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重要嗎?

把兒子送到輔導班上課,先數學後語文,一上就是一上午,也不願意在培訓機構門口和那些家長東扯西扯些增加焦慮感的話題,小平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瞎逛。沒化妝,批著半長不短的梨花燙頭,穿著一件黑羽絨服,老爹鞋,裹得嚴嚴實實,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看路邊的商店。

“小平吧” 一輛白車緩慢的行駛過她跟前,沒看清楚是誰,看到了車屁股,奧迪Q5。車裡一箇中年男子,撂了一句話,在這兒別動,我找個地方停下車,過來找你。

自從結婚生子後,每日忙家裡忙孩子,小平已經許久沒有男性朋友了,這是誰呀,一時還真想不起來。就在小平極力回憶的時候,男子走到她跟前了,嗨,想啥呢?

小平一抬頭,捋了一下頭髮,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強子,梳著油光鋥亮的頭型,穿著一看就是名牌的衣服。

你怎麼在這兒?

我出差,剛見了個客戶,沒想到碰見你了,看見走路一搖一晃的樣子像你,還喜歡穿黑色系啊。

這句話溫暖了小平一下,一年半了,丈夫走了以後,沒人再提起過她的樣子、她的小嗜好。

走吧,去我酒店坐會兒。

算了吧,我得等孩子下課,其實孩子的課到中午呢,小平不想讓強子看到她過得一般,其實是不好。

那吃點兒東西吧,這兒有個星巴克,就喝點兒咖啡,坐會兒,離的近,孩子下課了就過去接。

吃點兒什麼?強子問,也沒等小平回答,沒看價格單,直接點了一堆,甜點咖啡,量很足。不看價格,是小平做夢也想的境界,逛超市小平都是4元的和5元的砂糖橘,在4元堆裡挑,挑半天,才能挑不上壞的。

咖啡上來了,小平也不愛喝,跟喝板藍根差不多的體驗,還死貴,這一杯咖啡喝出去他兒子的一個鉛筆盒了。

熱就脫了羽絨服吧。

小平脫了羽絨服,身材在毛衣底下還那麼有型,這一年來心力交瘁的,身材又瘦回了少女時代。

還好嗎?兩個人幾乎同時問出來,從大學畢業後就再也沒見過面,大四快畢業時,每天早起背單詞準備考研的小平,老碰見在校園裡搞測繪做畢業設計的強子,一來二去兩個人談了不到半年的戀愛。

還好。又幾乎同時回答。兩個人忍不住呵呵的笑了,現在感覺不那麼尷尬了。

小平不想在強子面前丟份兒,沒有提丈夫去世的事兒,只說兒子參加詩詞比賽得獎了,還在練習書法,老師也喜歡之類的。畢業那會兒,小平留在了A城,強子要去直轄市闖一闖,小平不吭氣,是強子提的分手。小平也沒心情,研究生也沒考上,找了份工作,一干就是這麼多年。

小平覺得說的有點兒多了,問強子,不搞測繪了?那會兒強子每天量量畫畫的,一會兒測,一會兒記錄,站起、蹲下,一忙乎就是一陣子,小平就喜歡他那認真樣,搞得一早上背不了幾個單詞。

早就不搞了,掙不了幾個錢,前幾年就搞銷售了,累是累點兒,收入也可觀。

恩,挺好。你呢?怎麼樣?

強子不知道她問的是事業還是家庭,先說好的吧,這次回來,就是當A城的區域總代了,這幾天就是忙著見客戶呢,安頓好了,過幾天就搬這邊了。

那你老婆孩子也過來嗎?

老婆?離了。這幾年各忙各的事業,也沒顧上要孩子。現在一個人,自在。

恩,小平抿了下嘴唇,想表達下同情,可明顯嘴角上揚了一下。

咖啡喝了半天了,強子早就喝完了,小平杯子裡還有多半杯。

不愛喝吧,那咱們走吧,去酒店坐會兒。

強子起身給小平批上羽絨服,走在前面,開開門,一股風吹進來,強子又說,冷,拉上拉鍊吧。

小平不好意思,恩,想起來了,今天上午加了一節語文課,中午才接呢。

並排著走到奧迪車跟前,小平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變了,變得怎麼說,會打扮了,會招呼人了,不過還是那麼細膩,想起當年在校園裡,小平的鞋帶開了,強子彎下腰給她繫上。

上車,皮座椅,檔把上套著個佛珠,乾乾淨淨,還放著一本書《工程測量學》,還在看這類書?

偶爾翻一翻,看的是種情懷,不過以前不理解的地方,現在再看,就理解了。

強子順手點開了音樂,方向盤上就能點,播的是卡薩布蘭卡,兩個人不再說話,聽了會兒音樂,唱到“時光流逝,我對你的愛確與日俱增”。小平忍不住向窗外看去,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還是忍了下眼淚,看著車窗外車流不息,這麼多年了,從嫁了一個有心臟病的丈夫到半年前丈夫去世,每天柴米油鹽,操持家務,撫養孩子,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溫暖,或者說這麼覺得自己像個女人,坐著豪車,聽著她大學時單曲回放了整個夏天的奧斯卡曲,開車的還是個中年不油膩的哥。

回憶間,到了酒店,強子摁了電梯,用卡刷了一下,小平記得以前跟旅行團住的酒店不用卡刷電梯,也沒多問。

換拖鞋嗎?小平說不用了,強子換了拖鞋,去接水,你不愛喝咖啡,給你泡點兒茶。

小平上了個廁所, 房間很考究,有個大浴缸。

水咕嘟咕嘟開了,強子邊泡茶,忍不住問,孩子爸爸對你好嗎?

小平覺得不應該隱瞞了,她也不想隱瞞了,畢業那會兒,她沒考上研,直接工作了,沒幾天,發現自己懷孕了,單位有個男的,有心臟病,一直沒娶下媳婦,男的對新來的小平挺照顧,分個工位啥的也能幫她要個能曬上太陽的。男的說心臟病怕遺傳不要小孩,小平也有身孕,兩人也還情投意合,差個八歲,互相不嫌棄,就這樣結婚了。結婚沒多久,日子還不到,生下孩子了,他們對外就說孩子早產。誰知道這男的心臟病挺重,孩子剛上小學,就走了。

強子也不好說啥,只能說,都是命啊,這麼多年,他搞銷售,單子成不成,有時候也看命呢,有時候談的好好的單子說沒就沒了,有時候覺得沒戲反而成了。

強子不好問,那孩子?

小平剛才在車上忍回去的淚水這下憋不住了,嘩嘩的流,強子走過去,輕輕的攬住她的肩,拍了拍。小平多年的秘密,從來不知向誰訴說的秘密,像個石頭一樣壓了她多年的秘密終於有個聽眾了。你不記得咱倆分手那天,吵架纏綿,然後又吵架,然後又纏綿。她拿出手機,屏保就是她兒子,臉型和強子一樣,認真勁兒和當年搞測繪的強子一樣。

自從離婚後,雖然是搞銷售跑外多,接觸的人也多,他從來沒越過界,沒碰過女人,一直忙事業。強子攬著小平的手有些顫抖,他再也忍不住了,用手輕輕的擦拭了小平的眼淚,把她摁倒,退去她的衣服,向分手那天那般纏綿,然後又纏綿。

他倆一起去接的孩子下課,孩子說叔叔好,坐大奧迪嘍。

小平說,那要謝謝叔叔啊。

強子說,不用謝,認個乾爸吧,以後每週乾爸接送你上輔導班。

車絕塵而去,撒下了一路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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