汪地哭著找我的時候,我才大搖大擺地回到家裡。

這種偷窺的壞習慣也許就是在那時潛意識留下的,現在每經過一個窗口,我都會忍不住停下來,靜心聆聽一會或是把頭湊上去偷看一下,然後飛也似地逃走。

街道在黑夜的沉默中顯得更加寂寞。夜色瀰漫,像一團巨大無比的黑幕把整座城市圍罩起來,在昏暗的街燈下,顯得是那樣的深沉,彷彿一隻潛伏的野獸正張著血盆大口吞吐著城市遺棄的各種意識、精神和物慾的垃圾。一個散發著冷清燈光的路燈上,幾個避孕套和一個胸罩掛在上面,在夜風中隨意飄搖,像某個國家的國旗一般,在昏暗的燈光下,發出吃吃的淫蕩的笑聲。那些高大的樓房,巨大的投影在街道上交錯縱橫,遠遠望去,如無數條深邃無垠的黑洞一般橫在黑夜深處。黑暗的牆角,偶爾可聽到幾聲呢喃情話;或是發情的狗在交配時的聲響。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自由地走動著,這時是我最自由、最愜意的時刻,我可以在這廣闊的黑暗世界中隨心所欲地幹著自己想幹的事。我思想的駿馬可以任意馳騁。這裡沒有禁錮、沒有功課的困擾,沒有各種勾心鬥角的事發生,因為這個世界如今只有我一個人擁有,我擁有自己的黑色的白天,我是自己白天的主人,我隨意地支配著自己。

經過學校的一個拐彎處,我竟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猛地驚了一下,也許他想不到這時候竟還會碰到人。從他那慘白的臉上我可以猜想,他一定是以為撞上鬼了。我更想不到那人竟是班主任莫奇。他一見到我馬上尖聲叫了起來(聲音特尖,特利,在夜色中傳得很響,很遠):你怎麼會在這裡的?我以為撞鬼的。

幸好我的手中還拿著一本書,我揚著手中的書說,睡不著,只有到外面看書。

莫奇孤疑地望著我說,我記得你沒有在學校寄宿的,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學校附近出現?

我想他一定是懷疑我偷東西了,我撇撇嘴說道,我家就在距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我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停了一下,我不屑地說,但我不會幹任何壞事。

莫奇掏出香菸點著吸了起來,他煩躁地說,想知道我為什麼這時候還出來逛嗎?你知不知道,是我老婆不讓我進門。

藉著黯淡的燈光,我看到莫奇的臉色豬肝一般漲紅了起來,他激動的樣子就像一隻咆哮的野獸,眼睛放出幽靈一般的光芒。莫奇不斷地吸著煙。他說,我他媽的今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娶了她做老婆,剋扣我每個月的工資不算,還逼我為她的表弟向學生售盜版的練習題資料,她也是老師,憑什麼要我幹這些事?今天就因為我用一點獎金買了包好一點的香菸便不許我回房睡覺,他媽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莫奇滔滔不絕地向我傾吐苦水,他往日在我眼中為人師表的形象一下子蕩然無存,我看到的只是一個被現實的生活壓抑得只剩下被虛弱的靈魂支撐起來的脆弱軀體,他白天所披掛的虛假外表在夜晚原形畢露,人性最初的本性暴露無遺。在另一個白晝裡,我所見到的同一個人卻又見到另一個他的存在,另一種思想上的渲洩與反叛。

待續

長篇小說連載:《黑夢時代》第一章

生活不只有苟且,還有詩歌和遠方。

WORD BY ZHEN 貞觀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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