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大登殿》第五回:四伶童义结金兰谱,烈性女自沉白沟河


纪实小说《大登殿》第五回:四伶童义结金兰谱,烈性女自沉白沟河

  保定老白家包子铺大堂内,十几桌酒席摆开。方友恒居主席,郝诚信、陶近之坐在左右首。虎儿、金豆、银豆、宝儿都是长袍马褂一身新,坐在下首。庆阳班上上下下全在席间。

  方友恒起身说:“列位嘉宾、同仁、父老兄弟!今友恒、郝师傅、陶先生同请各位光临,本意有二。一为义顺和、庆阳两班合二为一。二为际云、金豆儿、银豆儿、宝昌四兄弟结为金兰。先请老夫子讲话!”堂间一片掌声。

  郝诚信由衷感佩地说:“列位嘉宾、同仁!我庆阳班来到保府,历尽艰险。方老板把本业商务放在一边,却把庆阳班的事,当成头等大事,不畏艰险,倾其所有,鼎力相助,可谓两肋插刀!诚信在这里替庆阳班全体同仁向方老板深施一礼!”

  方友恒忙还礼:“可不敢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郝诚信又说:“还有,陶先生,出良策,巧周旋,解救父老兄弟脱险!我也为陶先生深施一礼!”

  陶近之忙扶起郝诚信说:“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郝诚信又说:“下边的正戏还得方老板唱!”人们热烈鼓掌。

  方友恒感慨万分,发自肺腑地:“诸位!由我和老夫子做主,今日他们四个小兄弟结为金兰之好,不为别的,一为成就童五爷临终的嘱托,要把西部的梆子腔彻底改为直隶梆子!二也是为了童五爷的嘱托,要把他们培养成梆子名角儿,好叫咱的梆子大戏兴旺发达,代代相传!”

  “好!”人们热烈叫好。

  方友恒庄重地叫四个孩子:“金豆儿、际云、银豆儿、宝昌!”

  四个小兄弟肃立:“在!”

  “拜祖师爷!”方友恒一声令下,四个小兄弟跪拜在老狼神佛龛前,田际云领诵,四人一同发誓:“祖师爷在上,后生盟誓:即日,郝金豆、田际云、郝银豆、童宝昌结为金兰。兄弟必当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继先人之业,开后人之先,誓为梆子腔兴旺发达,披肝沥胆,终生不悔!”

  随着孩子们的誓言,穹庐传来天籁之声!那如金似磬的音调,历经百年,经过多少先人磨砺,多少后人雕琢,才形成21世纪今天这样纯正精道的河北梆子《大登殿》:

  金牌调来银牌宣,

  王相府来了我王氏宝钏。

  ……

  那情、那声、那腔、那韵久久不息,在天地间回响,回响……

  是夜,保定直隶巡抚官邸后宅闺阁内,莲静臂挽红绸包袱,又把那部《元人杂剧钩沉》用绸帕包好揣在怀里,吹灭了纱灯,蹑手蹑脚出门,消逝在朦胧的夜色中。

  这时候,巡抚官邸后宅正厅灯火通明。太老夫人还在和儿子、儿媳商量孙女出嫁的大事。

  太老夫人吩咐桂宝:“明儿贝勒府就要来接静儿啦。我不放心,你亲自把静儿送到京城去!”

  桂宝说:“是。您放心吧!”


  “砰砰砰……”城隍庙街义顺和布庄后门急促的敲门声把门房里的段金良吵醒。段金良披上褂子出门问:“深更半夜的,谁呀?”

  门外,莲静边敲门边喊:“快开门,我找虎儿!”

  段金良边卸门拴边嘟囔:“女人声儿?找虎儿?”开门一看,诧异地问:“你……你找虎儿?”

  莲静说:“是,虎儿呢?”

  段金良说:“走了。”

  莲静一惊,急问:“上哪儿啦?”

  “回涿州老家啦!”

  莲静一听拔腿就跑……

  段金良更觉得蹊跷:“这……她……虎儿有了相好的啦?才十二,不能啊?……可别出事儿!”


  月色溶溶,灌木葱葱,保定府通往涿州的大道上,夤夜寂静,只有蟋蟀啾啾,马铃铛铛,像是戏中一生一旦的吟唱。

  几辆木轮牲口车装着戏箱径直向北。方友恒、郝诚信坐在最前面一辆车的车首。戏班的人们,少数长者乘车,多数人随车步行。

  虎儿和郝金豆、郝银豆、童宝昌随车步行,有说有笑,这个走个“虎跳”,那个打个“飞脚”,不知劳累。

  虎儿眼睛一亮,对郝金豆说:“哎!大哥,这么干走多没劲!咱俩绑上跷,一边儿练跷功,一边儿赶路多好!”

  郝金豆说:“我最怵的就是跷功。在台上都寸步难行,还踩着它赶路呢?”

  虎儿说:“要是在土路上踩跷走顺喽,在台上不就平蹚啦!”

  郝金豆说:“也是,依你。”

  虎儿、郝金豆坐上车绑跷,回头一看,郝银豆、童宝昌早佝偻在车上睡着了。

  方友恒坐在车辕里首对车上的郝诚信说:“老家的义顺和大戏楼是我出资盖的,总想弄个红火的开台志喜,可又不想请外边的班儿,开自己的台。”

  郝诚信想了想说:“咱自个儿唱上十天半月,戏也不会重样儿。不过,这么大的事儿,该请几个大角儿壮壮门面!”

  “请谁好呢?”

  郝诚信已有了主意:“要请就请响动大的。”

  方友恒问:“谁?”

  郝诚信说:“梆子戏当红的生旦二魁首!”

  方友恒想到了:“您说的是十三旦侯俊山和小元红郭宝臣?”

  郝诚信说:“没错儿!请了他们俩,咱这戏楼可就是窗户口吹喇叭,名声在外啦!”

  方友恒说:“就怕请不到!”

  郝诚信心里有底:“论辈份儿,我是这二位大角儿的师叔。再说涿州离北京又不远,能成!”

  方友恒心里挺痛快:“好!到了老家,您带辆车,拿上定金,辛苦一趟。”

  车后边不远处,虎儿、郝金豆一前一后,踩着跷跑圆场。虎儿喊:“哥,快跟上!”

  郝金豆也喊:“二弟,慢点儿,等等我!”

  虎儿又喊:“哥,别崴了脚!”

  两个人渐渐被车落远了……


  月色如洗,映照着白沟河的秋水,泛着银缕般的涟漪。

  岸边。莲静披着月光,望着秋水,低吟:

  梨园更比宫掖好,

  琴瑟三弄破寂寥。

  但见伶哥一点笑,

  浮华虚贵似烟消。

  随着低吟,水中莲静的倒影在涟漪间摇曳变形,又幻化出表姨吞金、表姐上吊的幕幕惨剧……她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挎着的红绸包袱落在了脚边……

  已卸了跷的虎儿,惊诧地望着河边:“哥!看!”

  郝金豆望见了河边的莲静:“像是个女的!”

  “准是要寻死跳河!”

  “啊?!”

  莲静紧闭双眼,跳进水中……

  红绸包袱遗在岸边……

  虎儿边喊边跑:“快!快……”跑到河边纵身跳下河去……

  郝金豆紧跟着也跳下河去……

  河边留下了红绸包袱和一只沾满泥巴的绣花鞋……


  次日,保定直隶巡抚官邸后宅正厅外,男仆女佣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桂宝一步跨出正厅大吼:“别吵吵啦!谁敢走露风声,我掌烂他的嘴!”下人们都不吭声了。桂宝一甩珠帘进了正厅。正厅内,抚台夫人掩面而泣。秋菊站在一旁吓得周身发抖。

  桂宝又急又气,冲着步兵统带、骁骑统领发怒:“把巡更的、守夜的全给我押起来!这事儿不准外传,更不准让太老夫人知道!”

  “嗻!”

  桂宝又喊:“把骁骑、兵勇、护卫、衙役全给我差出去找,找不到六格格就别回来见我!”

  “嗻!”统带、统领应声急去。

  一时间,保定城外的山丘、荒野、树林、河道处处都有巡抚府的人马在搜寻。

  一队骁骑策马跃上山丘朝四处张望……

  一队兵勇在荒野上寻找……

  一队护卫在树林中搜寻……

  几个衙役在河套里懒洋洋地边走边找边议论。

  老隶说:“咳!这找格格,寻偏房的差使,我应了五六回啦!”

  少隶问:“都找着了吗?”

  老隶说:“找着什么呀!到了儿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不了了之。”

  少隶问:“那当官的就这么罢啦?”

  老隶说:“这你就不懂啦!家丑不可外扬嘛!”

  少隶说:“依我看,那格格呀,偏房啊,是有福不享,饱暖生闲事!”

  老隶说:“这你就又不懂啦!那格格呀,公主哇,比咱老百姓家的闺女,命也强不到哪儿去!”

  少隶说:“可人家吃香的、喝辣的、穿花的、玩儿乐的呀!”

  老隶说:“人活着就光为这个呀?那心病最要命!知道吗?”

  他们说着顺河套寻去……

  再说涿州旺村方家大院,那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殷实人家。只见大院门楼高矗,门前两尊石兽蹲卧。门内影壁书一巨型“义”字。门外,与门内影壁对照着一堵横壁,上画天地人神百戏图。门里门外处处显现着主人的富有和爱戏的情结。佣工们抬桌椅、搬家什、布灶具、端壶碗,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一辆轿子马车停在门口,李哥正在掸扫车篷。方友恒和郝诚信走出大门。段金良跟着。

  方友恒说:“李哥,郝师傅进京的车,可得套好牲口!”

  李哥一开口也是戏里的事儿:“您瞧哇!这骅骝马呀,赛过您那梆子戏里的‘火焰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郝诚信笑了:“您这方家大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跟梆子腔有缘分!”

  方友恒美滋滋地:“都知道我什么都不好,就好这独一份儿!老夫子,您再瞧瞧咱那义顺和大戏楼去吧!”

  方友恒、郝诚信款步向大戏楼走来。段金良紧随着。

  只见,大戏楼坐南朝北,四柱顶梁,亭阁建式,飞檐上翘,四角铜铃,随风荡响,楼顶尽铺筒瓦,檐脊有十尊鸟兽雕塑,三面敞开,南面以木屏分隔成前台后台,木屏两侧是“出将”、“入相”二门,台面落地六尺,台周镶汉白玉条石,辅台青砖铺就,台中又铺木板,戏楼高过三丈,两侧又有三开间平房,与戏楼相通,为扮妆之所,楼东设木制楼梯,供上台下台之用。

  郝诚信观此戏楼,赞叹不已:“气派!气派!不亚于北京城的广德楼!”

  方友恒不无得意地:“这式样,都是我出的怪点子!”

  郝诚信笑着:“你呀,把心思全使在梆子腔上啦!真不愧是痴戏醉翁!”

  一时间,几挂鞭炮点响,二踢脚连连腾空。伙计们正上牌匾。横额书“义顺和大戏楼”六字。两侧楹联是:

  高义薄云天懦立顽廉正气千秋垂宇宙

  吼声出金石遥吟俯唱阳春一曲和韶咸

  郝诚信念罢对子叹服地:“好!大气!戏台大气,戏更要大气!我不把十三旦、小元红请来开台,对不起这大戏楼!”

  二人都笑了!

  再说保定巡抚官邸后宅。太老夫人在孙女的闺房内,抱着莲静的红绸包袱和那只绣花鞋痛哭不止:“静儿呀静儿!你这是剜奶奶的心哪……你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呀……”

  抚台夫人掩面而泣。桂宝不知所措。

  门外,陶近之在紧张地听着!

  太老夫人看到了包袱里莲静作的虎儿演戏图,顿时大怒:“瞧瞧!瞧瞧!静儿的魂儿,就是叫这小戏子给勾走的!去!把那个小戏子抓来,给我杀喽!砍喽!千刀万剐!给我那可怜的静儿抵命!”

  门外,陶近之大吃一惊!

  真个是:一祸未了又一祸,解难再看弥勒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