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的独白 第41章 阳关道中迷茫痛苦,独木桥上笃定心安!

我是蓝湛,字忘机,人称蓝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说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们如何评价,我从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终遇到一个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红尘。可是,我没护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弃了整个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后,他回来了。而我,也活了……

在金麟台上,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对他说:“一条独木桥走到黑的感觉,确实不差。”从那一刻,我想站在他身边,哪怕与天下为敌,也无惧无畏,无怨无悔。

魏婴身份暴露,江澄和兄长并未出手,所以我带着他脱身,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一个不察,竟然让金凌伤了他,不容分说推开金凌,护着魏婴飞出金麟台。

他声音极其微弱,我不得不停下给他输入灵力,帮他多支撑一会儿。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状态中的他,在坐下休息片刻之后,突然笑出声来。看来,他恢复了一些。

我问道:“笑什么?”

他答:“没什么,就是好笑罢了。从前所有人都畏惧奉承我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骂我的人,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都恨我唾弃我的时候,你却是唯一一个站在我身边的人。”

听着他说这些话,我心痛不已。明明一心赤诚,却落得如此境地。到底是谁之过?

他言罢,吐出一口淤血,便又闭上了眼。我将他伏在我的背上,御着避尘,向着云深不知处急行而去。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声微弱的“蓝湛”,我沉声回应道:“嗯~我在。”

只听他又道:“当年我们在金麟台上的花宴,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我道:“不记得的只有你。”

他低声呢喃道:“好嘛,是我记性不好。你记得就好。你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是的,那个时候,我想对你说跟我回姑苏,我想把你带回去,藏起来。可是,那时候你疏离我很明显,而我又百般纠结与痛苦,内心叫嚣着让我去这样做,可是十几年的家规教导,又极力在阻止着我。终究,还是错过了。若是那时,我真的对你说了,你会跟我回去吗?多半,是不可能的。

那时候,终归是我一厢情愿,太在乎你,而失了理智,乱了分寸。只想着如何保护你,却没想到观察整个形势,助你权衡利弊。终归,是我看的太窄,眼里只有一个你;却忽略了你是这个世界的,你的一举一动与太多的人和事相关。没有看到整体,让我错失了一次你。

半晌,我闷声道:“有的。”

正当我思考若是问我是何,我该如何作答之时,你却突然轻声喊道:“啊!”

我一愣:“怎么了?”

他道:“我记起来了,蓝湛。就像这样。我……的确是背过你的。”

呵,真不容易。

我道:“噤声,休息。”然后凝心御剑,稳稳地落在静室院内。将他抱在榻上,给他清理,上药,止血,包扎。小心翼翼,又心痛万分。后来,兄长来了,给他施了针,对我说只是失血过多,身体有些单薄,需要休息几日。

失血过多?

我看着脸色惨白的他,如此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再也不会说一些让我羞愤或者惹我生气之语,如此安静,静得让人心慌。我就坐在塌前,紧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等着他醒来。

不知过多了多久,他忽然低喃了一句:“……蓝湛。”

他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一只袖子。我立即俯身,轻声道:“魏婴,我在。”

他仿佛并未清醒,眼睛还是紧紧闭着,手却抓着我不放,似乎在做梦,嘀嘀咕咕道:“……你……你别生气……”

我微微一怔,魏婴,你这是,梦到我了吗?在梦中,我也生气到让你担心吗?见他眉眼中的请求之意,心内一片柔软,温声道:“我没生气。”

听到这一句,他像是放心了一般,“哦”了一声,手指微微松了些。

我看着他的睡颜,表情时而有变化,估计在梦中并不轻松。我坐在他身边,一刻也不想离开。万一他再做噩梦,我可以陪着他,让他安心,继续入睡,继续休养。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另一只手又猛地又抓住了我。抱着我一条手臂不放,喊道:“蓝湛,我跟你走,快把我带回姑苏!”

我瞬间石化,不由睁大了眼睛,仿佛想透过他的骨肉,看进他的心里。魏婴,我没听错吧?刚刚,刚敢你,刚刚你是在说要让我把你,带,带回姑苏吗?

若是那次金麟台的花宴上,我真的对你说了这句话,你真的愿意随我回来吗?

突然,眼角一片温热。原来,你也并非对我没有任何感觉,是吗?

魏婴,你早些醒来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魏婴,你一定好好的,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要再问灵,更不要再一个人苦苦地等着,那种煎熬,我再也不要一个人承受了……

我就这样坐着,不知何时,思追进来了,对我道:“含光君,你去休息一会吧。我来照顾魏前辈,可好?”我摇摇头。不,我不能离开。他总是做梦,他还说要跟我回姑苏,我若走了,他害怕怎么办?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思追的声音再次传来:“含光君,已经两天一夜了,您真的需要休息。若是魏前辈醒来,看到您,看到您如此憔悴,身上,这般狼狈,他会心疼的。为了魏前辈,含光君,求求你,去洗洗,睡一会,好不好?我定然会像您那般照顾魏前辈的。……”

闻言,我缓缓低头,竟然看到了思追满脸是泪,跪在我身边,仰头看着我,满眼的心疼和祈求。我怎么了?为何思追如此神情?他在哭什么?我不过是想陪着魏婴罢了。

思追拿起我的一片衣角,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道:“含,含光君,您看看你的衣服,都,都是血。若是魏前辈醒来,他,他真的会难过的。您看看您的脸,您的眼,呜呜呜,魏前辈如果醒过来,定然会很心疼的。呜呜呜,含光君,您去洗洗,我照顾着,我定然一眼都不眨地照顾魏前辈的……”

我的脸怎么了?我的眼睛怎么了?

对,记得当时在乱葬岗,温宁给我倒了一杯水,你都怪他倒的不是茶。刚刚在晕倒之时,你也嘟囔着又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是的,如果你醒来,看到我的衣服如此,一定会自责的。不,不能让你自责,我要去换衣服。我要去洗脸。我要让你看到一个一尘不染的含光君,没有因为你受伤而有所影响的含光君。

于是,我朝着思追点点头,想站起身出去洗漱更衣,可是站起的瞬间竟然有些不稳,停了几秒,我便向外走去。没准,魏婴过一会就醒了,我要快去快回。

我迷迷糊糊地走出门,外面的光刺的我眼睛睁不开。有门生在外等着,看着我的一瞬间竟然愣了,好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我道:“打水来。”

他这才忙不迭转身离开。我仔仔细细洗过,然后又去内间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整理好以后,便回到了魏婴身边。思追果然让人放心,专注地坐在那里守着他。见我来了,他眼圈再次渐红:“含光君,您去睡一会儿吧,刚刚泽芜君来过了,给魏前辈把脉之后说,没有大碍了,再睡一两日便会醒来。”我怔了一会儿,兄长来过了?魏婴,无大碍了?真好。

思追把我推到隔间的榻上,祈求道:“含光君,您睡一会吧,思追,思追求您了。魏前辈在这里,他好好的,他只是需要再睡一两日,他安好,他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了。含光君,思追一定会帮你好好守着他,看着他,绝不让他有事,更不会让他离开。再过一两日,魏前辈就会醒了,思追,思追不想魏前辈醒了,您却倒下了。若,若是您倒下了,魏前辈一定会心疼和愧疚的。含光君,你愿意让他这样吗?……”

我摇摇头,不,我不要他心疼我,更无需愧疚,我只要他好好的。

慢慢地,我顺着思追的手,躺下了,对他道:“那你守好他。我先休息。”

思追吸吸鼻子,给我盖好被子,我闭上眼,就沉沉地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又看到了魏婴,我抓着他的手,他吊在悬崖边,满眼的绝望,对我道:“蓝湛,放手吧。”我拼尽全力抓着,紧紧地盯着他,咬紧牙关,一刻不松懈地拽着他。内心疯狂喊着:“魏婴,你别走,不要走,求你了……”可是,他突然决然地甩开我的手,在我眼前直直地坠落下去,连同我的心一起坠落下去。

“魏婴!”我大喊了一声,然后才猛然发现,我在静室,这,是梦。

思追跑过来,扶着我的手臂,道:“含光君,您又做噩梦了吗?魏前辈在,他在这里,他还在睡着,睡得很安稳。您放心,他很好。”

我转头看向他,起身,走向内室,真好,他在这里,他睡得如此安稳。

我对思追道:“你去休息吧。”思追还欲说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我再次坐在塌前,看着他,此刻的他睡得确实踏实,眉眼间的担忧和痛苦已经消失不见。真好。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睫毛轻颤,我忙松开他的手,专注地看着他。果然,过了两分钟,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笑着唤了一声:“蓝湛。”

我“嗯”了一声。他作势要起来,我连忙按住他,道:“腹部的伤?”

他浅笑道:“伤?没事,不算很疼……”他掀开衣服看了看,腹部包扎的依然很妥帖。“这身体还是不行,捅一下就撑不住了。”

我淡声道:“谁的身体被捅一下,都撑不住。”

他又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换了我以前的身体,吊着半截肠子都能自己塞回去再战三百场。”

看他刚醒过来又开始瞎说,我摇了摇头,心痛尚未化去。当初在乱葬岗,他与江澄的一战我有耳闻。江澄还真是下得去手,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哼~

我转开了脸,不忍再看他,他却以为我要走,忙道:“蓝湛蓝湛!别走。我胡说八道,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闻言,我心里一松,道:“你还怕人不理你吗?”

他道:“怕的,怕的。”

如此,便好。

我将随便取下,递给了他:“你的剑。”

他道:“谢谢。”

握住剑柄,轻轻抽出,雪亮的剑锋之上,映出了他的双眼。他把随便重新合入鞘中,道:“它当真自动封剑了?”

我握住了随便的剑柄,往外拔,纹丝不动。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剑身,又把它放回了架子上。他四下打量一番,不禁问道:“这是哪里?”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微微一怔,道:“……你把我带回云深不知处?你不怕被你哥哥发现?”

此时,兄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已经发现了。”

我起身道:“兄长。”

兄长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他的脸上,再对我长叹了一声,道:“……忘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道:“兄长。赤锋尊的头颅,确实在金麟台的密室之中。”

兄长:“你亲眼所见?”

我:“他亲眼所见。”

兄长:“你相信他?”

我答得毫不犹豫:“信。”

兄长道:“那么金光瑶呢?”

我:“不可信。”

兄长笑了,道:“忘机,你又是如何判定,一个人究竟可信不可信?”

他看着魏婴,继续道:“你相信魏公子,可我,相信金光瑶。大哥的头在金麟台里,这件事我们都没有亲眼目睹,都是凭着我们自己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相信那个人的说辞。

“你认为自己了解魏无羡,所以信任他;而我也认为自己了解金光瑶,所以我也信任他。你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么难道我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魏婴有些急切地说道:“蓝宗主!”

兄长颔首道:“魏公子,你不必担心。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会偏信任何一方,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行踪。不然我就不会把你们藏到我的寒室里了。”

他在席子上端正地坐了下来,道:“那么,请说一说,你在金麟台,究竟看见了什么吧。”

于是,魏婴从他附在纸片人身上起,讲到那封古怪的密信,讲到蹊跷自杀的秦愫,讲到共情,还有聂明玦被封起来的头颅,详细地把探秘金麟台的整个过程复述了出来。

听完之后,兄长道:“那封信?”

魏婴道:“蓝宗主,赤锋尊的直接死因,确实是走火入魔,但你不觉得这时机也太巧了?如果没有诱因,他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留给金光瑶的最后期限那一日爆发?”

兄长道:“你认为诱因是什么。”

魏婴道:“我个人认为,这个诱因,就是他所弹奏的清心玄曲。”

兄长道:“魏公子,你也该知道,他所奏的清心玄音,是我教给他的。”

魏婴道:“那么请蓝宗主听听看,这支曲子有没有什么古怪?”

他的笛子就摆在床头,魏婴将之持起,低头想了想,这便吹奏起来。一曲吹完,他问道:“蓝宗主,这支曲子,确实是你教给他的那支么?”

兄长道:“正是。此曲名为《洗华》,有清心定神之效。”

魏婴道:“洗华。玄门名曲我也听过不少,为何对它的名字和旋律都没有印象?”

我道:“此曲冷僻,且难习。”

魏婴道:“是金光瑶点名要学这首的么?”

兄长道:“正是,《洗华》虽难习,但效用甚佳。”

魏婴道:“真有这么难习?”

兄长颔首道:“难习。方才魏公子不也吹错了一段?”

魏婴诧异道:“我刚才吹错了?”

兄长道:“中间有一段,错了。”

魏婴闻言,却笑了:“不不。不是我错了。而是金光瑶错了。在共情里,他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弹的。我可以保证,这曲子我是一句不错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换我和兄长诧异。我与兄长对视一眼,兄长问道:“那便是他学错了?这没可能。”

魏婴道:“的确没可能,敛芳尊聪明如斯的人,怎么会记错曲调?只怕多半是故意的!我再吹一次,蓝宗主,含光君,你们两位可要仔细听‘吹错了’的那一段。”

他果然又吹了一次,吹到第二段接近末尾的时候,我道:“停。”

兄长道:“就是方才这一段。”

魏婴取下了唇边的笛子,道:“真是这一段?可我觉得,这一段听起来并不违和。”

兄长道:“的确不违和。但是,它绝对不是《洗华》的一部分。”

若是普通的弹奏错误,断不会与原曲的其他部分如此水乳交融浑然一体,几乎能确定,这一段旋律,必定是被刻意打磨后插进这个曲子中的。

而这一段并不属于《洗华》,却混入《洗华》的陌生旋律,很有可能就是聂明玦丧生的关键!

思忖片刻,兄长道:“你们随我来。”

我们一起走到了藏书阁。云深不知处被一场大火烧过,藏书阁已不是当年的藏书阁,但重建之后,与原先格局毫无二致,连阁外那株玉兰花树也重新栽了一棵。进入阁内,魏婴道:“蓝宗主,这里能找到这段旋律的来源么?”

兄长道:“这里不行。”

他走到一排书格之前,蹲下身来,掀开铺在那里的一张席子,揭开底下的木板,道:“这里可以。”

木板之下,是一道暗门。

我道:“禁|书室。”

暗门之下,是一道三十多阶的暗梯,我们顺暗梯依次而下。兄长走到一排书格之前,道:“这一格全都是异谱志。”

禁|书室里有一张书案,书案上只有一盏纸灯。我取了格上多年无人问津的纸笔,默写三份那段旋律的曲谱。我三人围坐在那张书案边分工合作,每人负责几十本,一本一本,一页一页地对照禁|书上誊抄罗列的曲谱,寻找与其相合的部分。

然而,两个时辰过后,我们都没有找到与那一段旋律吻合的曲谱。也就是没有找出它的来源。

我看完了我身前的那叠,看到魏婴揉揉眼睛,神情有些疲惫,便默默将他搁下的几册拿了过去,低头继续翻找。

正在这时,我发现了:“这本。”

我将手中的书册递了过来,魏婴登时打起了精神,可认真看了看我翻开的那两页,对比手中的残谱,道:“完全不一样啊?”

我站起来,坐到了他身边,指给他看:“看前后两页。”

为了看得清楚些,我们的头无意中凑在一起,我在他耳边说着话,可他的手一抖,书册险些落下。我听闻他的气息尚有不稳,想必是伤后身体虚弱所致。

这本谱册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不妥,可若是熟悉音律之人,多留些心思,就能看出,翻开的这一页,前一页的曲子和后一页的曲子是接不上的。

魏婴看了一会儿,便取出笛子,照着谱子吹了一段,果然,发现这两段曲调是断开的。前一页的半截谱和后一页的半截谱,根本不是同一支曲子。这两页中间应该还有一页,被人小心翼翼、不留痕迹地撕走了。

这个人撕得很细心,没留下半点残页,难以被人发觉。魏婴翻过书册,只见深蓝色的书封皮上,写着三个字的书名,道:“《乱魄抄》?这是什么书?书里面的曲子调子好怪。”

我道:“一本东瀛秘曲集。”

魏婴道:“东瀛那边的秘曲?难怪调子和我们这边不大一样。”

蓝曦臣神色复杂,道:“……《乱魄抄》,相传是一位修士,乘船漂流至海外,在东瀛之地流浪数年,搜集而成的一本邪曲集。这本书里的曲子,如果演奏的时候附以灵力,能作害人之用,或日益消瘦,或心情烦躁,或气血激荡,或五感失灵……灵力高强者,能在七响之内,取人性命。”

魏婴一高兴,拍桌道:“就是这个!”拍的这一下十分突兀,震倒了书案上的纸灯,我只能眼疾手快地将它扶了起来。

他继续道:“蓝宗主,这本《乱魄抄》里面,有没有一支曲子,能扰人心神、使人元神激荡、气血翻腾、暴躁易怒之类的?”

兄长道:“……应该是有的。”

魏婴又道:“金光瑶灵力不行,没法在七响之内取人性命,而且这样下手太明显了,他肯定不会挑选这种杀伤力强的邪曲。但是如果他借着为赤锋尊弹奏清心玄曲、助他平定心神的理由,连续弹奏三个月,这支曲子,有没有可能像服用慢性毒药一样,催化赤锋尊的发作?”

兄长道:“……有。”

魏婴道:“那么,推测就很合理了。那段不属于《洗华》的残谱,就是出自于这本《乱魄抄》失落的一页。《乱魄抄》上所记载的东瀛邪曲都颇为复杂难习,他没有时间在禁|书室抄录,只得撕走——不,不对,金光瑶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撕走了这一页,并不是因为他记不住,而是为了死无对证。确保万一有一天东窗事发,或者被人当场揪住,也无法判断这段旋律的来源。

“金光瑶不直接弹奏邪曲,而是把两支风格迥异、功效也完全相反的曲子糅合到一起。我猜,他在《洗华》段落里只使用很少的灵力,而在邪曲的段落里才发力。赤锋尊毕竟不精于此道,自然无法分辨出,其中有一段,已经被金光瑶篡改为催命邪曲!”

沉默半晌,兄长艰难低声道:“……他虽然时常出入云深不知处,但,藏书阁底的禁|书室,我并没有告诉过他。”

他答得越来越艰难,魏婴却不管不顾地说道:“蓝宗主……恕我直言。敛芳尊是在岐山温氏的不夜天城里做过卧底的,而且,是一位无比成功的卧底。他连温若寒的密室都能找到,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在他面前,蓝家藏书阁的禁|书室……真的不算什么。”

我问道:“兄长。当年你转移藏书时,是否,在途中遇到过他?”

兄长把写着那段残谱的纸拿在手里,盯了一阵,并未回答,反而说道:“明天,我以亲身试验,看看这段残谱,是否真的会影响人的心智。”

我有些心疼道:“兄长。”

兄长一只手遮住了额头,忍耐着什么一般,沉声道:“……忘机,我所知的金光瑶,和你们所知的金光瑶,还有世人眼中的金光瑶,完全是不同的三个人。这么多年来,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一个忍辱负重、心系众生、敬上怜下的形象,我从来以为我所知的,才是真实的。你要我现在立刻相信这个人,是一个十恶不赦阴险狡诈的卑劣之徒……能否容许我更谨慎一些,再作出判断?”

痛苦之处还在于,如果要他相信这件事,那么他就必须承认,三个结义兄弟之中,一个辜负他的信任,在他面前伪装多年;另一个因为则他的这份信任而被害死。清河聂氏清谈会那日,他早就被设计为杀人计划的一环,引发最后一击的帮凶!

魏婴微微颔首,道:“蓝宗主,容我多问一句,赤锋尊的尸身……?”

兄长道:“不必担心,大哥的尸身,各家已亲眼见过,眼下由怀桑保管……”

魏婴道:“金光瑶反应如何?”

兄长道:“天衣无缝。”

魏婴又道:“所有人都见到了就好。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的沸沸扬扬,金光瑶是仙督,又是名义上赤锋尊的义弟,必定要追查此事,给出一个交代,要他骑虎难下,总会露出马脚。再不用怕他使阴手。”

兄长露出奇怪的神色,道:“魏公子,你不觉得,夷陵老祖重归人世,这件事会更沸沸扬扬吗?”

也是,金光瑶走的一步好棋,成功地将战火引到了魏婴身上大半。不过,这一世,无论世人如何构陷于他,他都不用再孤军奋战,我会一直陪着他,与他一起面对一切风雨。前路无论多么艰险难测,有他,便是我的全世界。再多的困难,都没有他更重要。

出了藏书阁,我对兄长道:“我去见叔父。”兄长顿时了然,道:“我送魏公子回静室。”闻言,我看了一眼魏婴,便转身离去。和叔父谈完,想到魏婴这两日面对的实在太过沉重,所以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御剑下山,买了两壶天子笑,再回静室。走到静室门口,兄长和魏婴还在聊天,看我进来,两个人都皆望向我。魏婴的眼里仿佛稍有水光,不知是否我看错了。我像讨他开心一般,举起手上的天子笑给他看,他果然笑了。

进入静室,给他倒满酒,等着他进来喝。可是,他并未像我想象那般馋猫一样地跑过来,反而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忐忐忑忑,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嘟囔着一句什么,然后又一摇头,像是要甩开什么话一样,咧嘴一笑,便走过来坐下,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道:“我是说,你哥哥受的打击挺大的。”

我道:“打击再大,找到证据,他亦不会姑息。”

他道:“那是。毕竟是你的哥哥,是姑苏蓝氏之人,有自己的原则。”

我抬头看他,问道:“你没有告诉他,在穷奇道,一声笛音……”

他一愣:“你知道?”

那一刻,我竟有些不敢看他,满心的愧疚、后悔与心痛,低头沉声道:“温宁说,在穷奇道,他听到两声笛音。”

他也敛起笑容道:“当时发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直到在不夜天,我又听到了那么一声。就一声,就那么一声,让我心神大乱,一切根本容不得我仔细去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站起身,看着外面纷纷落下的皑皑白雪,沉声道:“我醒来以后,偶尔午夜梦回,我越来越相信,自己听到的笛声不是错觉。而且在经过今天以后,我越来越坚信这一点,在穷奇道和不夜天,是有人在背后使用《乱魄抄》,改变了陈情的指令。”

我心痛异常,那时候的自己,只是一味的担心他是否真的能控制得住,却忽略了那么多对他虎视眈眈之人。当我听闻穷奇道一事之时,我也有那么一丝怀疑,是他没有控制好,或是温宁不受他控制地发狂了。我当时只知道痛心和遗憾,恨自己不能将你拉回剑道,看着你在诡道上越走越远,既心痛又无能为力。

那个时候,我但凡多信任你一些,但凡对周围的人多警惕一些,也许你都不至于最终……

直到不夜天,我才意识到事情有变,才意识到这一切恐不是你一人所致,是有人设计为之。但是,那时,你的心已如死灰,双眼尽是绝望,任凭我如何拉着你,也没有拉回你。

魏婴,对不起。上一世没能信任你,护住你,是我一生之痛。这一世,我定然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不离不弃。

我道:“是金光瑶。”

他竟然语气一松,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我诧异:“你不想知道答案?”

他居然笑道:“刚醒来的时候,确实很想知道答案。可是现在,……现在我只想说,随便,去他的吧!”

魏婴,你总是给我很多特别的感触。那一人,让你身败名裂,苦苦经营了一年的乱葬岗,拼命保护的温氏之人,全都没了。而今,你便能放下了吗?

如此的胸怀,就连我也自愧不如。

他走入雪中,洒脱的背影,与白雪相得益彰。好想,站在你身后,深深地抱住你,给你温暖,给你力量。

你的声音自前而后悠悠地传来:“蓝湛,其实我觉得我现在知道与不知道,对我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反正在世人心里,夷陵老祖那些坏事情做也做了。就算我现在跑出去喊一百个冤枉,只怕也没有人相信我。其实有时候,世人只不过需要一个借口而已,或者说一个靶子,一个人人喊打的靶子。有了我,他们就能同仇敌忾,就可以自命不凡。我后来自己也想通了,就算没有金光瑶,没有那声笛音,可能也会有其他的人,其他偶然,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啊……”

是啊,十六年前的你,那么耀眼,一袭黑衣,一支黑笛,一个温宁,足以称霸天下。多少人视你为肉中钉眼中刺,总想拔之而后快。

你的身前,是玄门百家,虎视眈眈;

你的身后,是几十个温氏的老弱妇孺。

再怎么防范,也难以周全。

这个世界,保一人平安,何其困难?如同现在的我,想要护你周全,不让你受一点点伤,难到我拼尽全力,难到我无法想象。

可是,这个世界,想要害一个人,何其轻松!有千千万万的方法,千千万万的途径,防不胜防。

魏婴。

十六年的场景,定然不会重来。

现在,你的背后有我。

甚至,有一天,整个蓝氏也将成为你的后盾。


蓝湛的独白 第41章 阳关道中迷茫痛苦,独木桥上笃定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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