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08危機贏家:“危機遠沒結束,最扭曲的行為就是危機時抄底”


對話08危機贏家:“危機遠沒結束,最扭曲的行為就是危機時抄底”


文/康主編 鳳凰網財經特約主筆、資深媒體人

2017年6月末的一天,即將離任的美聯儲前主席耶倫在英國的一場論壇上說道:

“我確實認為現在我們已經變安全了許多。我希望(金融危機)在我們有生之年都不會再次發生,而且我也並不認為將會發生。

半個月之前,74歲仍然生龍活虎的耶倫在一場集會上憂心忡忡地說:

“疫情有可能令美國經濟陷入衰退。”

同樣被“震驚”到的還有89歲的巴菲特老爺子。3月9號那天,道指狂瀉了2000多點,美股觸發熔斷。巴菲特說,這真是“活久見”。

一週內,老爺子就又被刷新了三觀,而且還刷新了兩次。

球王貝利如果炒股的話,會比巴菲特更為震驚。巴菲特89年裡見證了四次熔斷,而比巴菲特年輕十歲的貝利已經見證了5次熔斷,而且是在6天時間之內。

暴跌,暴漲,熔斷……拋售、踩踏、休市……

這是金融海嘯,也是金融危機,全球股市已經被推進了大波動時代。

當新一輪下跌來臨之時,可能很多人才意識到,上一輪金融危機已經過去了12年。

約翰·戈登在《偉大的博弈》一書的序言裡說:

“世界上不會有任何其他地方的歷史會像華爾街歷史一樣,如此頻繁和千篇一律地不斷重複自己。”

面對捲土重來的危機,我們有必要回首12年前那場同樣慘烈的災難,聽一聽“倖存者”的經驗,回溯那段並不遠的歷史。

鳳凰網財經《康主編》欄目今天和一位曾經經歷過2008年金融危機的華爾街交易員進行了一場對談。他叫趙林,在那場危機中,他管理的產品通過波動率交易策略不僅全身而退,沒有虧損,而且還獲得了不菲的收益。

但即便是以贏家身份度過了上一次危機,面對如今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他仍然覺得有些錯愕——2008年的危機尚且給了人們風險管理的時間和空間,而這次危機卻根本沒有留給人們防守的準備時間。

在美聯儲拋出了史詩級的零利率寬鬆政策後,趙林直言危機遠沒有結束——如果疫情得不到有效控制,再多的QE也只是空中樓閣。

在這場對談中,趙林還回顧了自己當年在金融危機中交易的部分細節,讀完你會發現歷史雖然不會重演,但卻是驚人的相似。

“當你看到現實生活中上演的資本市場的起起落落時,最讓你震驚的是,無論是市場投機還是市場投機者本身,千百年來都幾乎沒有絲毫改變。這個資本的遊戲亙古未變,同樣亙古未變的還有人性。”

01

“2008年是我交易生涯中收益百分比最高的一年”

康主編:2008年的時候,你在華爾街的什麼機構工作?主要交易的是什麼品種?

趙林:2008年的時候,我在紐約的對沖基金Capstone Investment Advisors擔任基金經理,負責股衍波動率交易,主要交易對象包括美國個股和股指期權。

波動率交易是一種很獨特的交易方式,我簡單解釋一下:期權的價格受諸多因素的影響,最主要的影響來自於標的的方向和波動率。我們可以通過量化的手段,把標的方向對於期權價格的影響暫時剔除掉,使得期權價格變化完全取決於波動率的變化,這樣等於把隱含波動率從期權價格裡剝離。把隱含波動率剝離出來之後,我們就可以把波動率當成一個標的進行買賣。

波動率與期權的關係,類似於市盈率和股票的關係,而波動率的獨特之處是我們可以把波動率做為獨立的資產進行買賣。

康主編:當年金融危機的時候,你賺錢了嗎?

趙林:2008年是我交易生涯中收益百分比最高的一年。因為當時美股正經歷一場非常大的危機,資產價格變動很快,實際波動率很高。在風險聚集的市場裡,定價通常是混亂無效的,因此有很多好的交易機會。波動率交易和做空不是一回事。投資人可以通過合理交易波動率獲取市場下行時的保護,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對沖。

波動率做為一種資產,本身和股市的長期相關性低,在美國市場,波動率和股市呈現一種負相關,在中國市場,波動率和股市的相關性不穩定,但無論中國還是美國市場,當股市大幅下降的時候,尤其是危機來臨的時候,波動率會大幅上漲。

2008年,金融板塊遭受了重創,在10月,Goldman、JPMorgan、Morgan Staley、Bank of America等銀行股下跌速度非常快,導致波動率極劇升高。如果當時買入期權並且把方向剔除掉後,無論銀行股是漲還是跌,都可以通過買入波動率獲取收益。

康主編:在金融危機中,你一直是賺錢的?中間遇到過回撤嗎?最大回撤是多少?有沒有遇到過危機的時刻?

趙林:海外的對沖基金運營方式和我國很不一樣。當時我們有一個旗艦產品,幾乎所有的資產都在這個產品裡,然後分給不同的團隊和基金經理,一個產品裡有不同的策略。而在我國,通常一個私募發很多個產品,每個產品的規模都不會很大。這是中美兩國對沖基金行業的一個顯著不同。在金融危機期間,股市的波動很大,我們的團隊在高波動的市場行情裡更容易捕捉交易機會,所以我們都是一直賺錢的。

在金融危機期間,當然會遇到回撤的,其實任何時候都會遇到回撤,這是很正常的。金融危機期間,我印象中我們團隊的回撤很小,因為大部分時候都是在賺錢。但是做為一個公司,我們的旗艦產品遭受到了比較大的回撤,大概8%到9%之間。在Capstone, 旗艦產品規模很大,有多個團隊在不同的資產類別和不同的市場裡同時管理著資金。所以,在紐約的時候,我不是很在意回撤的百分比,更多的是關注絕對值。管理產品回撤是風險負責任人的主要責任。回北京之後,因為產品運營的方式不同,我才開始關注回撤。

至於危機時刻,金融危機的時候好像沒有安全的時刻吧。真正的危機還真不是賠錢的危機,當時面臨的可是全面瓦解、金融崩盤的問題。儘管當時我們是在賺這錢,但是我擔心有可能股市都不存在了,所有人都會失業。

康主編:金融危機的時候,你的交易對手都是什麼人?有高盛、雷曼、貝爾斯登這樣的投行嗎?交易是不是零和遊戲?你賺錢,意味著他們都虧錢了?

趙林:交易對手有各式各樣的人吧,主要取決於標的和交易量的大小,交易最多的是投行的自營團隊,其次是其他對沖基金的人。我們的交易對手主要是做市團隊,流動性的提供者,其實大家更像是合作伙伴的關係。高盛、雷曼、貝爾斯登的團隊都和我們有交易,雷曼倒閉後,有幾個交易員加入了Capstone,成為了我的同事,他們很聰明。

衍生品交易,包括期貨和期權交易理論上是零和遊戲,但是實質上並非如此,因為市場參與者的目的不盡相同。當前的資本市場結構複雜,資產類別眾多,不同資產類別之間有著多層次的關聯,尤其是期權市場。所以並不是真正的零和遊戲。

我們賺錢,不代表其他人就是虧的。舉個例子,如果我們買入了認購期權,對手方賣出了認購期權,當標的上漲時,表面上我們獲利,而對手方虧損,但對方可能本身就持有標的,他們賣出期權的目的是為了增收,而不是看空。

康主編:雷曼兄弟破產那天,你當時在做什麼?

趙林:我當時在交易,因為那不是突發事件。市場已經有了心理預期。在雷曼出現流動性危機的時候,我們第一個措施就是停止一切與雷曼的交易,只平倉不開倉。

康主編:危機會扭曲人的交易行為,在那場危機中,你看到過的最扭曲的交易行為是什麼?是踩踏?是不計成本的拋售?

趙林:危機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所有大類資產之間的相關性都趨向1。除了類現金資產之外,沒有什麼避險資產。我認為踩踏和不計成本的拋售並不是扭曲的,是因為流動性枯竭造成的。在那種極端行情下,大家想到的不是賺錢,而是少賠,不破產,活下去。

我見過最扭曲的交易行為是在危機時抄底。

我覺得,在高度不確定市場行情裡,信息對市場的衝擊加大,資產價格會變的敏感異常,和這兩天我們看到美股數次上下熔斷的情況一樣。在危機當中,抄底的想法不是很理智,不少人是因為貪婪而抄底,並不是基於客觀的判斷和冷靜的分析。

康主編:危機中的華爾街是什麼樣子的?整個危機中給你印象最深的一幕是什麼?

趙林:那場危機對行業衝擊非常大,華爾街遭受了重創,失業的人很多。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投行倒閉時,門口很多抱著箱子離開的人。非常無奈,也挺心酸的。

康主編:在危機中全身而退,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趙林:我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可我以前並不這麼覺得,以前一直以為我一切的成績都是通過自己的勤奮和才華創造的,現在看來,挺幼稚的。2008年那時候我已經入行4年,由於波動率資產的特殊性,我可以在危機時取得很高的收益。當時絕大部分人是賠錢的,我確實是迷失了,狂傲的很且目中無人。

那個時候我的確殺氣騰騰,每天的狀態彷彿手時刻就在扳機上面。

02

“這次危機很突然,美股還有下跌空間”

康主編:這一次的危機有沒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和當年的危機非常相似?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趙林:2020年和2008年危機最相似的地方,就是危機前夕的市場很類似。次貸危機真正的開始是在2007年,2008年10月達到高峰,2009年3月開始好轉。次貸危機爆發之前,2006年8月到2007年春天這段時間,美國股市處在一個高點,而且波動率非常低。同樣,在1月疫情爆發之前,美國股市也處在歷史高點,而且波動率也是非常的低。所以,真正的危機是市場沒有任何防備,一切貌似風平浪靜的時候,突然爆發。

最顯著的不同是危機爆發的速度。2008年的危機不是在很短時間內爆發的,不少投資人是有時間和空間進行風險管理的。而今年的危機是非常突然的,市場完全沒有防備。此次的危機,市場下跌的速度也是異常得快,波動率比2008年還高。可能是因為總市值過於龐大的緣故,市場的流動性難以支撐。

康主編:回國後還和華爾街的朋友有聯繫嗎?他們還在做交易嗎?他們最近過的怎麼樣?

趙林:我和一些朋友一直都是有聯繫的,前兩天還給一個朋友寄了口罩,但可悲的是礙於面子他不敢在外邊戴。我的朋友裡有交易員,也有其他崗位的,絕大部分交易員還在交易,也有幾個從交易崗位離開,有幾個個別的離開了金融行業。

我的老同事們最近一段時間表現很出色,收益很好。這也是波動率交易的特點吧,在極端行情下,波動率交易員會大放異彩。

康主編:現在韓國、西班牙已經開始禁止做空了,這樣對於結束危機有幫助嗎?

趙林:我認為在極端行情下,禁止做空是有積極作用的。主要原因在於,禁止做空後,投機方沒辦法通過融券賣出股票獲利,而股票的持有者依然可以減倉拋售,這樣就把有限流動性給需要管理風險的人,而不是投機的人。沒有了空方的直接競爭,市場下行壓力會減少,而空方依然可以通過買入認沽期權看空市場。2008年9月,美國證監會也禁止做空股票。

康主編:玩一個猜底的遊戲吧,你覺得這次危機會在什麼時候結束?美聯儲已經實施罕見的寬鬆政策了。

趙林:這主要取決於西方國家抗擊疫情的行動力。如果像現在這樣發展,我覺得事情遠沒有結束。如果疫情得不到有效控制,再多的QE也只是空中樓閣。尤其是如果病例持續上升的話,美國市場的下降空間很大。目前意大利和巴西的股市已經跌了40%左右,而美國還是有很大空間的。如果海外情況惡化,有可能會波及國內市場,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認為中國股市的韌性已經體現的很明顯了。如果非要給危機加個期限,那麼我覺得會在5月下旬結束吧。

康主編:你現在在做什麼?還在一線交易嗎?對於這次危機你做了什麼應對?

趙林:我現在準備去報考北京舞蹈學院。(笑)開玩笑!我當然還是在交易,我很熱愛這個職業。我去年成立了一家資產管理公司,希望疫情好轉後,開始步入正軌。由於這次危機之前,波動率很低,而且維持了長達4個月之久,是沒有辦法賣出的,所以只能買入了,結果可想而知。

03

給投資者的五條忠告

康主編:假如你現在還在華爾街,你覺得自己還能在這次危機中全身而退嗎?

趙林:這個問題很難判斷了,因為市場下跌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我想我如果在紐約的話,應該還是盈利的,我個人的交易風格在高波動的市場行情裡表現會好一些。

經歷過2008年金融危機的交易員,一般都不會賣出很多波動率,在管理黑天鵝事件帶來的尾部風險時,會更小心些。畢竟,2008年是刻骨銘心的,那個時候沒有最高的波動率,只有更高。2020年的這次危機,也會賦予年輕交易員一個刻骨銘心的經歷的。

康主編:和現在的交易員說一句話,你會告訴他們什麼?

趙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笑)

又開了個玩笑。其實有很多優秀的交易員,我並不知道要對他們說什麼。

康主編:和普通投資者呢?會說一句什麼話?

趙林:有幾點建議:

1)慎用槓桿,只有在確定性很強的情況下,適當運用。

2)不要對股市期待過高,交易股票可以實現財富增長,但很難實現財富自由。

3)制定詳實的交易規則和計劃,包括止盈和止損。規則制定後,要嚴格遵守,別輕易改變。

4)發展獨立思考能力,信息爆發的時代,不要隨便跟風。

5)假設其他投資人都是至少和你一樣聰明的人,減少傲慢。

康主編:回國後和華爾街感覺有什麼不同?

趙林:

做路演的時候,遇到的最多的問題是“做期權能賺多少倍?”,但有些人甚至連期權和期貨都分不清楚……

遇到這些問題,我一般會回到,“期權不是暴富的工具”。華爾街有句名言,交易期權有兩種死法:一個是買期權,一個是賣期權。

康主編:你知不知道A股近些年也有一句名言,叫做“do his mother a ticket”?這句名言大概的來歷是,一個股票大V在2015苦勸一個自己的粉絲,說一定要形成自己的交易體系。那個粉絲連聲答應。結果,20分鐘後,這個粉絲和大V說,“我覺得我還是先幹他孃的一票,然後再形成自己的交易體系”。於是就有了這個“do his mother a ticket”。

趙林:我發現很多散戶都是“劫匪策略”——幹一票,然後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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