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兩闕《如夢令》,無情物、如何寫成有情痴?

“古之傷心人”秦觀,如今存世的《如夢令》共有五首,作詞的年月背景不同、心境狀態不同,但詞作大抵都同樣體現出哀怨之情、惆悵滿腹無以排遣。

比如這其中的第三首、第四首。

秦觀兩闕《如夢令》,無情物、如何寫成有情痴?

如夢令之三

幽夢匆匆破後,妝粉亂痕沾袖。遙想酒醒來,無奈玉銷花瘦。回首,回首,繞岸夕陽疏柳。

如夢令之四

樓外殘陽紅滿,春入柳條將半。桃李不禁風,回首落英無限。腸斷,腸斷,人共楚天俱遠。

秦觀兩闕《如夢令》,無情物、如何寫成有情痴?

一,以無情寫有情。

自《詩經》的賦比興起,傳統文學敘事中就始終延續著一條“以物喻人”之路。

屈原用香草美人比喻楚懷王和自己的君臣故事,歐陽修用雨中落花寫棄婦的淚眼問花,秦觀則用無情“疏柳”寫有情離人

這一闕《如夢令》的最後幾句,是“回首,回首,繞岸夕陽殘柳”。

秦觀兩闕《如夢令》,無情物、如何寫成有情痴?

如果更換一二字詞、切換兩三語境,那麼,這不過就是岸邊一排柳樹,與你秦觀又何干?

或許人家就是一副植樹節圖景呢。

但詞作中反覆兩次唸叨“回首,回首”。

那惘然若失、那反覆回眸、那不捨不忍之情、那難分難解之意,都在這兩個“回首”之中被無限延長,彷彿自帶回聲音效,一直揮之不去。

在這“回首”的凝視語境之下,岸邊柳樹也同樣被賦予了回憶色彩,同樣有了物是人非般的感慨之情。

更何況,那柳是“殘柳”。

那“殘柳”還是在蕭瑟的夕陽之下,更是徒添幾分悽愴傷感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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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另外一闕《如夢令》中,秦觀也使用了類似的手法來寫桃李。

他寫“桃李不禁風,回首落英無限”。

風中花瓣陣陣落下,原本也是非常尋常的自然現象,詞人偏偏要賦予桃李柔弱多情的人格,寫她們“不禁風”,將落花寫得這樣惆悵而迤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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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節奏頓點的強化效應。

開頭秦觀劈頭寫著“幽夢匆匆破後”,夢醒時分這樣的場景在古詩詞中出現頻率非常高,毫不稀奇。

值得注意的是他寫“匆匆”,做夢幹嘛要急匆匆?夢醒又為什麼要匆匆?

說明這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被驚醒

那麼,這或許是舟車勞頓的旅途,或許是兵荒馬亂的歲月,或許是心魔縈繞的時節。

“匆匆”之後秦觀加了一個“破”字。

這個“破”,又兇狠,又淒厲,又殘缺。

瞬間將那幽夢被“破”的慘淡、怨恨、頹敗之情,勾勒於紙上。

秦觀兩闕《如夢令》,無情物、如何寫成有情痴?

起首這短短几個字,“幽夢匆匆破後”,秦觀就已經清晰營造了別有幽愁暗恨生的氛圍。

另一首《如夢令》的結尾,秦觀又寫著“腸斷,腸斷,人與楚天俱遠”。

這首如夢令的觀察地理位置,第一句交代“樓”,不論他站在什麼樓上,樓不會自己動、所以天也不會遠。

兩者都是靜態的,不存在“與楚天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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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情況下,“人”才可以和“楚天俱遠”呢?

離別之時,人在運動的船上。

這明明是以樓中相送人的視角,寫舟上遠別人,但又帶入對方的透視眼、寫“人與楚天俱遠”。

秦觀兩闕《如夢令》,無情物、如何寫成有情痴?

這種視覺錯位感,對於所謂“遠”的感官,有著極其強烈的放大效果。

試想,比較一下“人遠”、“天遠”、“人與楚天俱遠”三者,哪一種感官共情效果最凸顯?

人遠顯得小,天遠顯得虛,“人與楚天俱遠”才將物與我、主與客、實與虛都囊括筆下。

辛棄疾寫“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一句寫景氣勢浩大、格局高遠;秦觀這句“人與楚天俱遠”也在憂傷的氛圍裡,開拓出了更遠更遼闊又更綿密的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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