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之後春夏之--先蠶禮1(by河豚魚)

上京的春天總是這樣善變。前幾日,和風暖陽熱地好似初夏,連我這怕冷之人都換上了單衣。這兩天,陰風驟起彷彿又回到了凜冬,叫人只得把夾棉的襖裙拿出來重新穿上。好在屋裡還算暖和,我和付娘一面練習闢絲,一面說說話,倒也不無聊。

付娘本是母妃最信賴的貼身侍女,因擅針黹刺繡,又極細心,便隨著我從皇宮嫁入溫家,做了教習姑姑。她什麼地方都好,只是跟母妃一樣嚴格,每日從早到晚盯著我,動不動就拿規矩說事兒,讓人一點兒都不自在。

“前日的預演,公主已做得很好了。只是今明兩天還是不能鬆懈,每天都溫習一遍才好。”付娘果然還放心不下先蠶禮的事兒,找機會就提點我。其實,我如今就是一個小小的命婦,除了站隊行禮,無非跟在一眾人身後揀揀桑葉和蠶繭,掛掛荷包、香囊之類的,又能出什麼差錯呢?饒是如此,我也不敢拂她的意思,只得點頭答應:“付娘說的是。”

她看出我貌似不快,隱隱地嘆了一口氣。我怕又引來她的一番教導,趕緊岔開話頭:“聽宮裡的老人說,這上一次先蠶禮還是二十年前的事兒呢。付娘是不是也跟著去了?快說給我聽聽。”這一招果然靈驗,付娘面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滔滔不絕地憶起了往昔的盛事。“那時候,宮中可是年年都辦先蠶禮!多少娘娘、公主、命婦都去,浩浩蕩蕩一行人,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付孃的聲音不高,說起高興的事兒也帶著一點剋制,就像我們手中的絲線一般柔軟。話說這絲線,本就是極細的東西,如今還要再闢成幾股,簡直要人命。何況今日光線不好,屋裡一片昏暗,雖說點了燈,可因怕燻著絲,不敢靠得太近,只得睜大了眼睛使勁瞪著才行,然而即便如此,也時常劈叉。

付娘正說在興頭上,手上卻沒停下,仍絮絮叨叨:“娘娘就是在那年先蠶禮後懷上公主的呢。說來真是件喜慶事兒,本來想著女孩兒就起名蠶娘,哪想淑妃也看上了這名字,爭著要給康樂公主叫,娘娘賢德,便讓給她了。”

說到此處,付娘面上露出少有的不滿之色。繼而,又小聲說道:“哪想咱們康樂公主連個針都不願意拿,真是打了她母妃一個響亮的耳光。”說實話,我根本不在意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也不討厭康樂,甚至還跟她處得很好,便想著怎麼叫付娘打住。

正為難呢,門吱呀一聲開了,守門的丫鬟匆匆進來,嚇了我們一跳。付娘頓時沉下臉,喝道:“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話沒說完,就看有個人蹦蹦跳跳地進來了,原來是雲娘。

這雲娘是溫玉早年駐守西域時納的妾,雖然有個中原名字,卻是西涼人,平日裡大大咧咧,從來不守禮法。家裡上下很瞧不上她,溫玉卻相反,只要在家,總與她同進同出。我曾為此好不煩惱,可又能怎樣?畢竟都嫁的同一人,以禮相待總是要的。不過,我們平日裡極少往來,她這番來訪必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然,雲娘疾風般走到我身邊,瞧了一眼桌上的絲線,笑吟吟地說道:“還是公主手藝好,弄一堆蛛絲在桌上竟也擺的很像樣子。”我心裡愕然,不知道搭什麼話,旁邊的付娘雖說厭煩,但仍禮數周到地招呼丫鬟去倒茶。

雲娘見狀趕忙道:“姑姑別忙,我來求姐姐一件事,說完就走。”我一聽,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趕緊道:“家裡的事都是老夫人做主,你可別問我,問我我也沒法答應。”雲娘聽了,也不惱,仍笑嘻嘻道:“其實就一件小事兒,我問老夫人,她一定責怪我不懂規矩。但姐姐是公主,你說了,她老人家肯定給你面子。”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就聽她又說道:“三天後的那什麼先蠶禮,姐姐替我在老夫人面前告個假吧。說實話,不是我不想去,主要是我搞不懂那麼多禮儀,要是當眾出了醜,可就給溫家丟人了呢。”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撲扇撲扇地,就像兩隻漂亮的蝴蝶那般無辜、可憐,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點不真實。

我正愣神,付娘已發話了:“如夫人,家裡的規矩是老夫人訂的,公主也不好為你求情。假如你有什麼心願,不如直接去求她老人家,反而更容易達成。”雲娘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繼而又堆著笑臉道:“要是這樣,老夫人肯定要訓斥我一頓,罰我抄什麼書,面什麼壁,我不是自討苦吃麼?再說了,將軍臨走前可囑咐我說有事就找公主,還說公主最是宅心仁厚,一定會寬待我呢。”

她冷不丁搬出溫玉,倒是嚇了我一跳。怎麼說呢?雲娘雖然得寵,但從未倚勢欺人,像今天這樣拿溫玉說話倒還是頭一遭。我怔怔地望著她,想起溫玉此次出征之前我們二人的爭執,不由得悲從中起……我半日沒言語,付娘也不好再說話,結果那雲娘趁勢說道:“我就當姐姐答應了噢。”說畢,又蹦蹦跳跳地走了,只留下我對著一堆絲線糾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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