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難忘家鄉的酸刺果

老家人把“剪”稱之為“鉸”,只說鉸斷,從不說剪斷。卻把剪刀的“剪”字讀的很準確,連聲調也不差。有時我為蘇臺人說的土話像普通話而不解,有時為蘇臺人說的土話而更加愛蘇臺。

多年漂泊,在某個城市偶遇老鄉,當他說我的鄉音這麼多年一點都沒改變的時候,我反而很自豪,是的,我為自己是蘇臺人而暗自得意。

酸刺,原名沙棘。蘇臺一帶都直呼其為酸刺,不過這倒符合它的特點。果實酸中帶甜,枝幹渾身帶刺,尖銳無比。葉子窄而長。因其小,絲毫掩飾不住成熟時期的果實。也進一步詮釋了綠葉的重要性,每遇出風頭的機會,從不搶鏡邀功。

散文:難忘家鄉的酸刺果

果實成熟時顏色為橙色,麻子一般大,一嘟嚕一嘟嚕綴於枝頭。暮秋時分,遠遠望去,像畫家打翻了顏料。為秋色浸染的密林,增添了一份嬌媚的色澤。

過了農曆九月,酸刺趨於成熟。而這時候,秋田也收割殆盡,勞累忙活了整整一個夏天和大半個秋天的蘇臺人,像突然斷了電的機器,一下子就停止了運轉。對於這種突來的空閒,蘇臺人好不習慣。幸好,酸刺成熟了。熟透的酸刺,在填滿了蘇臺人空閒的同時,也給蘇臺人帶來了微不足道的經濟來源。

記憶中,起初的酸刺回收價格為每斤四分錢。這四分錢,有可能沒有城裡孩子交給警察叔叔的那枚硬幣面值大。但是,儘管便宜,儘管廉價,蘇臺人卻無法拒絕。蘇臺人對四分錢的在乎,其實是對生活的在乎。

我當時小,還背不起一個大背篼。要是強行把背篼系挎上肩,走起路來極為不便,每向前邁出一步,背篼底部都會敲打我的小腿。左一下,右一下,像背上枷鎖的囚徒,舉步維艱。我背背篼的機會並不多,當我有機會背上的時候,一定是母親賣完酸刺,該回家了,我才能體驗一回囚徒的經歷。殘留在竹篾縫隙裡的酸刺水,依舊黃橙橙的,一股一股酸味隨山風不時鑽入鼻孔,使人忍不住咽幾口涎水,一絲酸楚直抵腦門。

散文:難忘家鄉的酸刺果

酸刺對生長環境的要求很低,沒有水它照活,有了水他活的更旺,繁殖更快。這種頑強的精神勁頭和蘇臺人有的一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要是把田埂地頭上存活的酸刺不趕盡殺絕,幾場雨過後,它的根系就會延伸到田地,長出綠油油的嫩苗來。若不及時剷除,秋後犁地就成了麻煩,輕則打犁鏵、斷套繩,重則畜驚犁廢。

聽說酸刺果製作了飲料、食醋,但我至今都沒有品嚐過。現在超市裡有沙棘汁出售,玻璃瓶包裝,暫且對它是不是真的沙棘不論,單單這價格一瓶動輒就二三十。從小吃過酸刺果,逃不過酸爽二字,母親說,像火醋。酸的侵蝕舌頭,但小孩子不怕,照吃不誤。儘管酸倒了牙,不能吃飯,過幾天還會皺眉閉眼吸溜吸溜地吃。

微信朋友圈常見有人大肆宣揚沙棘的藥用價值,什麼沙棘茶、沙棘油應運而生。說沙棘油對傷疤恢復如何如何好。我除了多留意一下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沙棘果外,對它延伸的副產品,毫不稀奇。可能我對沙棘的理解,還停留在那四分錢上。除了那段艱辛的年月外,我更痛心母親當時所受的苦難。

崖背上,門前小河旁的山畔上,都有酸刺樹的身影,但離村莊太近,遭到牲口踐踏、人為砍伐,長不高。只有上峽的灌木林裡,才有房簷高的酸刺樹,葳蕤挺拔,結的酸刺更繁、更大、更密。有力量的人把高大的樹砍倒,再用鉸樹剪子把枝頭的酸刺鉸下來,一嘟嚕一嘟嚕裝進背篼……

散文:難忘家鄉的酸刺果

現在依舊很難想象,當初母親是怎樣把胳膊粗的酸刺樹砍倒的,再鉸下果實裝進背篼,從十里路外的路程把一百多斤的重物揹回來的。背上一天的乾糧,天不亮出發。

暮秋的白晝時間很短,下午日頭剛一偏西,天說黑就黑了。在黑夜來臨前,母親揹著沉重的背篼,腰彎頭低,吭哧吭哧地回來了,肩頭髮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由於酸刺果在背篼裡相互擠壓,橙汁般的液體從竹篾縫隙裡滲出來,一路上滴滴答答,母親的後衣衫、大腿、小腿都是黃橙橙的汙漬,遠遠地就能聞到酸刺果沁人心脾的酸甜味。

直到我長大,步入社會,當了幾個月的搬運工後,越發體驗到母親拉扯我們姐弟的艱辛和不易。剛畢業參加工作,是在重慶的一家摩托車廠上班,三個月使用期。我和另外三個同學被分派到成品倉庫工作,成天搬摩托車、碼摩托車、往貨車上裝摩托車,不到一個禮拜時間,一同進廠的幾個同學都嫌活太苦先後辭職回家了,唯有我堅持了下來。每當想放棄的時候,我總能想起背痠刺果的母親,就這樣挺了過來,三個月試用期結束後我被調到發動機車間技術組。

酸刺樹還有一大好處,刺多且木質堅硬,風吹雨淋不易腐爛變朽。蘇臺沒院牆的人家會把它砍倒用麻繩一路拖回來,栽在院子周圍,充當院牆,以防別人家的牲畜隨意入侵。還可以圍堵在牲畜易攻擊的田間地頭,使來犯者望而卻步。小時候常陪父親在村西頭那塊叫下川的川地交界處,挖溝栽酸刺樹。今年夏天有幸回了一趟老家,路過下川那塊地的時候,驚奇的看見,荒蕪的地裡長了一地密密匝匝的酸刺樹苗,像有人特意種下似的。但我心裡很清楚,我們已經離開這個地方十四年了。只有這些不屈的酸刺樹,替我們堅守著這塊曾經肥沃的土地。想到這些,我又想起在地埂上弓腰挖溝載樹的父親……

散文:難忘家鄉的酸刺果

眼下,正逢九月,又是故鄉的酸刺果成熟的季節,不知那一窪一窪的橙色,有沒有人去鉸。看見微信上蘇臺老鄉群裡有人發的酸刺果的圖片,我嘴角的酸澀和鼻子裡的酸楚,又一次湧上了心頭。

老家有個鄰居,兩口子上山鉸酸刺,天黑了都沒回來。披著夜色回來時,家裡的天塌了!小兒子因為飢餓,誤食了放在案板下面抹有老鼠藥的饅頭。大人發現時,小兒子已死在被窩裡。這件事,已過去多年,但只要一想到酸刺,我就想起那個秋天死去的小男孩。如果大人不去鉸酸刺,那個小兒子就不會死,現在早 已長大成人了吧。

離開六盤山腳下的那個小村莊快二十載,回故鄉的次數並不多,但只要回去,看見長在路邊的酸刺樹,酸楚陡然漫過心頭。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