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官方每天公佈的數據去分析日本,可能根本看不出疫情之下這個社會在感知、體驗方面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
看一下4月25日厚生勞動省發表的數字,日本新冠肺炎的確診人數為13231人,死亡360人。而根據外媒報道,25日這天,美國確診957362人,死亡54145人;西班牙確診223759人,死亡22902人;意大利確診195351人,死亡26384人。
美歐一些國家的死亡人數比日本的確診人數都要高,而日本在人口數量上(1.2億)雖然比美國(3.3000億)少,但比西班牙(4673萬)、意大利(6043萬)至少要多出1倍以上。由此可見日本疫情算是相當的輕微。
不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世界局勢緊張,日本國家按下經濟發展的暫停鍵以後,一種看不見的困惑、鬱憤、甩鍋、怒懟散落在社會的各個角落,讓人沉悶,看不到任何光明。
日本街頭(資料圖/Kyodo News)
朝令夕改的政策,眾口難調的需求
有中國武漢封城的前例,有歐洲數國實際已經採用了封城的做法,如果新冠病毒在日本也擴散開來,日本是不是也會封城?這個對日本來說,是個極為艱難的選擇。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私下裡向心腹吐露真言的時候,說得較多的是對經濟的擔心——封城意味著經濟的停擺。日本國內市場高度統一,東京、大阪、福岡幾大城市一旦按下暫停鍵,等於整個國家立即陷入停滯狀態。
4月7日,東京等7大城市進入“緊急事態”,安倍勸說民眾儘可能減少外出。但實際上沒過10天,安倍就又一次站在電視面前,這次是宣佈全日本進入緊急狀態。安倍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全日本經濟不得不按下暫停鍵。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進入緊急事態會導致大量服務業企業收縮業務內容、縮短營業時間甚至停業。日本國民經濟中大約70%的GDP來自服務業,服務業的停擺意味著經濟發展的下滑,社會穩定將受到嚴重影響。日本政府能做的是為受影響的企業、個人提供財政上的補貼,儘可能將影響範圍縮小到最低限度。
安倍政府原先提出了一個108萬億日元的對策方案,其中包括向那些經濟特別困難的家庭支付30萬日元(約2萬元人民幣)的補貼金。但什麼叫經濟特別困難?如何申請?這方面安倍內閣考慮不周。30萬日元方案曇花一現,很快被每人10萬日元(約6500元人民幣)現金補貼方案所替代。
圖片截自NHK報道
政策倉促出臺,朝令夕改,充分暴露了安倍內閣“唐突”(日本媒體的說法)的性格。
“我會接受這10萬日元。但從政府那裡拿到這筆補貼後,我將立即捐獻給醫務工作者和在飯店工作的人。”(應該非常有錢的)日本笑星田村淳說。疫情之下最忙的是醫生護士,另外因為飯店已經幾乎無人去住,飯店員工間接失業,經濟上相當困難。在日本,太多的人就算有國家給的10萬日元的補貼,維持生活也還是艱難。
更多的日本政治家,尤其是執政的自民黨議員,他們每年從國家領到1550萬日元(約100萬人民幣)的年薪,另外有2000萬日元的通訊費及事務費,外加1000萬到3500萬日元的獎金、4000萬到6000萬日元的政黨補貼金,且國家為政治家發放3名秘書的工資(範圍在1800萬-3300萬日元之間),可以說政治家不缺錢。所以大部分執政黨政治家都表示不會領取這區區10萬日元的補貼。
國家官員也和普通民眾不一樣。日本國家公務員共有60萬人,平均年齡為43.4歲,平均年薪728.4萬日元(將近50萬人民幣),比普通日本民眾年薪(420萬日元)多出了將近1倍。因此,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也無需這10萬日元。
至於靠賣蘿蔔白菜來度日的菜店老闆,每人10萬日元,4口之家就能有40萬日元的收入。但這要是2020年全年收入的話,估計兩、三個月後就要靠喝西北風活著了。
苦樂不均,眾口難調。一旦宣佈進入緊急事態,政府必須考慮民生,而發放補貼金,同樣不能解決經濟停擺的問題。
13名大學生中就有1人在考慮輟學
三十多年前,筆者買了一張北京到東京的單程機票,懷揣國家允許兌換的但只夠在東京生活兩三天的日元,去日本留學。筆者知道,在日本,大學生靠打工掙錢來維持學業、瞭解社會,包括天皇家親戚在內的富人子弟也會去打工。
進入4月後,日本宣佈進入緊急事態,餐飲業、便利店、搬家公司、各種展會的布展工作,忽然都消失了。這些工作主要是大學生打工的內容,沒有了這些工作,就會有不少大學生付不起房費,更不用說交上百萬日元的學費了。
據日本媒體報道,4月24日,地處日本海一側的金澤市,這裡經濟欠發達,但受新冠病毒的影響也很小。國家宣佈緊急事態後,市民常去喝酒的居酒屋不能開張,在居酒屋打工的金澤大學學生一下子失去了掙錢的來源。
一位大學3年級學生,本來一個月能有10萬日元的收入,這部分來源消失後,開始交不起每月4萬日元的房租,學費更是免談,一天的生活費也只能維持在200日元。這200日元換算成人民幣是13元,相當於在北京、上海一天只能用2元錢買食物,可以想象這位大學生的生活有多麼艱難。
九州大學的一名女學生,在失去了打工機會後,隻身一人回到自己在大分縣的老家。學校減免了她的學費,但家裡實在無力為她提供房租及伙食交通費,回家僅意味著能吃一口飯,能活下去。
幾乎所有的日本大學都在國家進入緊急事態以後,開始為學生減免學費,日本的東北大學還拿出4億日元,為失去打工機會的學生提供5萬日元的生活費。一些大學將需要在工作後償還的獎學金改為免費發放,在盡最大可能將學生留下來。但實際上學生生活的艱難程度超乎想象。
《朝日新聞》報道說,4月22日,日本學生團體FREE在120所大學中對514人做了調查,其中40人在考慮輟學問題。換而言之,13人中就有1人不得不思考輟學問題,大學生的窮困成為了很嚴重的社會問題。
在口罩問題上,安倍怒懟《朝日新聞》
作為國家領導,安倍比誰都希望有個簡單易行的方法,將日本從新冠衝擊中解放出來。他身邊的秘書在3月上旬就提出過,向全體日本家庭每家提供兩個免費的棉紗口罩,這提議讓安倍眼睛一亮。算一算,每個家庭兩隻棉紗口罩,這個產能日本是有的;而政策普惠所有家庭,能得到民眾的支持。
到了4月初,安倍果斷地亮出這項準備了一個月的奇策。安倍為此從3月底就開始戴棉紗口罩,親身示範。考慮到這樣的口罩1只要200日元,加上郵費,政府為每戶家庭的支出為500日元左右,安倍為此特意拿出了400億日元的國家預算。
兩隻口罩案一出,媒體譁然。有的媒體拿出世衛組織(WHO)的實驗數據,說這根本不具有防範新冠病毒的作用;也有的媒體說一家數口人,輪流戴這兩隻口罩,比不戴口罩更容易感染。漫畫家也在國民級動畫《海螺小姐》中畫出一家7口人合戴兩隻口罩的名場面。安倍頓時尷尬了起來。
圖自日本動畫《海螺小姐》
4月17日,《朝日新聞》記者向安倍提問時,強調輿論對向所有家庭發放棉紗口罩持批評態度,問安倍首相如何看這個問題。安倍立即怒懟了回去,說:“我知道,貴報社網站賣的布口罩一對要3300日元。在民眾十分需要口罩的時候,政府才為每個家庭發放一對口罩的。”朝日記者頓時滿臉通紅,不知該再問什麼。
有好事者追查了朝日新聞網站每對布口罩銷售3300日元(約220元人民幣)的“內幕”。
首先,在4月7日安倍宣佈國家進入緊急事態後,朝日新聞的網站沒有再繼續銷售這款“高價布口罩”。
其次,朝日新聞並非口罩製造商,口罩本身是大阪府泉大津市的數家著名紡織企業共同研發的產品,受到了泉大津市、大津企業傢俱樂部的支持,作為“泉大津口罩項目”推出,是推進當地紡織產業知名度的一項重要活動。從當地政府的宣傳網頁看,泉大津口罩項目使用了當地的紡織技術,集中了當地數家企業的技術特點,能充分顯示泉大津的地區產業特徵,因此售價為每對3300日元。
朝日新聞網站出於支援地方經濟的目的,幫助銷售泉大津的布口罩,一分利益未取;但聽了安倍的怒懟,人們似乎認為朝日犯規在前,助紂為虐,藉機賣高價口罩。
新冠衝擊肆虐,經濟發展進入停擺後,日本民眾難,政治家也難,而日本媒體不管有理沒理,這個時候同樣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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