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大登殿》第十回:郎中设局艳红中计,舅父苦打金豆走失

纪实小说《大登殿》第十回:郎中设局艳红中计,舅父苦打金豆走失

  提起北京城南的“八大胡同”,人们就会联想到现在的红灯区。八大胡同又谓“八大埠”,与丽正门南大栅栏一带的商市同时兴起,是旧时北京城的娼寮聚集之地,富豪销金之窟。这八大胡同一般指的是韩家潭、陕西营、皮条营、胭脂胡同、百顺胡同、石头胡同、纱帽胡同和王广福斜街。这一带的妓院按等次分界,上等者又称“某某堂”或“大地方”,大多集中在这八大胡同。还有二三等的“小班儿”和“卖茶下处”分布于朱家胡同、燕家胡同、朱茅胡同、柏兴胡同、小李纱帽胡同、王皮胡同、蔡家胡同、火神庙、留守卫、青风巷等处,所以泛称之八大胡同实不止八条。

  是夜,韩家潭街面上户户门前都挂着大红灯笼,摇晃着不大的金字招牌。《沁心堂》、《春福堂》、《聚红堂》、《怡香堂》、《六角楼》、《八面瓦》各色招牌五花八门。更有花枝招展的女人在门前招摇,也有客进进出出。

  金保元带着几分酒意走来。有个女人迎上去:“呦,金爷,今儿有空儿?”金保元用手扒拉开女人:“一边去!臊!”

  女人不管不顾:“是,我们臊。那茆艳红不臊。”

  “你!”金保元一瞪眼,那女人吓跑了。

  一座漆明瓦亮的门楼上挂着三个红灯笼,灯笼上各写一字:艳、红、班。

  院内,花草别样,回廊宽阔,干净整洁,处处是鲜艳的色调。讲究的二进四合院,还有后花园,显示着主人细密地追求和招摇的品性。院内正房堂屋里,点点红烛闪亮,陈设讲究又置放得体。方桌两边,茆艳红、金保元对坐,边饮边叙。茆艳红斟着酒说:“本来这几年戏饭就不好吃,又赶上禁八音,整天价光出不进,谁受得了?家里还养着十来个徒弟,都张着嘴等吃,再这么混下去,连祖上留下的房梁瓦片儿,都得吃光喽!”

  金保元喝的脸泛红光,忽闪着滴溜儿转的眼睛:“艳红啊艳红,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这北京城是什么地界儿?王公贵胄、豪富大贾、官宦军爷外加市井万众,全都云集于此,那是遍地生银子,天上掉馅儿饼的宝地呀!生财的门路,是应有尽有,都让人们想绝了!就说这八大胡同,贱业盛行,那是无本生万利的买卖呀!别瞧我这精忠庙把唱戏的管了个严上加严,可这八大胡同的青楼,谁也不说禁,谁也禁不了!”

  茆艳红不解地问:“您的意思是……”

  “你怎么就想不到哇?你这宅子,不比八大胡同的青楼差。论你跟徒弟们的色、艺,那些个唱小曲儿的、哼小调儿的,上哪儿比去呀?你这艳红班在北京城也算有一号啦,不能上戏园子唱,就在家里唱啊!你这馆所,男童不备自有,大把大把的钱,就来在这十来个徒弟身上了!”

  茆艳红万没想到,堂堂的皇家命官竟能出这样的点子!他有点怕,又闻了闻香草荷包:“真支起摊儿来,干那个?”

  金保元紧撺掇:“你没见吗?这八大胡同,早干起十大几家了,全是富的流油哇!”

  “这……我这么大的角儿,干那个,名声……”

  金保元神兮兮地说:“名声?人家这行也有雅名,不难听!叫作私寓侑酒,兼操娱业!哈……”


  按着郭宝臣想的办法,煤市街义顺和门楼上的义顺和货栈牌匾已换成义顺和茶园。院子里,回廊上布满八仙茶桌,摆着干鲜果品。只见达官贵胄、大贾财主、文人雅士、武官兵勇、小贩伙计、车夫脚行,依身份而聚,坐满茶座,兴致勃勃地品茶聊天。

  方友恒和郝诚信坐在回廊一角。郝诚信说:“瞧!一天比一天人多。这法子,成!”

  方友恒说:“这是没法儿的法儿,总不是正业。孩子们一天三遍功可不能耽误!”

  郝诚信说:“我盯得紧,耽误不了!”

  正堂前。田际云衣帽整齐,大大方方走上回廊,双手打拱,不慌不忙地说:“诸位宾客:今我义顺和梆子班,在此茶席之间设此说白清唱,一不动响器,二不穿行头,只为与列位宾客切磋戏文戏理,研究梆子腔字调声韵。际云先按京白京韵唱一段刚改了的《大登殿》,请列位品评!”

  童宝昌在一旁念着过门,田际云清唱:


  金牌调来银牌宣,

  王相府来了我王氏宝钏。


  只听这《大登殿》的头两句唱已改成高亢激越的大拉腔,山陕语音也淡化了许多。茶座间叫好声顿起:“好!改得好!”“又有劲儿,又好听!”

  一位衣着华贵而雅致的老者起身说:“这两句腔儿,全用北京音韵,吐字清楚,字正腔圆,高亢激越,亦雅亦俗,颇具燕赵古风,可用,可用!”

  一个脚力也站起来是:“这两句腔儿,可比原来的有劲儿多啦,又挺喜兴,一听就叫人解乏!”人们全都笑了!

  田际云又一拱手:“多谢列位指教。我接着唱!”


  九龙口,用目看,

  ……


  回廊角落里,郝金豆面色黯然地听着、看着……

  秦筝王抱着一台新筝进院,走到郝金豆跟前说:“小师傅。”

  郝金豆说:“呦,是您哪?”

  秦筝王问:“莲姑娘在吗?”

  “在在在,您跟我来!”说着引秦筝王进了里院。

  田际云还在唱,方友恒、郝诚信高兴地看着。


  寒窑里受罪十八秋,

  等着等着我做了皇后!


  田际云唱毕,人们好一阵喝彩!

  茶座间,那老者起身拱手说:“诸位请静一静,听老朽说几句。自打乾隆四十四年,梆子师祖魏长生进京,至今已逾百年,历代梆子伶工,都以西部山陕声腔为梆子正宗,可就忘了入乡随俗这一说。以老朽看来,在京城唱梆子就该用北京的音韵,在直隶唱梆子就该随直隶的乡音!义顺和班敢于改良声韵,实为空前之壮举!照此下去,京梆子兴矣!直隶梆子盛矣!”

  那脚力大声喊:“京梆子!直隶梆子!这名儿好听!”

  又有人喊:“老先生有学问!”

  还有人喊:“这新梆子名儿,不出三天,准能传开叫响!”

  人们喊着:“对!没错儿!”

  方友恒兴奋地说:“这茶座没白开!”

  郝诚信也挺激动:“这茶客里净是行家。藏龙卧虎啊!”

  忽然,后院传来委婉地秦筝古曲《妆台秋思》。茶客们全都静声聆听。

  郝诚信深感诧异:“这……这是谁抚琴呢?”

  方友恒也觉得奇怪:“莫非是莲姑娘?她在哪儿弄来的琴哪?”

  老者听琴也是行家,又不禁叹道:“好一曲《妆台秋思》,弄透了闺秀的秋思之愁,抚尽了少女的妆台之念哪……”

  陡然传来一声大喊:“谁敢违禁,擅动响器!”声音未落金保元已带两名兵勇进了院。郝诚信慌忙跑进了后院。

  方友恒笑着迎上去:“金大人,您请坐……”

  金保元绷着脸问:“方老板,你看这事,该如何发落?”

  方友恒不知所措:“这……”

  秦筝王抱着筝慌张地从后院跑出:“哎呀金大人!这事儿全怪我秦筝王。这义顺和有抚琴的高人,是我拿这台刚做好的秦筝来请高人试弹品评。您要抓要罚,我秦筝王一人承担!”

  金保元厉声地:“来!把秦筝王和抚琴人给我带走!”

  “嗻!”兵勇上前就要抓人。

  “慢!”只听一声呐喊,从后院走出一位英俊少年!茶客们全都注目静声。田际云、童宝昌定神一看,少年原是莲静女扮男装!

  莲静胸有城府,稳步走到回廊正中,不卑不亢地说:“金大人!皇家大丧,颁令禁响八音,禁得是戏园粉墨登场,开锣唱戏,并未颁令关停金石作坊,响器买卖。今秦筝王掌柜约我为凤桐轩试筝品音,早有合同在先,我自当尽职尽责。若金大人硬要抓人,弄筝人是我!在下愿随金大人到统领衙门论理!走!”茶客们觉得说得有理,纷纷议论。

  “着哇!有理呀有理!”老者离位款步向前。金保元一见老者顿时软了下来:“哎呦!廷王爷也在。保元失礼啦!”

  人们没想到竟有王爷同座,一个个交头接耳。

  廷王爷更摆开了架子:“金大人!自打顺治帝入主北京,已历二百三十余载,历朝历代,皇上驾崩禁响八音,有!皇后驾鹤禁戏做场,有!可老夫从未见过皇亲故去也禁响八音!今皇宫已颁此令,倒也罢了。只是金大人又要严上加严,连金石买卖都在禁例,就有些过分了吧?”

  茶客们议论纷纷:“老先生说得对!”“管的也忒宽了!”

  “这……”金保元无话可说了。

  廷王爷趁势更卖起了派头,大声对茶客们说:“不瞒列位,老夫一向酷爱金石,尤喜秦筝!就请这位小公子在茶席之间,再弄几曲,供我等品赏如何?”

  茶客们一阵高呼:“好!好……”

  莲静坦然拱手道:“晚生献丑了!我再为列位弄一曲《高山流水》!”茶客们又一阵喝彩。廷王爷捧过秦筝王手中的秦筝,置于茶桌上。莲静一曲《高山流水》忽而似飞瀑汹涌,忽而如溪水潺湲,茶客们都被深深吸引住了。金保元一见这阵势,只得溜走。

  廷王爷不禁连连赞叹:“这琴音,不亚于伶伦鸣凤,伯牙抚琴啊!”又大声对方友恒说:“方老板,有这琴声,老夫我天天必到!”

  方友恒忙说:“我天天给王爷留着这张茶桌!”

  郝诚信笑着对方友恒是:“歪打正着!这琴还真得抚下去了!”

  方友恒望着女扮男妆的莲静说:“这闺女,厉害!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气派!”


  晨光熹微,秋风乍起,北京前门外护城河畔,一片片金色的落叶在河面上漂过。童宝昌坐在河边废弃的拴马石上,操大弦(即今之板胡)拉《大登殿》的唱腔。莲静在一旁仔细地看着功法和指法。郝银豆在河边小道上跑“虎跳”砸“腱子”,一趟又一趟。田际云在一块戳着的大城墙砖上金鸡独立跳上跳下练着跷功,一回又一回。郝金豆对着城墙上的一块砖喊嗓,一番又一番。童宝昌把大弦递给莲静,莲静坐在拴马石上拉《大登殿》的过门,一遍又一遍。

  莲静问童宝昌:“这回拉的尺寸怎么样?”

  “不快不慢挺合适。比我都强!”

  莲静笑着说:“哪儿呀?都是童师傅教的好!”

  莲静抬头一看,瘦弱的小宝昌已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郝银豆脚下已踏出一道长长的深坑,他一串“前坡”翻过稳稳落地,莲静在一旁叫好,那挤眉弄眼的小淘气已经长起个儿来!

  田际云在城砖上跳上跳下,几块磨损的城砖堆在一边。莲静在一旁数数儿:“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田际云停住脚,抹着汗向莲静一笑,那天真烂漫的娃娃已出落成翩翩少年!

  金豆对着城墙喊嗓子,那块墙砖已被哈气冲地凹进一个圆坑。莲静在一旁问:“背功嗓怎么样?”

  “还是没亮音。”郝金豆扭过头来,那道疤痕深深地印在他的额头,阴郁地脸色更显得他已步入青年时代。

  那边传来田际云吊嗓唱《大登殿》的声音:


  金牌调来银牌宣,

  王相府来了我王氏宝钏。

  ……


  郝金豆顺声望去,情绪低沉而无奈:“倒仓都一年多了,嗓子还缓不过来,眼下说白清唱没我的份儿,往后唱不了正戏,跑龙套?我不甘心!”


  义顺和茶园的说白清唱越来越红火,这天又到了夜里亥时,大红灯笼挂满了院子,茶座还是满满当当。


  金牌调来银牌宣,

  王相府来了我王氏宝钏。

  ……


  在回廊上演唱的田际云声音更洪亮,韵味更醇厚,体态更英俊,举止更大方。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

  郝金豆在角落里听着、看着,心里好一阵苦涩,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大门。

  韩家潭艳红班院内,《月下西厢》、《秋胡戏妻》、《采花赶府》、《花田八错》……回廊上一盏盏宫灯闪亮,透出一幅幅工笔戏文画,亦俗亦雅。正房、厢房的窗口都透出红烛的光焰。屋里不时传出怪声怪气地嬉闹和断断续续哼唱梆子腔的声音。茆娃背着身,低着头坐在回廊暗处。

  茆艳红嬉笑着从正房走出来喊了声:“茆娃儿!”

  茆娃没好气地:“别娃儿娃儿的叫,我有大名!”

  茆艳红只得说:“得得得!我的茆玉升少爷!”

  “干吗?”茆玉升回过身来,小茆娃已长成了英俊的小伙儿!

  茆艳红说:“金大人叫你呢!”

  茆玉升反感地:“我不去!”

  茆艳红绷了脸:“你……那你打酒去!”

  茆玉升更烦了:“这一趟一趟的,烦不烦?叫酒铺儿送几坛子不结啦!”

  “那你去酒铺儿要去!”

  茆玉升一伸手:“钱!”

  茆艳红说:“先赊着,叫他记账。”

  茆玉升一扭头:“我不去费那口舌!”

  茆艳红拧不过儿子,掏出了钱:“给!”

  八大胡同的夜,更显得妖冶喧阗。郝金豆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晃荡,看到两旁灯红酒绿,好奇地东张西望。

  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呦!这小弟弟,才多大点儿就逛这地界儿?可别让人骗了你!走,跟姐走……”说着上手就拉郝金豆。郝金豆又羞又怕,慌忙躲闪,正和一人撞了个满怀。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茆玉升。金豆和茆玉升都赶忙道歉:“对不起您……”

  茆玉升一下子就认出了金豆:“呦,你不是义顺和班的金豆哥吗?”

  郝金豆辨认着:“你是?”

  “我叫茆玉升,艳红班儿的。哎,在三庆园戏台上挨的那一茶碗,伤得够厉害的!”

  郝金豆惨笑着:“好了。就是……”

  茆玉升同情地:“怎么?落下疤了?我瞧瞧!”说着又细看金豆的脑门儿,安慰道:“不忒显。唱旦角儿,包上头就遮住啦。”

  金豆黯然地:“唱?还唱什么呀!”

  茆玉升听出金豆变了声:“你也倒仓啦?”

  金豆应了声:“嗯。”

  茆玉升叹着气:“唉,咱哥儿俩同病相怜。唱旦角儿的,倒仓要是倒不过来,就等着跑龙套吧!”

  金豆像遇到了知音:“唱正戏的功夫,谁都高看一眼,这会儿不能唱了,就净遭白眼吧!”

  茆玉升说:“金豆哥,这一倒仓,我知道你心里憋闷,我心里也不痛快。”

  二人边说边走到了艳红班门前。茆玉升说:“金豆哥,这是我家。走,到我屋去,咱俩聊聊!”郝金豆跟茆玉升进了院。


  转天,北京煤市街义顺和茶庄里,莲静女扮男装又在给茶客抚琴。廷王爷眯着眼聆听。茶客们交口称赞。宝昌在不远处细看莲静弹筝的指法。际云、银豆坐在一旁候着。回廊角落里,郝金豆看着看着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出了茶庄大门。

  茶庄前院厢房内方友恒正拨着算盘理帐。郝诚信进了屋。方友恒对郝诚信说:“不错,收支相抵,还略有结余。”

  郝诚信拿着一封信:“达子红从天津来信啦,说天津卫不听宫里禁戏那一套,戏园子早就开锣了。”

  方友恒挺高兴:“噢!达子红可是跟侯、郭二位并驾齐驱的三驾马车之一呀!又是直隶大城县人,说起来也算是老乡啦。我还真想跟他交往交往!”

  郝诚信:“达子红说起来也不是外人。自从大前年我跟达子红在这北京福寿堂唱了那回《回荆州》,三年没见了。听说他在天津下天仙挂头牌,把《四郎探母》、《辕门斩子》、《江东记》这路子唱功戏的腔调儿,改了不少,还创了不少新腔儿,唱得那是大红大紫呀!正好,咱义顺和缺的就是当家老生,叫际云跟着达子红历练历练,是再好不过了!”

  方友恒也说:“我看也是。这北京城不解禁,咱们不能开锣。等解了禁,京腔、昆腔、皮黄、梆子一拥而上,全是红遍九城的大角,咱们要想长期站脚,也难。”

  郝诚信又说:“不是常说吗,天津唱红、上海出名,回头再进北京城!”

  方友恒一拍桌子说:“定!给达子红回信,十日之内,咱直奔天津!”

  已是午夜子时,义顺和院里的茶客才刚散尽。莲静、际云、银豆、宝昌正在收拾桌椅,打扫地面。段金良惊慌失措地跑来:“我叔呢?我叔呢……”

  “怎么啦?”莲静问。

  段金良说:“郝师傅正打金豆呢!吓人!往死里打!”

  “啊!?”几个人大惊!急忙跑到后院。见郝金豆趴在长板凳上,咬破了嘴唇忍着。郝诚信抡着把杆儿用力猛抽金豆的下身,怒不可遏地大喊:“我叫你不学好!我叫你没出息!那是什么地方啊?脏!比什么都脏!你上那儿去?还敢喝成这样,啊?!我打死你个畜牲!”田际云、郝银豆、童宝昌上去死死拉住了郝诚信。

  莲静用身子护住金豆,哭着哀求:“郝叔啊,郝叔!金豆头上已经落了伤,你还想叫他再添新伤吗?……”

  郝诚信一听这话不由地停了手,扔了把杆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着蹲到了墙角:“我那早去的二弟呀!哥对不起你呀!啊……”哀戚地呜咽和凄凉地秋风搅在一起,叫人心碎……


  天刚蒙蒙亮,伙计们就忙活着摘下义顺和茶庄的牌匾,重新换上义顺和货栈的牌匾。几辆大车装满戏箱。段金良正和把式们喊着号子勒车绳。

  方友恒说:“紧着点儿手,这就往天津赶,咱赶早不赶晚。”

  “好嘞!”段金良应着。

  郝诚信出大门跟方友恒说:“我先带着孩子们前边走,你们后赶吧!”

  “成。”

  “爹!爹!”郝银豆喊着和田际云、莲静一起跑来。

  “不好啦!”郝银豆哭着说。

  “怎么啦?”郝诚信忙问。

  “我哥不见了!”

  “上哪儿了?”郝诚信、方友恒大吃一惊。

  郝银豆大哭着:“哪儿也找不着!”

  方友恒大喊:“小段子,先别绑车了,快分头去找!找不着,都先别走!”


  货栈厢房的桌案上已写好一大沓子寻人启事。方友恒伏案还在写:


寻人启事

  义顺和货栈郝金豆,年一十七岁,纤细身量,大眼高鼻瘦面,身着靛蓝裤褂,于九月二十离本栈走失,如见其告知义顺和者,酬银千两。义顺和方友恒谢。


  莲静几笔一勾,就在每张告示上都画了郝金豆的人头像。

  段金良带着几个伙计匆匆进屋:“叔!四拨人,往南找到南海子,往西找到了广安门,往东找到了广渠门,往北找到鼓楼烟袋斜街码头,还是……”

  方友恒把一沓子寻人启事递给段金良:“再跑一趟,一边找,一边贴这寻人启事,快去!”

  “哎!”段金良带人去了。

  郝诚信带着郝银豆、田际云、童宝昌进屋又急又气:“哪儿也找不着!等他回来,我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跑不跑!”

  “还打?”莲静正色地说:“郝师傅!不是我说您,金豆儿本来就心细,有什么事儿爱憋在心里。他这一倒仓,唱不了正戏,心里多难受!头上又落下了伤疤。可你们谁问过他一声?您要是不那么往死里打他,他也不会出走!事到如今,也别着急上火。我知道金豆儿,他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他忘不了您,也忘不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情分!”

  郝诚信坐在一旁痛苦地垂着泪……


  沉夜一片漆黑。货栈前院,牲口在槽头吃着夜草,几辆装满戏箱的马车在院里停着。一个人影从墙角闪出,蹑手蹑脚摸到大车边,找到了把匣,轻轻打开,掏出田际云的跷袋子,又从袋子中掏出田际云用的跷……

  一阵狗叫。那人躲在了车下。

  段金良闻声出屋:“谁?”他听听,看看,没有动静,故作高声震慑道:“呔!何方盗贼?我们戏班,全是有功夫的!你偷什么不行,敢偷戏箱?我告诉你,这戏箱可是天宫玉帝恩赐,地府阎君护佑,你偷了去,阎王小鬼也得抓你到阴曹地府算账!”他又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便自言自语地说:“没贼,我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又笑了笑进屋去了。

  正是:孰恩孰怨情难却,一朝误解一世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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