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羅什:他是比玄奘更偉大的佛經翻譯家,兩個皇帝為他兩次開戰

他是中國最偉大的佛經翻譯家,塑造了中國佛教,貢獻遠遠超過玄奘。他本是西域人,萬里東行,只為弘揚大乘佛法,啟迪眾生。至今,甘肅武威依然有以他命名的寺廟,其中保存著高僧圓寂之後的“舌舍利”。

鳩摩羅什:他是比玄奘更偉大的佛經翻譯家,兩個皇帝為他兩次開戰

前秦建元十九年正月,前秦驍騎將軍呂光率十萬兵馬西出長安。

此行的目的是遙遠的西域。

前秦據有關中沃野,又平定山東,兵鋒直指江南。秦主苻堅躊躅滿志,欲效兩漢故事,打通西域商路。

此外,苻堅遣呂光遠征西域還有一個不足為天下道的目的,赴西域迎請一位高僧。

高僧名喚鳩摩羅什,乃西域龜茲國人。

據西域商人稱,鳩摩羅什精通佛法、辯才無礙,風神瀟灑、形貌倜儻、氣度神俊、寶象莊嚴,傾倒西域諸國。

每次開壇講法時,諸國王侯長跪座側,爭相以被鳩摩羅什踩背登壇為榮。有天竺羅漢預言,鳩摩羅什若在三十五歲之前不破戒,便可成就聖人果位,大興佛門。

苻堅篤信佛教,聽聞西域有如此人物,心嚮往之,便力排眾議,在即將與南方東晉決戰之時,分出部分兵力,遣心腹大將呂光率軍萬里遠征,囑他務必辦成此事。

西出長安之後,呂光大軍依次經過陳倉、天水、金城諸郡。出了雍州地界,翻過祁連山東麓常年陰雲密佈的烏鞘嶺,便是涼州地界。

涼州因在黃河以西,故俗稱“河西”,下轄四郡,依次是武威郡、張掖郡、酒泉郡與敦煌郡。敦煌的西北有一道關隘名喚陽關,是河西的終點。

出了陽關,渡過疏勒河,再走上數百里,便是西域。

陽關與西域之間,戈壁連接大漠,綿延無際,常年風沙。即便在暮春盛夏時節,此地也是一片蕭瑟荒涼,絕少葳蕤氣象。

越過這一片絕地,便是西域地界。此時的西域,由十數個大大小小的城邦國家組成,其中尤以高昌、龜茲、焉耆幾國為最強。

呂光大軍到達西域已是半年以後了。一到西域,呂光兵鋒所指,首先是焉耆。

焉耆沒有堅持多久,很快便投降。呂光旋即調轉兵馬,攻打龜茲。

龜茲是西域大國,不甘心不戰而降,堅壁清野、嬰城自守。呂光采取圍點打援之策,挖戰壕、築堡壘,步步為營,逐漸逼近龜茲城。

最後,在固守了幾個月之後,龜茲主力被呂光殲滅,龜茲國王身亡,龜茲投降。此時,已是第二年了。

鳩摩羅什:他是比玄奘更偉大的佛經翻譯家,兩個皇帝為他兩次開戰

在呂光軍隊兵臨龜茲城下的那一刻,鳩摩羅什便明白,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時刻,即將到來。

鳩摩羅什的父親鳩摩羅炎原是天竺婆羅門望族子弟,在即將接任丞相一職前夕忽有所悟,便放棄高官厚祿,周遊列國、求學問道。

鳩摩羅炎後來到了龜茲國,豈料被龜茲國王胞妹相中,強聘為駙馬,於是便誕下了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三歲即能識字,六七歲時即能閱讀經典。七歲時,當初強聘鳩摩羅炎的母親反倒開悟出家了,鳩摩羅什便跟著母親一起出家。

此後,鳩摩羅什隨母親周遊列國,遍訪三藏經典、求教名師。

在尋道之旅中,鳩摩羅什逐漸傾心於大乘學說經典,尤其心儀龍樹一脈的中觀學說。龍樹被譽為“第二代釋迦”,系統地闡發了大乘菩薩行,開創了大乘僧團。

所謂大乘菩薩行,乃是渡人之道,以成就菩薩果位為目標。

《妙法蓮華經》中,所謂菩薩,應“不離大慈,不捨大悲;深發一切智心,而不忽忘;教化眾生,終不厭倦;於四攝法,常念順行;護持正法,不惜身命;種諸善根,無有疲厭;志常安住,方便迴向;求法不懈,說法無吝;勤供諸佛,故入生死,而無所畏;於諸榮辱,心無憂喜。”

服膺龍樹學說的鳩摩羅什早早就發了弘揚大乘佛法的大願。

二十多歲時,鳩摩羅什學成迴歸龜茲。幾年之後,鳩摩羅什的母親意欲前往天竺求法。鳩摩羅什本欲跟從,但母親問了他一個問題,並向他預示了他未來的使命:

“大乘佛法應傳播於東土,這要依靠你的力量,也是你的使命。但這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你覺得怎麼樣呢?”

當時的鳩摩羅什毫不猶豫地回答:“大乘之道,是忘我利人之道,如果能弘揚大乘菩薩之道,能啟迪被塵俗矇蔽的大眾,就算是赴湯蹈火,我也無怨無悔。”

自那時起,鳩摩羅什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在東土弘揚大乘佛法。

然而,初次見到鳩摩羅什時,呂光並不以為然。

呂光雖然有著超出常人的見識,但出身行伍的他,缺少一種見微知著,透過表面瞥見內在的能力,缺少一種對天才人物的理解力。

他憑著經驗認為,鳩摩羅什這樣一個年輕人,能對佛法有什麼深刻的理解呢?

他看不到潛藏在鳩摩羅什瀟灑的外表之下永恆而篤定的佛性與智慧。

呂光決定戲弄一下眼前的這個年輕的僧人。他強迫鳩摩羅什娶龜茲公主為妻,他對鳩摩羅什說:“你的父親也是這麼做的,你為什麼要推辭呢?”

面對武夫強力,鳩摩羅什的反抗難以奏效,呂光強令他飲酒,酒醉之後,將他和公主關在一起,醉酒的鳩摩羅什無法再持守佛祖的戒律,他破戒了。

破戒的鳩摩羅什想來是極其痛苦的,他面臨著佛心破裂的危機。

但是,鳩摩羅什精通的一部經典《維摩詰經》給了他某種啟示。《維摩詰經》中說:以前,在毗耶離城中有長者叫維摩詰,他雖然有家庭、有妻子,住華屋美舍,但他篤信佛法、久於佛道,心志堅定,決定以大乘之道啟迪眾生。因此,他雖為白衣,奉持沙門清淨律行;雖處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現有眷屬,常樂遠離;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身;雖復飲食,而以禪悅為味;他在眾生嬉戲之處度化他人,以無量方便饒益眾生。

這個維摩詰,雖是居士之身,但他折服了佛祖坐下迦葉、大目犍連、須菩提、羅睺羅、彌勒菩薩等著名弟子,展示了一種真正的大乘菩薩之道:能體味、洞察眾生內心的慾望,能分別眾生悟性慧根之高低,然後使心靈純淨,如此方能進入大乘菩薩之道。

終於,鳩摩羅什意識到這樣一點:佛存在於劫匪與賭徒身上,而劫匪亦存在於婆羅門身上。一切的存在皆為至善——無論是死與生,無論罪孽與虔誠,無論智慧或是蠢行,一切皆是必然,一切只需我的欣然贊同,一切只需我的理解與愛心;因而萬物於我皆為圓滿,世上無物可侵害於我。

鳩摩羅什信服的龍樹菩薩在其《中論》中有一偈子云:“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

鳩摩羅什釋然了,他相信,只要目標是篤定的,在這個目標的引領之下,一切痛苦與經歷都不會使我遠離目標,只會成就目標。

雖然此後呂光屢次以各種方式羞辱這個年輕的和尚,但是他忍受了所有的屈辱,神色如常。

大乘之道,本就講求捨身渡人,這不正是渡人之始嗎?如果連這一關都不過了,談什麼於中土弘法?

最終,呂光為鳩摩羅什折服了,歷史的記載是:“光慚愧而止。”

折服了呂光這個粗鄙的武人,鳩摩羅什非常期待接下來的中土弘法之旅。

自漢明帝時佛教傳入中土後,雖然已有大發展,但大乘法並不昌明,學者多習小乘法。而且,早期佛教經典輸入散亂無章,各家對佛法的理解不一,各種學說聚訟紛紜,莫衷一是。瞭解到這一情況後,鳩摩羅什更加篤定自己東行弘法的意義。

然而,令鳩摩羅什始料未及的是,主持這次遠征的主帥呂光似乎有些“樂不思蜀”了。

西域盛產葡萄,西域人擅長用葡萄釀製葡萄酒。龜茲國人尤其喜歡這種美味的飲品,家家戶戶都藏有葡萄酒,尤其一些貴族、富戶,往往挖制巨大的酒窖,酒窖中藏滿了各種年份、各種度數的葡萄酒。

而且,西域物產豐饒,社會安定,加之西域人能歌善舞,西域女子美麗而多情,貴族生活普遍奢靡而刺激。

要知道,整個漢唐時代,中國社會的樂舞風尚基本上是由西域樂舞,特別是龜茲樂舞所統治。龜茲人的生活之華美與多彩可見一斑。

呂光最初對於龜茲人奢靡的生活與對葡萄酒的愛好,呂光頗有些鄙夷與不屑。

攻下龜茲之後,他命人制作了一篇《龜茲宮賦》,一方面褒揚自己的武功,另一方面諷刺龜茲人的生活方式,在他看來,正是龜茲人的奢靡與好飲無度導致他們國家的衰敗。

然而,不久之後,整個遠征軍,連同呂光自己都陷入在龜茲的溫柔富貴鄉中而不可自拔。士兵們在城中四處搜刮葡萄酒,呂光自己也對這種美味的飲品上了癮,西域貴族們便投其所好,貢獻了大量的美酒。美酒佳釀、美麗多情的異族美女、令人目眩的龜茲歌舞,這一切令呂光有放棄迴歸中土,在西域優遊卒歲的念頭。

鳩摩羅什不希望這一切發生。一方面,他的弘法大願需要依靠呂光;另一方面,呂光兵將在龜茲的所作所為令龜茲人苦不堪言,鳩摩羅什覺得自己有必要為自己的父母之邦做些什麼。

於是,鳩摩羅什決定親自去勸說呂光。

歷史沒有記載鳩摩羅什是如何勸說呂光的,但我們可以設想一段這樣的對話:

鳩摩羅什問呂光:“將軍當真打算在此終老?”

連日沉湎於葡萄美酒與華美舞樂的呂光眼神有些迷離,曾經的銳利與豪邁已然消磨不見。他慵懶地回答:“有何不可?”

“將軍當然可以,然將軍麾下十萬將士,他們去父母之邦,遠赴絕國,真願意流寓西土,優遊卒歲?將軍且去一觀麾下將士,他們雖終日宴飲,但酒醉之後莫不呼喊家鄉親人,莫不吟唱故鄉歌謠。其迴歸之情可以想見。

“況將軍真以為能終老此地?將軍提勁旅萬里跋涉,以兵威加西域諸國,諸國畏將軍之威,皆影從歸附。若將軍士卒安於逸樂,耽於美酒,兵威稍卻,諸國必將群起而抗將軍,是時,將軍所恃者何?一旦有變,將軍危矣!”

呂光怵然而驚坐起,酒醒了一大半,後背一陣冷汗。

歷史的細節已無法考證。但歷史記載,在鳩摩羅什勸說之後,呂光集合了軍中高層,詢問諸人意見,兵將均表示希望迴歸中土。

呂光由此終於下定決心,班師回中土。

公元383年三月,在平定西域的第二年,呂光離開龜茲,率軍東向。

鳩摩羅什隨行。

鳩摩羅什:他是比玄奘更偉大的佛經翻譯家,兩個皇帝為他兩次開戰

對於身後逐漸遠去的西域,鳩摩羅什未必沒有留戀之情,但對於弘法大事業的期待,沖淡了對於故土的留戀。

隨著東進,眼前的一切都令他深感好奇,尤其令他著迷的,是中土的聖賢經典與歷史文化。

鳩摩羅什是一個智者,智者的共同特點是念頭通達,不會武斷地將一切不符合其經驗與認知的東西均斥為荒唐的胡說。佛法固然是他心中唯一的真理,但外道學說,在他看來也有可取之處,也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他一路前行,一路學習著中土的文字,閱讀著中土的典籍,吸收著中土悠久燦爛的文化。他漸漸地瞭解到中土這塊大地上曾有過那麼多智慧與賢者,曾創造出如此燦爛的文明。

在行進了大概一個多月之後,大軍終於跨過了那片廣袤而蒼涼的荒漠,到達了河西的第一站——敦煌。

敦煌又稱“沙洲”,位居河西走廊與西域的交通要衝,原本為少數民族佔據,西漢時,居住在此地的少數民族被漢軍驅逐,並在此設置郡縣,此後逐漸繁華。由於位居交通要衝,四方商賈雲集,敦煌歷來繁華。近幾十年來,中原戰亂不休,但河西偏居一隅,居然維繫了慣有的繁盛。

此時的敦煌城裡聚集著各個民族的商人,他們和平共處,交易著四方而至的貨物,東方的絲綢、瓷器,西方的玉石、美酒,北方的毛皮、草藥。城中行人摩肩接踵,裝扮各異、語言不同。

不過,令鳩摩羅什驚訝的,是敦煌人此時正在做的一件事。

據人說,十幾年之前,建元二年,有一名僧人名樂尊路過敦煌東南的鳴沙山,忽然間山上金光閃閃,有萬佛呈現。樂尊震驚莫名,認定這是佛祖顯靈,於是發願在此山中開鑿洞窟,為萬佛塑像,為佛國繪形。

樂尊在此開鑿了第一個洞窟;之後,不斷地有高僧大德在此開鑿洞窟;後來,又有貴族大戶也以開鑿洞窟,供養三寶、寄託哀思;再後來,甚至官方也加入了開鑿洞窟的隊伍。

十幾年過去了,鳴沙山上大大小小已開鑿了幾十個個洞窟,窟中或塑佛像、或繪佛畫,皆精美絕倫。

鳩摩羅什為敦煌人的這種虔誠感動。但他可能沒有料想到,開鑿洞窟成為一批批敦煌人的大事業,在此後的幾百年中,敦煌人開鑿出了幾百上千個洞窟,成為後世佛國聖地。

在敦煌,鳩摩羅什還遇到了一件事。

鳩摩羅什寓居在敦煌普光寺。甫至普光寺,他那匹伴隨著他從穿越西域大地的白馬忽然倒地,一病不起。

當晚,鳩摩羅什在夢中看到一匹白馬,白馬口吐人言對他說:我本是上界龍馬,奉佛祖之命,馱你東去傳經。如今入關,再無坎坷之路,敦煌便是我超脫之地,望大師前路珍重。

言畢,白馬便化為一道白光而去。此時,一陣馬嘶驚醒了睡夢中的鳩摩羅什,旋即傳來一聲驚呼:白馬已逝。

鳩摩羅什一陣唏噓,乃將白馬安葬在敦煌,並建白馬塔作紀念。

離開敦煌,呂光大軍繼續東進。

跟著前行的部隊,鳩摩羅什渡過沙漠、穿過戈壁。在他的右邊是連綿不絕的祁連山,祁連山峰頂有終年不化的積雪,如佛光般在天空中閃耀。

走過夏季、進入秋季,秋草漸黃,秋風漸起,秋雁在碧霄中長鳴南飛,秋雨有時鋪天蓋地地落下,天地間,一派蒼茫景象。

走過酒泉郡、張掖郡,大軍終於到達了武威。

武威又稱姑臧,因為自古以來就是涼州的治所,也就是涼州省的省會,所以武威也被稱為涼州。

自西漢設郡以來,武威即是河西重鎮,它南接天水、金城,東連朔方,扼河西走廊之咽喉,自從西漢平西域、通商路之後,武威就成為商埠大郡,富庶而繁華。在後來的唐代,西北的涼州與東南的揚州乃是除東西兩都之外最大的兩個州。

兩漢時代,涼州一度左右著關中朝廷,西涼健兒悍不畏死,名震天下。

對中原朝廷至關重要的是,武威水草豐茂,適合農牧,出產一種適合爭戰的戰馬。漢武帝時,李廣利遠征大宛,獲得大宛寶馬。而這些馬匹就在武威附近的一處牧場養殖。後來,涼州就成為中原朝廷戰馬的供應地,所以對於歷代中原王朝來說,控制涼州至關重要。

漢末,涼州人張軌乘天下大亂之際,割據河西,建立涼國,以武威為國都。張氏經營涼州七十多年,最鼎盛的時候,武威、張掖、酒泉、敦煌乃至西域皆為涼國所有。但涼國傳到張重華的時候,涼王無道,涼國為苻堅所滅。

此時的武威,雖已不如為前涼國都時的繁華,但依然頗有一國之都的氣象。

跟著呂光大軍,鳩摩羅什進入了武威。

對於鳩摩羅什來說,武威也不過是旅途中的一站。

但鳩摩羅什沒有想到的是,在武威,他一留便是十七年。在遙遠的將來,武威將成為他的第二故鄉。甚至在他圓寂之後,他身體所化的唯一一顆舍利也被轉移到武威存放。

鳩摩羅什滯留武威,原因是前秦已經崩潰,那位遣呂光萬里遠征請他前來中土的秦主苻堅已經兵敗身死。

呂光迴歸無據,權衡之下,他做出決定,暫不回關中,割據涼州以自立。

在幾番爭戰之後,呂光佔據了涼州,他以武威郡為國都,建立了涼國,史稱“後涼”。

“後涼”維繫了十七年,鳩摩羅什也在涼州停留了十七年。

鳩摩羅什:他是比玄奘更偉大的佛經翻譯家,兩個皇帝為他兩次開戰

在寄居武威的歲月裡,鳩摩羅什想必經歷過一番苦痛與焦慮。

篤行佛法、意志堅定的鳩摩羅什自然不會為任何艱難險阻而卻步,但他擔心的是,他的弘法事業就此擱置。

在東行途中,他逐漸確定了自己的弘法方式——譯經。

他了解到,此時的中土最缺乏的,乃是系統的大乘經典。經典的缺乏,文字的舛誤,令中土僧侶在佛法學習中無所適從。

武威雖然也有一國之都的氣象,但終究比不上長安,沒有可與之交流的頂尖人才,沒有弘法需要的資源。

最重要的,武威終究是偏居西北的地方政權的國度,沒有長安那種雄踞關中、虎視天下的煌煌氣象與巨大的影響力。

而且,後涼國的統治者呂氏並不支持鳩摩羅什的譯經事業。

武威人對這位遠道而來的西域高僧報以虔誠的敬意,專門為他修建了一座佛寺——鳩摩羅什寺。

鳩摩羅什在這座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寺中日日以青燈古卷為伴,在夜雨敲擊簷間鐵馬的錚錚聲中,不停地溫習心中已熟稔的經典。

慢慢地,他心中的焦慮與苦悶逐漸變淡。

他開始走出去,尋找所有可以找到的漢文典籍,研究學習漢文的語言規律;尋找所有能與之交談的人進行交流,熟悉漢人的文明。

後來,鳩摩羅什翻譯的佛經以文筆優美、語言流暢著稱,而其漢文基礎,正來自於他在武威的十七年積累。

既然不能譯經,那就以其他的方式力所能及地弘揚佛法。

他踏遍武威城的土地,為人講經、說法,啟迪、開悟被凡塵矇蔽的眾生。

每年的三月,武威郊外的蓮花山上都會舉行大型的水陸法會,十七年裡,鳩摩羅什每年都會參加水陸法會,為武威百姓祈福消災。

十七年的時間,武威對於他來說,從最初的牢籠逐漸變成故土。

十七年間,中土的形勢瞬息萬變。苻堅死後,前秦旋即滅亡。經過一番洗牌式的爭戰,姚萇暫時佔據了關中,建立了後秦。

姚萇也是虔敬的佛教徒,他有意繼承苻堅的事業,迎請滯留涼州的鳩摩羅什去關中弘法。但他不斷的敦請被呂光及其繼任者拒絕了。

姚萇與苻堅一樣,終究沒有等來心心向往的高僧,抱憾而終。

姚萇之後,其子姚興即位,與其父一樣,姚興也是一位虔敬的佛教徒,對於鳩摩羅什這位高僧,他一樣傾心。

雖然姚萇也反覆敦請,但呂氏一如既往地拒絕放行鳩摩羅什。

不過姚興不同於其父親,他不惜為這位高僧開戰。

相傳,某一年三月的一天,長安的某座宮殿中忽然長出了連理樹,皇家花園逍遙園中的蔥竟然發生基因變異,變成了一種香草——白芷。

白芷象徵著賢人,而連理樹則預示著這位賢人將與長安的姚興發生聯繫。總而言之,這兩則事件預示著:將有一名賢人進入長安。

姚興堅信,預兆中的賢人,就是此時已在武威滯留十七年的鳩摩羅什。

隨即,在五月份,姚興派遣大軍西征後涼,不久,後涼投降。

後涼投降之後,當年的十二月二十日,鳩摩羅什至長安。

此時,距前秦苻堅遣呂光迎請鳩摩羅什時,已二十年矣。

鳩摩羅什備受姚興寵愛與尊敬。

他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對於他的譯經事業,姚興為他提供了最好的資源,組織了最好的人手。

譯經的地點,就選在天降祥瑞的逍遙園。逍遙園後,姚興新建了“草堂寺”供鳩摩羅什居住。

逍遙園、草堂寺南面正對著終南山諸峰,春冬季節,峰頂的積雪閃耀著潔白的天光。

有時,在譯經之餘,鳩摩羅什會回首南望遠眺終南山的積雪,這令他想起佛教典籍中記載的靈山聖境,又令他想起武威的生涯。在武威的鳩摩羅什寺中,回首南望,他也能看到祁連山上的雪峰,潔白而聖潔。

在逍遙園中,鳩摩羅什主持譯出了《妙法蓮華經》《維摩詰經》《金剛經》《心經》《般若經》《阿彌陀經》《楞嚴經》《中論》《百論》《十二門論》《大智度論》《十誦律》等大乘經典。

鳩摩羅什翻譯的經典塑造了此後的中國佛教。

其中,《金剛經》是中國佛教所有流派公認的經典之王;《妙法蓮華經》開創了後世的“天台宗”;《中論》《百論》《十二門論》開創了後世的“三論宗”;《阿彌陀經》是淨土宗根本經典;《維摩詰經》是中國居士流的必讀經典,被譽為佛經中的文學鉅著。他介紹進入中土的龍樹菩薩成為中國大乘主流派共同的祖師。

時至今日,鳩摩羅什所譯的經典依然是流傳最廣、最通行的經典。這其中,唯一被取代的,只有玄奘所譯的《心經》。

鳩摩羅什之後,唐代玄奘是又一譯經大家,但對後世佛教的影響力而言,玄奘遠遠不及鳩摩羅什。

十一

然而,令後人有些不解的是,在長安的鳩摩羅什頗有些另類:他不守戒。

自得到鳩摩羅什以後,姚興頗有些感慨:如這般仙佛一流的人物,如果沒有後代,豈不是太可惜了。

於是姚興想出了一個辦法,賜鳩摩羅什十幾個美女,以便鳩摩羅什留下後代。

雖然《高僧傳》的記載是“逼令受之”,但以姚興與鳩摩羅什的關係來看,鳩摩羅什是可以拒絕的。

但他並沒有激烈地拒絕。總之,他接受了姚興贈送的美女。除此之外,他還接受了姚興奢華的物質供養,不住寺廟,而住在豪宅之中。

我們願意相信,他在以這樣的方式為他人啟迪一種智慧:在塵世的慾望之中把握住真理的重要性。

在每次講法時,他都會用自己為例闡釋這一智慧,他說:學佛當如在汙泥中採蓮花,只取蓮花,不要去汙泥。慾望就是汙泥,而佛陀的教誨就是汙泥中的蓮花。

但是,在鳩摩羅什的引領下,長安的僧侶掀起了一陣不守戒的時尚,很多僧侶都包養了美女。

對長安僧侶界的淫風,鳩摩羅什自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民間傳說,他招來這些僧侶,問他們一個問題:你們能不能口吞鋼針而不受傷?眾僧侶均表示不可能。於是,鳩摩羅什向他們表演了一個絕活,他把一把鋼針吞下去,過了一會,鋼針都從鳩摩羅什身體上一一出來,鳩摩羅什毫髮無損。

鳩摩羅什總結道:我能做到口吞鋼針而不受傷害,你們做不到這一點,所以你們不能學我一樣不守戒律。

顯然,這並沒有什麼用。

鳩摩羅什:他是比玄奘更偉大的佛經翻譯家,兩個皇帝為他兩次開戰

十二

西入長安十二年後,69歲的鳩摩羅什在長安圓寂。

他圓寂之時,正是暮春時節。

鳩摩羅什此前有所預料,他試圖通過唸誦佛教咒語為自己祛病延年,但失敗了。

圓寂之前,對於自己的弘法事業,他發了一則誓言:如果我弘揚的佛法沒有謬誤,那麼在我身死火化之時,舌頭不要毀壞。

果然,鳩摩羅什圓寂之後,舌頭不毀,而凝結為一顆舍利,是為“舌舍利”。

在圓寂之前,鳩摩羅什回顧自己的一生,他無法忘卻的,除了遠在西域的母國,或許還有他停留了十七年的涼州武威,那是他的第二故鄉,是他再次起航的地方。

鳩摩羅什圓寂所凝結的舌舍利被送到武威鳩摩羅什寺中的“鳩摩羅什塔”中保存。

時至今日,鳩摩羅什寺依然挺立在武威城北大街上,寺中,鳩摩羅什塔歷經一千多年依然矗立如初,迎受著河西的風沙與落日。

長安的草堂寺、逍遙園或者淹沒無存,或者面目全非,只有武威這座邊鄙小城依然留守著某些篤定的東西,保護著鳩摩羅什臨終誓言所化的“舌舍利”,以這種方式紀念著這位塑造中國佛教格局的佛教聖人。

武威,這座鳩摩羅什寄居十七年,承載他起航,寄託他鄉思的地方,早已將他視為武威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