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沒去過書店了?丨世界讀書日

以下文章來源於GQ報道 ,作者歐陽詩蕾、陳查理

有多久,没去过书店了?丨世界读书日

有多久沒去過書店了?疫情下的這幾個月裡,有的書店轉型線上,有的書店被迫停業,日常陪伴我們的書店到了艱難時刻。今天是世界讀書日,文景轉載GQ報道在三月底所作的書店老闆採訪,也呼籲大家在做好防護的前提下,去書店看看。

三月的最後一天,在疫情期間曾發起眾籌的單向街書店啟動了新的經營方式:做直播節目。疫情之下,實體書店與其他實體零售業一樣面臨大考。大書店們以其品牌號召力發起各種活動,二三線城市的中小書店則很難被看到,店主們不得不各顯神通,積極求變。

每一場衝擊都會帶來一次行業轉型。2008年受電商衝擊導致的全國書店閉店潮之後,書店們紛紛開啟了增加咖啡、文創等其他業務的複合空間“顏值”時代。而疫情之下,人群聚集被限制,書店轉型之後重塑的空間意義受到挑戰,店主們的應對之策是什麼?

每個時代變化的節點,我們都在討論書店。除了將它看作實業新陳代謝的標本,也因為在書店的變遷之中,我們得以不斷重新審視人與空間、與知識、與人的關係。

有多久,没去过书店了?丨世界读书日

■ Hunter輝-攝

不錯的生意人

這作家夢是越來越遠了。三月陽春,河北衡水武強縣,44歲的程永輝一大早就站在自家“蔚藍書城”裡琢磨。前一天晚上他聽最年輕的老舍文學獎得主、作家文珍分享寫作心得和詩時,對自己作的那些詩失瞭望。作為店主他又心情激動,以往總覺得自己的店和大城市那些書店還是差了一些,但這回竟把作家請來自己書店的微信群了。

武強縣沒出現一例新冠疑似或確診病例。程永輝的兩家書店得以開門營業,疫情之下來客寥寥,好在新學期各校學生有教輔的剛需。一小時四十多分鐘裡,程永輝和100多位群友靜候文珍的一條條長語音,同樣靜候著的還有全國各地40多家書店的微信群,期待她的語音被同步轉來,幾千人鴉雀無聲。活動結束,程永輝邀請群友分享聽後感。

知性美女,有人說。

群裡好像沒人讀過文珍的書。過了會兒,有人提議,要能把《明朝那些事兒》的作者請來,就太棒了。“我去給出版社提建議”,程永輝說,“咱們書店請不動”。

這一場線上沙龍,是全國實體書店聯盟“書萌”創始人孫謙和碼字人書店創始人李蘇皖聯合發起的“星夜聯航”的首場活動:邀請作家們在一個有主持人、群小助手、所有參加的書店負責人的主微信群開線上語音沙龍,再借助群助手同步轉發到參與活動的書店社群中,由此帶動書店的讀者社群活躍度,進而拉動書店銷售。

1月疫情蔓延以來,書萌微信群裡的店主們紛紛關門歇業。孫謙發起面向全國中小書店的調查問卷收到1021份有效答卷,截至2月5日晨8時,有926家書店停止營業,37.02%的書店的資金儲備只能維持不到一個月,42.02%的書店撐不到三個月。

“乾著急。”孫謙在電話裡說,她在書店工作過12年,自認是傳統書店人,疫情之前特別抵制抖音。但最近她開始勸書萌群裡的店主們直播賣書,適應經營的線上轉變。“你怎麼能要我開抖音呢?”一些店主仍牴觸,也有些店主開始摸索抖音、微博等軟件的使用。但群裡不少人都參與了孫謙發起的“星夜聯航”活動,活動對拉動群熱度和售貨的效果因店而異,對程永輝來說,生意是生意,辦沙龍的讀者群是他的“純文學群”,賣書的群是另一個。

2002年,在素以“高考工廠”聞名的河北衡水,程永輝就超前地在縣城搞起“書吧”,提供一個地方讓縣裡愛書之人坐下讀書、喝茶。來的人卻越來越少。2008年,他把書吧改成蔚藍書城,增售文具,兼售教輔。

兩年前,開店賺了錢的程永輝著手開夢中書店時,去50多個城市的書店取經,這才發現書店林子裡什麼樣的都有:誠品,喜歡,是未來書店的樣子;讀者書店,印象較深;更多書店好是好看,但店那麼大,東西那麼貴,又沒什麼人來,怎麼養活自己呢?他摸不準盈利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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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向空間東風店

去年12月21日,程永輝夢寐以求的“之外”書店終於在衡水市開門了,“繁華之外,必有淨土;所有美好,如約而至”。店兩樓,暖色原木裝修,不賣教輔,選書質量比縣裡的書店高,也高於程永輝平時的閱讀水平,“感覺市區人民的閱讀水平、知識水平,還有知識儲備量肯定要比我高得多。”開店首月盈利後就是兩個月停業,還是縣裡書店賣教輔的錢來補貼它。縣裡書店從18年前的11家減少到4家——新華書店一家,程永輝的店卻擴張到了兩家。這些年店裡只賣好書、不賣盜版書,四處取經,合理擴張,因地制宜地賣教輔,程永輝自認是個不錯的生意人,這次撐三個月沒問題。說到那些叫苦的同行,他語氣誠懇:“連三個月你都挺不過去,你最好是乾脆以後就考慮不要開。”

“流量向知識分子靠攏”

“這是一封求助信,也是一份邀請函。15年前,我們創辦單向街時,就希望它不僅是一家書店,更是一種精神與生活方式……”2月24日,單向街書店公號發佈《走出孤島 保衛書店|堅持了15年的單向求眾籌續命》一文,當時身處日本的許知遠在文章裡唸了一段語音。文章指出因疫情影響,書店2月份收入較往年下滑80%,因此發起50元至8000元不等的眾籌助力計劃。 眾籌文章在微博上被轉發兩萬多次:轉發者有演員姚晨、歌手葉蓓,還有去年底曾在《十三邀》與許知遠對談的日本音樂家坂本龍一。文章也讓程永輝所在的一個書店店主微信群忽然熱鬧起來,這個群自疫情起就憂心忡忡,此時討論激烈。

“它不是一個眾籌,但肯定有情感的號召在裡面。”單向街實體空間負責人武延平說,白色3M口罩捂住了他大半張臉,他解釋,所有眾籌項目都反饋的是“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由幾位媒體人在2005年創辦的單向街書店曾被香港文化雜誌稱為“京城文化策源地”,自有出版物《單讀》頗有影響力。武延平說,消息發出後,也有一些企業向他們拋來了橄欖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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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延平

單向街自救行動的聲勢越來越大。3月9日,晚8點,許知遠在淘寶主持一場幾大實體書店的聯合直播,輪流連線先鋒書店創始人錢小華、1200bookshop創始人劉二囍等人。喝了兩瓶啤酒和一杯威士忌後,許知遠開始直播,主要目的是推出書店盲袋。但最大的IP是淘寶頂流主播薇婭,直播開頭,薇婭問:知識分子向流量低頭,您怎麼看?“我是抬頭做的直播,為什麼不能理解成流量向知識分子靠攏呢?” 許知遠說。

南京先鋒書店創始人錢小華開店24年。他和許知遠直播連線時端坐著,像和觀眾們彙報一樣說了最近的書店自救情況。許知遠在連線結尾飛快問他:“你今天直播是什麼感覺?你直播覺得很奇怪嗎?反正我覺得很奇怪,但我覺得這是不是未來的潮流啊?”56歲的錢小華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這是我第一次搞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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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小華

先鋒書店直播間的觀看人次是5572,另一書店曉風書屋直播間是726,單向街書店聯合直播累計觀看量14.5萬人次,同時播放與許知遠連線時的薇婭直播間的觀看人次是1680萬。

“本來薇婭是找到我們,想和單向街一起做點兒事情。我們就想,最好找幾個同行一起來把這件事情表達一下吧。”直播幾天後,許知遠在東京街頭邊走邊在電話裡說。他正在日本寫作他的梁啟超傳第二卷。

疫情也迫使單向街更新自身的商業模式。眾籌發起以來,制訂會員計劃成了單向街實體空間負責人武延平的主要工作。單向空間的優勢是有每年數百場線下沙龍的經驗和豐富的出版社、作家資源,在理想狀況下,線上運營將迅速擴大單向空間品牌的傳播度,吸引更多公域流量。

3月16日,社群運營正式啟動。單向空間會員計劃中的一項服務,是建立讀者群或書友群,推送優質閱讀內容和閃購、促銷、拍賣等優惠力度較大的線上商務活動。在已定下的運營方案裡,許知遠會針對會員群做幾檔音頻節目。他寫書,擁有自己的訪談節目,本身即是這個品牌的IP和流量,這是其他書店無法比擬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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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延平在單向空間東風店直播

在一些中小書店店主看來,一呼百應的號召力只是品牌連鎖書店的特權,而它們又更容易佔據疫情之下主流的傳播渠道。

無情帶貨群

當程永輝正聆聽文珍的語音分享時,遼寧瀋陽的離河書店讀者群也在同步直播。店主一號孫曉迪感到“解放了”,“終於不用盯微信群了”。

離河書店的讀者群是2月13號拉起來的。疫情發生,書店關門。連續二十天收入為零後,孫曉迪和高明坐不住了。二號店主高明加過一些微商群,群主一聲“五斤鮮梨,現在報數”,群裡一溜“一二三四五”。“那我們也能拉個群,”高明和老婆孫曉迪商量,“照貓畫虎地整,賣書。”

“書店群是整靈魂那個事的,它整不了這種赤裸裸的買賣。”38歲的高明說。為了精準找人——別加進來一堆只交流讀後感的,離河書店公眾號發了一篇文章《不能華麗等死,得渾身是泥、打著滾地活下去》,文末留下二維碼,名為“無情賣貨群”。每個人進群前都要再經受一番拷問:“這是‘無情賣貨群’,你是不是來買貨的?你想清楚了嗎?”群公告寫,是買賣把我們連接在一起。

建群后,孫曉迪的工作時間是早8點到晚11點,維持群熱度比平時開門營業時還累。無情賣貨群搞接龍游戲,每天話題都不一樣,“爛書分享第二彈”“你最喜歡哪個書裡的食物”,每個人入群要改備註“名字+在讀的書+閱讀進度百分比”,孫曉迪不得不每天擠出時間來讀書,不然閱讀進度在群裡跳來跳去,她不好意思發視頻賣貨。高明看的是從死亡寫起的蘇珊·桑塔格等人的逆向傳記《暮色將至》,已經“0%”了好些天了,一天突然躥到“5%”,高明夜裡11點還在讀,“怕被比下去。”

一開始,群友們一股腦兒地想買《鼠疫》中文版英文版和《血疫》,後來看到“流感”兩個字都想吐。孫曉迪推許倬雲的《萬古江河》、方方的《烏泥湖年譜》,介紹得很具體。不喜歡的書進了也懶得推,放書架上讓遊客買好了。有人看到推薦,不錯,遂上網購買打折款後再向店主致謝,“謝謝推薦啊”。

“我都給整笑了。”孫曉迪說。踢群。這是原則問題。

開書店前,高明是報社記者,孫曉迪是出版社編輯,出過5本書。兩人從北京回到瀋陽後再找工作,挺難。重新適應瀋陽的過程有些煎熬,孫曉迪天天憋家裡寫作,遇上創作瓶頸,情緒低落。高明想如果開書店,可以讓孫曉迪出來見見人,兩人也能“找到在這個城市的位置”。2017年開店是個50平米的小集裝箱,店差點兒死掉,兩人便把自住房給賣了,“為啥花這麼多錢,是因為這個時代不會給小書店機會的。”賣房那天起,他們決定要建立一個瀋陽文化地標,南京有先鋒,廣州有方所,那瀋陽也要有離河,在全國的書店裡有自己的聲音。

什麼是瀋陽的血統?重工業。離河書店由車間改造成,店裡現在還懸著一個天吊,書架跟工業設備結合。書店所在的1905文化創意園原來是瀋陽重型機械廠,店漂亮,又在文創園,常有來玩兒的遊客阿姨們上店裡拍照,笑眯眯地無視店門口的“謝絕拍照”牌,笑眯眯:“讓姨拍照,給你宣傳宣傳。”高明再一位位請出去。

“我們開書店最開始是很驕傲的,但是我知道讀書人也很驕傲。”高明說,想開一家能給讀書人一些尊嚴的書店。瀋陽有的大書店裡頭賣燒烤、賣牛排、賣咖啡,小孩在裡面瘋跑,高明覺得書店不是那樣的地方。開了店,從書店面積、裝修、流動資金,這些賬算得清清楚楚。書雖然沒有保質期,能一直放著,但每個月也總得賣出去一定量才夠吃飯。圖書的平均折扣,一本書的利潤做到最高也就是3.5折左右,賣1萬塊錢書出去,也就掙3500塊錢,交了房租後還剩多少?怎麼吃上飯?

有多久,没去过书店了?丨世界读书日

■ 單向空間東風店,這裡進行過幾場淘寶直播

今年1月以來,他們看到其他小書店的停業通告,也動過念想,又覺得這樣辜負了讀者。他們考慮最壞的打算就是賣車,撐不下去再撤。讀者救了他們。無情賣貨群拉群第一個24小時,他們賣了1萬塊。不少是從離河50平米集裝箱時代時就相識的顧客。有人上來就充值,轉1000塊錢給高明,完了啥也不買。有英文很差的熟客一下買了3本單價超百元的英文書。高明問,你這玩意兒看不懂,還買它幹嘛?對方答,我留著收藏。一位拮据的年輕人,以往到離河書店只挑30元以下的書買——最近為離河花了快300塊錢。別買了,高明勸,離河已經度過了最難的階段。讓我盡一份力,那位年輕人說。

“說句官方的,我們是一個典型的私域流量的書店。”高明說,“我們沒有那種像某書店那樣一呼百應的影響力。為我們續命的這些讀者們的情誼真的是一本一本書積累起來的。”

2月中旬物流運轉後,南京的換酒書店恢復了線上舊書售賣業務。一版一印的《〈圍城〉匯校本》《現代美國婦女》《罪與罰》、瑪格麗特·亨特英譯的《格林童話選》……到2月底,換酒書店老闆張雪健和妻子曹蓉計算,線上售書的營收基本可以覆蓋他們一個月的房租成本。1月20日閉店後,換酒書店至今沒開門,書店毗鄰南京夫子廟老門東景區,主要讀者是遊客和大學生,現在都在家待著。但書店基本沒有虧錢。

從2018年開店起,換酒就在微信上不定期推薦張雪健從各地淘來的舊書。大學時,張雪健常到北大附近的豆瓣書店,深受影響。“豆瓣書店的氣氛、理念都是換酒書店模仿的對象。18歲的我喜歡,現在也還是一樣喜歡。”他從豆瓣書店學到了背景音樂的重要性、要準備藏書印,他設置了和豆瓣一樣的一個書籍分類“關於書的書”。

張雪健讀書多、快、雜。晴耕雨讀,書能換酒,圖的是自在。最開始,他放些舊書在店裡,是想做個文化點綴,但一些漂亮的舊書出乎意料地受年輕人歡迎,成了換酒書店的主營業務之一。

2月底,他在微店上架了幾本90年代出版的三毛的書,很快售空。原本,作家三毛不在換酒書店的選書範疇,讀者推薦下,張雪健找來讀後,發現這個他認為過時的作家寫出了十八九歲人的心境,這也讓他更瞭解自己的讀者群。不過只要有人來店裡問大冰的書,張雪健都答:“我們沒有這本書。”再建議,喜歡看小故事可看《皮囊》,喜歡人情冷暖可讀李娟。若尋來者一口南京話,便推薦南京作家葛亮的短篇集。如果讀者始終堅持要買大冰的書,他就建議去離換酒不遠的新華書店看看。

孫曉迪覺得自己書店約等於潮牌“買手店”,節省的是讀者篩選的時間。“我的書店,以一己之力杜絕了大冰劉同張皓宸盧思浩他們,我覺得我已經很可以了。”她在知乎欄目上寫。開店幾年,她覺得讀者的品位也塑造了離河。有陣子運營艱難, 高明把熱播劇《都挺好》的原著小說放在了離河書店門口,一個月後無人問津,他又默默把書收了回去。“我們的讀者他不讓你這樣,你即便這樣了他不買賬,你說你為啥還賣?”高明很得意。

“無情帶貨群”終日熱鬧,之前建立的讀書群卻一片死寂,只能解散。高明有點兒徹悟:把書店與人連接在一起的不是讀書,是買書與賣書啊。以前他老愛叫顧客“讀者”,但現在他尋思“讀者”不是跟 “作家”和“出版社”對應的嗎?人家掏出真金白銀地消費,我怎麼就一副高人一等的知識分子形象了呢?

疫情剛發生時,孫曉迪被恐懼、對疫區的關切和書店慘狀壓得喘不過氣。建了微信群后,忙都忙不過來,群裡一直活躍,“慢慢地就會有那種感情,反正覺得好像每天也沒有那麼難”。最開始賣貨不能走快遞,她和高明開車一戶戶地送,大家都戴著口罩,門兩邊連聲“謝謝,謝謝”。

“無情帶貨群”的月營收超4萬,跟閉店前月收入差不多。群友們的激情消費消退,營業額一天也能有個兩千多塊,高明覺得線上運營開始步入正軌了,等熬過疫情,店裡可以同時有線上線下的營收,他們還能靠做內容在網絡上拉到更多新的讀者。夫妻倆都有很強的表達欲,不斷給書店公眾號寫文章分享近期心得。3月中旬,“做書”和“書萌”公眾號都轉發了離河的文章,孫曉迪特別激動。

“我們雖然在被時代淘汰的邊上,但是還能硬著頭皮往下弄。那些老書店該怎麼辦?有的時候我也替同行焦慮。”看著有書店停業的新聞,高明心裡就難受一陣。

變,不變

在北京,卿松、鄧雨虹夫婦每月要為地處海淀黃金地段、僅有62平米大小的豆瓣書店付兩萬元租金,加上水電、人力等成本,月均支出超過4萬。店裡常年賣打折書,利潤微薄,時不時就需要店主卿松接一些圖書設計的私活補貼。

再過兩個月,又是一年一度交房租的時候,書店和庫房加起來,卿松一次得交出去27萬。

27萬,卿松和鄧雨虹在今年2月就已經備好了,“晚一天交都會被趕走的,沒有說讓你緩一緩這種可能性。但這個房租是我們所有的積蓄了,我們的流動資金很慘的。”電話裡,卿松語氣慢悠悠。不少書店自救時打出“保衛書店”口號。卿松沒有公開求助,也沒發一條相關朋友圈。

今年之前,微信上購書的外地讀者給豆瓣書店貢獻了約40%的營收。豆瓣書店的4個微信號由3位店員輪流負責運營,加過書店微信號的老讀者有一萬餘人,他們會刷到店員在朋友圈不時發佈的庫存信息和圖書推薦,有意買書的人再私聊店員——這是卿松能接受的營銷極限。即使在線上,豆瓣書店也保持了一對一、人與人的交流。

這場疫情讓不少傳統書店迅速改變觀念,發起眾籌、吸納會員、接觸抖音,卿松表示注意到了同行主動增加私域流量的行為,但他沒有興趣。

“要是真的做什麼模式的話,我早就改變模式了嘛。”卿松說,我們只是手藝人,靠天吃飯。

豆瓣書店營業14年。錢小華說,平常找不到的書,往往能在豆瓣書店發現。他在二手書市場見過卿松選書,目睹過一摞摞豆瓣庫房裡被讀者預訂的書。令他很羨慕,“卿松非常瞭解讀者需要什麼。”十多年前,卿松曾一次性進了兩千多本知識分子儲安平的書《儲安平與〈 觀察〉》和《儲安平文集》,放在門口賣,因為自己欣賞。“豆瓣就是一門心思在做書。它的價值取向就是自由。”錢小華評價。

為什麼要開書店、要保衛書店呢?卿松最近想到這個問題。他當年的初衷單純,喜歡書,便開了一家書店。性格內向的他認得出老讀者的面孔,會打個招呼,聊兩句近況,書店裡,人和人都舒展、自主。他記得有個男生,讀書時來,上班還來,結婚後來,有了小孩後,帶著孩子來。他覺得這就是書店的意義。

“我們可能只能代表自己(說話),書店影響了一部分人。保護了書店,也就保護了大家。”卿松說完馬上否認了他的上一句話,“ 也不能這樣說(保護書店),也保護了以這個書店為堡壘的人吧。不知道可不可以這樣說啊?”他猶豫著問我。

“像這個書店(指豆瓣),一天賣不了多少書的,但是呢,如果徹底沒有書店,大家只管吃喝,那我覺得這個社會就會缺少一點點兒美感。我們很多人並不買書,但是書店在這裡,我們感到心安理得,它如果不在的話,會導致一種文化恐慌。”阿乙說。

一些中小書店店主在採訪中都表達了對南京先鋒書店的尊敬。作家阿乙也是如此。在單向空間大悅城店的沙發座上,阿乙說起自己去過的國內外很多著名書店。他鄭重地告訴我,先鋒是可以代表亞洲的書店,他鐘愛先鋒書店的那些鄉村書局,這些年他把先鋒的鄉間書局都跑了一遍。別人的尊重並不能減少先鋒老闆錢小華的憂慮。與體量小的豆瓣書店不同,先鋒書店有15家門店,這次一口氣閉店一個多月,他估算所有門店房租加上100多位店員的工資,虧損額在100萬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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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小華在先鋒書店

“這一個月我們沒有睡過一天好的覺,恐懼和壓力是撲面而來,每天都在噩夢中醒來。”錢小華在電話裡坦言。

除夕前夕,武漢封城,在南京,錢小華關閉了所有先鋒門店。自1996年在南京太平南路創立首家先鋒書店以來,這是錢小華最艱難的時刻之一。

先鋒15家門店或在市中心,或設在總統府、中山陵、老門東、頤和路等重要景點,或依傍優美鄉村而建,常被列在“中國最美書店榜”和旅遊攻略裡。對於“網紅打卡點”,錢小華特別高興。他主動說,春節是先鋒書店最大的旺季之一,銷售額接近200萬元,和國慶、五一併列先鋒營收高峰,“(人)擠都擠不進去的。”

“我覺得每一次轉折關頭都是一場命運的選擇。”錢小華憂慮書店行業的未來。2008年後,在低價、高效的購書網站衝擊下,錢小華說,那幾年全國倒了至少1萬家書店。一些倖存者轉型為複合空間,走向“顏值”時代。2019年,先鋒書店的線上業務只佔到6%。把線下流量引到線上、發展互聯網銷售,是錢小華此前定下的2020年目標。

“我想整個行業都會進入到重新洗牌的階段。獨立書店上半年營收困難都很大,商場裡面規模書店更是雪上加霜。我覺得行業向互聯網化和虛擬化的方向發展,都重建自身的社群,尋找獨特的路徑。”錢小華憂慮的是,人們可能會在疫情居家時間形成在互聯網直播購書的消費習慣,這將會對實體書店的未來產生深遠影響。

書與人

2月初,詩人北島在西班牙馬略卡島,給錢小華髮去微信問,先鋒15家書店怎樣啦?幾天後,北島到了摩洛哥,又打微信電話和錢小華說,要開闢網上銷售渠道,邀請作家做直播、音頻來促銷。

阿乙、作家梁鴻、詩人藍藍、梁小曼、導演王超也主動向錢小華伸出援手、出謀劃策。但對錢小華來說最感動的是許多人在書店眾籌“盲選”中留言希望由他選書,“你說他叫我來幫他們選書啊,這個還得了,這個我覺得還得了啊?!”56歲的錢小華在電話那頭激動起來,“這是對我這個做書人的最好的獎賞。”開書店24年,他覺得最動人的是生命的相連, “你看通過一本本小書在自己的手上滑過去,那個滑的一瞬間就是生命的剎那,跟一個生命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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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小華

離河書店建立微信群線上運營了一個月,售出會員卡57張,獲得流水4.3萬元。如果在線下要實現這個數字,每天至少迎接八百人次,要說至少一百次“你好”——孫曉迪形容,像是聞到了肉香味兒,“你再讓我回去吃菜,我真沒法做到一如既往。”

開店之始,高明和孫曉迪想開一家瀋陽“莎士比亞書店”,成為與這座東北老城血脈相連的文化生活場所,體會800萬市民的悲歡離合。但開店中,他越發鬱悶,為啥那麼多人覺得書店是不需要考慮盈虧的精神家園,人們熟練地在各個實體書店閒逛帶娃消磨,熟練地用手機拍下心儀封面,發朋友圈讚美精神家園,再回家網購。“那些精神的文化的東西都很好,可很難讓我把店支撐下去。”高明說現在他每天琢磨的是銷售額、KPI。

在長沙,一家叫鏡中的店原本要在3月8日開業。

那是詩人張棗逝世十週年的紀念日。店主劉海蒂喜歡張棗,店是嶽麓山下的三樓民居,第一樓是書店,二、三樓是民宿,店名也取自張棗的詩——“鏡中”。樓外櫻花已經開了一樹,工人們因為疫情無法施工,劉海蒂籌備半年的書店4月再開始裝修。

“這個就是生老病死,自然現象。”劉海蒂把書店的興衰和轉型看得很淡。她是北方人,到長沙求學,對星城夜生活和湖南衛視缺乏興趣,有種漂泊感。在書中發現張棗後,她覺得找到了和這個城市對話的根基。2018年,張棗逝世八週年時,劉海蒂做了一次活動,請北島、陳東東、宋琳及和《今天》雜誌或張棗有關的老友到長沙讀詩、對談,給張棗掃墓。等疫情結束,已經過了梅花落下的季節,但劉海蒂想,喜歡張棗的人還可以在樹下讀張棗。這甚至和開不開書店沒有關係。

程永輝總喜歡在店裡待著,因為戴口罩,他眼鏡片上總一陣兒一陣兒起霧。雖然書貨走款、水電房租全是他經手,但每次到店裡,他愉悅、輕鬆。縣裡依然沒事,但縣城下邊的村封著,學生們在他這兒買教輔材料的時候,程永輝附贈出去八十本新冠肺炎集體場所防疫知識小冊子,又想辦法給捐了一萬塊錢。

這些天,程永輝在讀《應物兄》,“去年茅盾文學獎裡的一本。寫了大學裡面的好多事,還有知識分子之間的賞識和交惡。適合知識分子讀。”他說。

像洪水,像“非典”,一場場災難總是會過去的,程永輝總惦記著,群裡活動還要繼續。等以後疫情過去,他要到店裡定期辦朗讀,他已經建了“之外”,留了塊六七十平的地方,能把大家都接進來讀自己喜歡的書,市裡的“之外”要搞活動,縣裡的蔚藍書城也要。

本文刊載於《智族GQ》2020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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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東西

世界二十一家獨立書店

[韓]金彥鎬 著

金丹實 譯

通往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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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狂熱的愛書人,

二十多年間用文字和鏡頭

記錄世界至美獨立書店的幕後故事

讀書日,也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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