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

詹姆斯•K•巴克斯特(1926-1972),新西兰著名诗人,主要诗集有《坍塌的房屋》(1953)、《秋之书》(1972)、《耶路撒冷十四行诗集》(1973)、《迷宫》(1974)等。

巴克斯特访谈①

[新西兰] J•K.巴克斯特 约翰•威尔

张桃洲 译

威尔:你为什么写诗?

巴克斯特:嗯,那是人们常问的问题,回答将不得不是相当潜意识的。你该知道,你本人也写诗,你看……也许是一种孤独的青春期。你对一个想象中的同伴说话——那将是心理上的原因:用另一个声音填充孤独——两个人,你自己和作为诗人的你自己。有个爱尔兰人说过,他的写作是他自己内部的年长者和年轻人的对话。艺术家们居住在他们的孤独中。那是一种回答。可是为什么?答案其实会时不时地改变,一个人不会有确定的原因。

威尔:你在《新西兰诗歌的近来趋势》中写道:“我不预示我们应该都披上麻袋布和灰烬,但我认为诗歌应该包含道德真理是合理而必要的,每个诗人应该成为依据他的见解的先知。”你写那些是二十年前,你的立场有任何方式的改变吗?

巴克斯特:有某些改变。我想在我那时的态度里有一种潜意识的自负——不过很自然的——有一些粗鲁。一个人不能把一种道德教训添加到一首诗里,一个先知不是因为他选择做一个先知,而是因为上帝让他做。我的意思是,耶利米②是一个诗人还是先知呢?嗯,首先是先知,我想。你看他不说“好了,我要写一首诗。”诗也许是一种更自由、更个人的东西。一般说来它不是给世界的训诫。不完全是。

威尔:当费尔伯恩③说,“带着训诫出发的人很可能是某类疯子”。你那时会同意他?

巴克斯特:是的,很可能是。当然,那人也许有一个训诫要给出,但这不那么常见。再说这正是关乎给异教徒带去光的问题:事实上异教徒也许是一个人的光的来源——一个人的朋友、一个人遇到的人。我常在教堂里说:“出去向无神论者和不可知论者学习。没有必要假装你有某个伟大的东西带给他们。”也许要带的恰恰是智力的装备:可靠性将来自一个人自己展示的经验的一部分。我想……嗯,诗歌常常是揭示的经验。是的。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J. E. H. MacDonald丨Mountain Snowfall, Lake Oesa

①译自约翰•威尔编选的四卷本《巴克斯特散文全集》第三卷,维多利亚大学出版社(新西兰惠灵顿)2015年版。本篇的注释均为译者注。

②根据《圣经•旧约》,耶利米是一位先知,《旧约》中《耶利米书》、《耶利米哀歌》、《列王纪上》及《列王纪下》的作者。

③Rex Faiirburn(1904-1957),新西兰诗人。

威尔:诗人要以某种方式承担拯救社会的义务吗?

巴克斯特:我想每个人要同时承担拯救他们自己和社会的义务。我的意思是在他们自身中保持精神生活,而在社会中作为人①而存在,不管他们是诗人与否。但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他的镜子的真实性是其价值所在——诗里的道德元素包含在它的真实性中。很多人误解了这个,认为一个人正好可以提供训诫,但诗,是一面镜子。那恰好是它的方式。

威尔:如今艺术与宣传常常处在交叉目的中。我认为你自己已经表明宣传只在无意识状态下才有用。

巴克斯特:我认为任何宣传在艺术中都可能是不正当的,因为如果那样艺术就是工具性的:它不仅仅是忠实的传达,而是要将之处于最低值。如今一个共产主义者……你看马克思主义诗人写坏诗,因为那是些宣传品。他们在试图证明某个东西……但一个人不得不说(对于基督教诗人而言,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说着“信主耶稣基督”或开始给圣约瑟夫②或某物写颂诗时)这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正好处在与那个说“我一无所知,我一无所知”的人相同的状况下。我确实曾说过:“一个基督教诗人在写作时,与一个不可知论诗人处于同等位置。”他也在处理一种未知的生活、未知的经验,并试图将之付诸书页——一个非常下意识的进程。他不能把公共印记放在他所说的事情上。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J. E. H. MacDonald丨Lake McArthur, Yoho Park

①原文为楷体。下同。

②即《圣经•新约》中圣母玛利亚的丈夫。

威尔:那么,当你在你的诗中运用各种神话时,不是违背了你所说的如其所是反映世界的立场吗?

巴克斯特:嗯,当你对待世界时你倾向于将之视为一片混乱。这里有位科学家,他看着世界的混乱,如其显现给人类心智的多重混乱——也许在上帝之眼里那完全不是混乱,只是对我们而言看起来是混乱——他看着,通过他的科学透镜和那个他所赋予智力秩序的律则。诗人做着同样的事,我想,二者——科学准则和诗篇——实际上是等同的。诗篇更主观些:它只是一种不同的风格。我认为那是它行事的方式。而神话是诗人用之使经验成型的形式。

威尔:在《猪岛书简》里你说:“诗是置于/狮子洞穴上的平板。”

巴克斯特:是的!一个人必须非常靠近那火,我想,非常靠近这个混乱的位置。你越靠近,就能更好地活下来。我诗歌的一位批评家,一位有同情心的批评家,说我像一个离公牛非常近地工作的人,一个斗牛士。你几乎被犄角戳破了。也许你确实。也许血进入诗篇是有用的。但这恰好跟人一样:一个人不像宣传员做这个或任何类似的事情。

威尔:那也许,难道不会使得诗歌太个人吗?

巴克斯特:是的。必须有一定距离。诗里的“我”不是自传性的“我”,它是一种戏剧性的“我”。诗是一个人使用的戏剧性装置。人们(要么诗人要么读者)将诗中大写的“我”误认为个人的“我”——说“我认为今天是个好天气……”或“我爱你……”或诸如此类的“我”。不,那不会成为一首诗:它是戏剧性的“我”。你看,我曾在一首诗里说过……我把无神论自我导入我里面,这变成了诗的一部分……如果有人说:“你不是一个无神论者,吉姆……”我会说:“可是为了诗我是。”自我的层次必须戏剧性地表现出来。我想那是对的。

威尔:这不导致同一首诗里的矛盾——两种声音在说话么?

巴克斯特:不会——也许有十种声音。有一种是玛丽•约瑟夫•奥贝特修女①的。嗯,她会代表我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也许相当于教会的家庭主妇在说话——当然,一个十足的白种人形象。但我在代表别的事物说话——也许,是毛利村落,或者相当繁复的经验世界。当然有矛盾——那是戏剧。人就生活在矛盾中:那是人的本性。

威尔:你宣称自己是一个天主教诗人。

巴克斯特:是的。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J. E. H. MacDonald丨Sunset, Lake Simcoe

:这对你的诗歌有何影响?

巴克斯特:嗯,一个人是天主教徒,缘于他信仰。他是一个诗人,则因为他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和职能,以及接近事物的另外方式。如果他说“我将告诉世界他们应该成为天主教徒”,这将是荒唐的。如果他说“我是一个天主教诗人……”我想一个人的宗教训练对他的思维方式会有十分微妙的影响。我认为天主教艺术——我更愿意说基督教艺术——处于最好状态时是受伤的艺术。有一种血在里面,人的伤口呈现在里面。它近乎受难。它不是阿波罗式的,而是更狄俄尼索斯式的②。

威尔:你认为这带你更接近如其所是的世界——按照诗作为现实之镜的观点?

巴克斯特:嗯,是的。我有时称自己是一个前—诗人。某种程度上那是玩笑。我有时写诗,但也许不给它们最优先权。有时候一个人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不得不打碎镜子。我记得我正在戒酒时——处于第三期酒精中毒——我写了一些非常非常好的诗,我知道,那是一种消极的、探索死亡的类型(有一两首确实好,我想《给巴尼•弗拉纳根的挽歌》是其中一首)。但我意识到,倘若我戒了酒、改变了生活风格,那么我的诗意之镜将会破碎。而那确实发生了。有三四年,我写了坏诗。我不能写好诗,是因为我在康复,我在改变我的生活。但我认为从伦理上生活必须优先于作品。你知道,老叶芝说过,“生活的完美,抑或工作的完美,∕若要选择后者,就必须拒绝∕一座天堂般的宅第,黑暗里的渴望。”③嗯,好了,他在开玩笑,我想。这些事情并不像那样严重或对立。

威尔:在关于《猪岛书简》的评论里,查尔斯•布拉施④声称你写的是“散文,而非诗”,并为你诗性力量的弥散感到惋惜。你如何看待艺术中唯美主义的作用?

巴克斯特:嗯,布拉施本人应该是一个阿波罗式诗人。你看,《猪岛书简》,那个实际的序列,是更狄俄尼索斯式的——那种血从伤口出的事物类型。在形式上发生了一定的断裂,但我想,在自发性和真实性方面有优势。我想要达到:只是某人真实地说话。虽然在那本诗集里有另一些诗在构造上相当正式——如“亨利酒吧”诗,就有高度正式的结构,如我说过的,像一件紧身衣,容纳躁郁症患者的经验或者诸如此类。又一个玩笑——一个人必须始终开玩笑。我认为当你离这个混乱的中心更近,常常是在玩笑里得到最好的表达,诗也许是玩笑——非常严肃的玩笑。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J. E. H. MacDonald丨Barbados, B.W.I., Winter

①是巴克斯特所在的耶路撒冷社区的一名修女。

②Apollonian和Dionysian也可分别译作“日神的”和“酒神的”,前者代表理性、后者代表激情,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用这两个术语阐述了古希腊文化的特性。

③出自叶芝的诗作《选择》。

④Charles Brasch(1909-1973),新西兰诗人。

威尔:这是否意味着你在你的后期诗歌中为唯美主义找到了一个位置?

巴克斯特:嗯,唯美主义……美感是必要的:拥有一种形式,一种接近事物的方式。一个人需要形式。当一个人开始把形式或艺术经验奉若神明时……这是危险抵达之处,一种偶像崇拜。我不喜欢那个。它可能如此轻易地出现在我们的文化中。然而实际上,一个诗人的经验和另一个人的经验恰恰是相同的:只不过诗人艺术化了它们。那是差异所在。

威尔:那些你曾以宏大方式写出的诗作——如《野蜜蜂》、《火箭表演》、《倾圮的房屋》——如今你怎样看待它们?

巴克斯特:带着遗憾和嫉妒,看到另一个自己能够将那些正式结构制作得那么好。我想我确实创作得好,你看。我现在做不了了——我的生活风格改变了。也许我的一些当时在那儿的脑细胞用完了。很可能。但我会使用我已经得到的那些。你变乖巧了。你学着运用经验的间隙,发展新风格去应对不同的处境。然而,这些非常正式的诗篇是有点圆形的:它们以某种方式被自我封闭,完美的循环,这类事物。我更喜欢一个人像一间敞开了所有门的房子。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你知道的。

威尔:你是否认为你后期诗歌中的自由(比如,我想到的是《猪岛书简》和《耶路撒冷十四行诗》)折射了你的生活方式?

巴克斯特:那确实有一点。《猪岛书简》——我认为“那本书将敲断批评家的牙齿”。我为之感到高兴。批评家们有时困扰我。那不是我写那些诗的原因,只是一个附带的想法。我想,“好了,我要把它扔进那只狗的下巴……”于是它用下巴夹住,随后发现牙齿断了,因为那是由石头做成的,你懂我的意思。那本书有一点硬。但“耶路撒冷”诗篇有所不同。它们更参差不齐些。我不在意它们的技能,只在乎说出了什么。它们中的一些,我认为是好的,有些并不好。这不让我担心。

威尔:那么,在道德主义和艺术之间没有一种必要的冲突么?

巴克斯特:我认为有。但一个道德主义者常常害怕。现在的问题是,如马利坦①所说:“资产阶级的谋虑和艺术家的谋虑是不同的。”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们往往处于冲突中。道德主义者倾向于实行资产阶级的谋虑。他会说“我们不想让我们的小孩读这个……”或诸如此类——那是一个粗鲁的道德主义者,我知道。或者他可能要求一个训诫。而诗人说,“让你的训诫和孩子们见鬼去吧,我写作是为了真实地传达,而真实可能是可怕的。”那是他的道德。真实可能是可怕的,但我将真实地说话。需要一些声音简单地说出他们的所想所知。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

©J. E. H. MacDonald丨Fields and Sky

①即Jacques Maritain(1882-1973),法国天主教哲学家,著有《艺术与诗中的创造性直觉》等论著60余部。

威尔:这是诗人作为先知的作用吗?

巴克斯特:是的。你看,真实,也许是一种具有预见性的感觉,它将揭示人与人、可能还有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它将做这个。但——我想这是问题的关键——先知不会受扰于他的诗是好是坏,而诗人则会受扰于他的诗是好是坏。一个人不能使一首诗具有预见性。兰波的《地狱里的季节》碰巧是一部预言式的作品,但我不认为他像那样设计了它,它是非常下意识的。它应当在法国文化和文学在占有一席之地。它在当时并未被认识到是有价值的。

威尔:于是,你通过你的艺术探寻了一种真实的形式?

巴克斯特:是的,常常是。我认为真实是主要的。我有时说,你知道的,男人是真实之人,女人是爱恋之人。我们必须互相学习。但一些男人是爱恋之人,一些女人是真实之人。也许那是为何有更多庄重的、强力的男性艺术家的原因——因为他们是真实之人。但……我不是歧视女人或任何事物。我只是说那是可能的。

威尔:那么这预示着真实将解放我们……

巴克斯特:嗯。

威尔:……可是真实也会令人反感。人们有时会对你视为真实的事情反感么?

巴克斯特:是的,是那样。当释迦牟尼外出,带着他从死人身上脱下的长袍——黄色长袍——说,“自我是地上的一个洞,它是一个缝隙……”人们会产生反感,不是么!当他举起一枝花半小时一言不发,人们会产生反感,不是么!你明白吧?真实是难以命名的,是不?他们想要一个名字,他们想要一个固定的位置,是因为他们想要自己的固定身份,而那并不存在。我想在上帝面前人就是地上的一个洞。是的。

威尔:诗中的粗俗有时也震撼人们……

巴克斯特:经常有粗俗。那是民间文学的正常部分。那只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维多利亚文化的废墟中,我们才如此担忧那个。我们的立场是混乱的,我想。城市文化也试图驯化那种淫秽。一种民间文化、一种地方文化、一种乡村文化,同样不会有这个。它们有我们失去的维度。

威尔:你是否在新西兰诗歌中发现了一种民间维度?

巴克斯特:可能发现了。你必须掘开七层混凝土才能发现它,其中有一点在费尔伯恩的诗里,有一点在格洛弗①的诗里。我想还有一些在我自己的作品里。也会在别的地方。寻找民谣的尝试——而这对城里人来说如此之难。你看他还没有得到一个团队。创作民谣你必须有团队。你会在毛利歌曲里发现民间文化,我确定。嗯,谈到粗俗,一个女人创作歌曲给剪羊毛的人唱。它们非常粗野——从我们的观点看也许是淫秽。这是一个正直的女人。她在创作歌曲给剪羊毛的人用毛利语唱。这在毛利文化中毫不奇怪。你看,他们会说“那很好!”这是否意味着道德的失败呢?完全不是!不!

威尔:你曾写过一篇题为《作家们为何停止写作》的文章,在文中你声称:基督教将为一个人继续写作同时提供必要的框架和张力。在目前处境下,你依然设法写作吗?

巴克斯特

:嗯,我确实写了,是的,偶尔,当我有闲暇和似乎有某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原因时。有时我的诗是工具性的,就是《斯塔古特糖厂谣曲》这首……它像一首马克思主义诗。不过它适用于它的类型,我想。而《吸毒者与警察之谣曲》这首——某种程度上又是一首社会性的诗,也许是一首团体之诗。我不会像我曾经做过的,那么急切地关心诗完成得如何好。《作家们为何停止写作》——嗯,把这个基督教的膏药涂在社会性的脓包上,我现在不那么看了。我宁愿认为“我们是人,必须学会互相爱,说出真实”。我可能更在乎无形的教会……仁爱①,显现在每个人心里的爱,那将带他去天堂和上帝那儿,让他加入到他的同伴们中间。但这不再是一个教义的问题了。也许在那时我认为教义会比它已治愈的更多。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J. E. H. MacDonald丨Early Morning, Rocky Mountains

①Denis Glover(1913-1980),新西兰诗人、画家。

威尔:也许社会批判的诗歌,其根本缺点在于,它试图宣传,且不包含好诗所必需的张力。

巴克斯特:很对!它不包含冲突,不能根除的冲突,以及一个人内心里的生命收缩。我们会真诚地说:“你看,也许这是埋在每个人心里的十字架。”一个人的生命常常是一种收缩。他必须接受它,如果他是一个诗人,就表达在他的作品里……接受它的疼痛并在他的作品里表达。那时别人说“这个声音是可信的……”你看,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收缩的声音。你会在卡尔•夏皮罗②的诗里发现它:

让风吹,为许多将要死去的人们。

笑声和悲伤把手连接起来。心始终

伴随沉重的步伐凝结在胸膛。

脸庞起了皱纹,褶子如一张地图,

眼睛布满血丝,带着眼泪和潮汐。

这是一个有人性的人,你知道。他在那儿,在岛上——一个战士,一个男人,一个美国战士,但只是一个人。一个人变老了。他散架了。这是一种收缩,当我们同样不朽时,你看。在此生中没有解决办法。

威尔:嗯,一种根本的无政府状态似乎处在你生活方式的中心。我想到了你的诗句:“波浪不贬低/或淹没什么分担了它们流动的姿势。”你可以对此说明一下吗?

巴克斯特:一个人可能有时似乎被贬低或淹没,但随后他又像海豚一样冒出来了。也许这是神恩,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彼处表达的是:心中根本的无政府状态并非源于一种已选择的生活方式,而是未选择的生活本身。不管怎样,它就存在于每个人生活的核心。进入根本的无政府区域的恐怖是恐怖对于写作者……因为它像混沌③,世界起初的混乱,那时圣灵移动在那混乱上。那混乱内在于人类的心里。我们处于被创造的过程中,我们是未完全成型的生物。这种无

政府状态对我们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也许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知道了一个人是一堆被制成某物的混乱。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

©J. E. H. MacDonald丨Montreal River

①原文为拉丁语:charitas。

②Karl Shapiro(1913-2000),美国第五位桂冠诗人(1946年)。

③原文为:tohu and bohu。

威尔:诗驯化那混乱么?

巴克斯特:诗不驯化它,但给予它一种形式。它尽可能地接近它。诗对这混乱、这潜能抱着很大的尊敬,不试图毁坏它,而是向它举起一面镜子。而诗具有力量,是因为它真实。

威尔:你曾被认为是一位非常有前途的年轻新西兰诗人……

巴克斯特:噢,我知道。是的。

威尔:那带来了什么样的压力?

巴克斯特:那确实歪曲了不少。嗯,一个人不再年轻。是关于什么的前景呢?是别人希望你成为的某物的前景。嗯,一个人的生活或写作,常常显出与他自己或别人希望或期待的很不一样。那么,领先于批评家大约五跳是好的,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用商人的风格谈话)……领先于他们十跳。让他们在后面捡拾碎片,而你去做别的事情了。然后你就在干净的地面上了,呵!他们对作品的看法不会赋予作品以质量:它要么拥有那种质量,要么缺乏。批评家不会赋予作品以质量,经常我们认为他能够。(就像教师认为他能指导,他所能做的是取出已经存在于孩子里的东西。)

威尔:一些批评家会认为你没有达到早期的预期,他们也许带着遗憾回看作品《吹吧,丰收之风》和《倾圮的房屋》。他们似乎会为你生活和作品发生的转换感到可惜。

巴克斯特:好吧,老叶芝说过“如今我必须凋萎而入真实”①,那是一种解放的状态,我想……成为自己,一个老人站在地上,若是我的话会赤脚——那也许是炫耀。但那时如果一个人说了,那也许是他自己的声音,而不再是其他人的回声。他们想要这个锦缎,你知道,依然如叶芝所说:“这个旧刺绣的锦缎。”嗯,那在当时是合适的。费尔伯恩开始写时是丰盈的,但后来变得坚硬——绿茵茵的植物变硬成为结实的棍子,你知道,用来打人,也许用一根橡木棍,或在他头上晃来晃去。一个人需要橡木棍,呵。在我看来真实是重要的,而非一个人显现在别人眼里的方式。

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

©J. E. H. MacDonald丨The Supply Boat

威尔:说到费尔伯恩……他把生活视为对意义的探求,并写道:“我们生活得越紧张,我们就越能够强烈地实现价值……”他补充说:“正是伟大的消极原则——不朽、死亡、沉默——维持着我们意识的模式。”你会评论这些吗?

巴克斯特:是的。我想那是爱尔兰小说家埃德纳•奥布莱恩所说的地面上的一堵石墙。你知道,这儿是这堵石墙,是农民们建造的。那是他们自己生活的一个象征。那持续着。它们维持超过一个人的生命,这些地面上的巨石。它们像墓碑,这些石头,它们是沉默的。而我自己,我发现自己内心其实越来越被吸引到这样一种状态:沉默、死亡、不朽,不管你喜欢什么——平静之点……平静②,平静的状态。在那儿,在那缝隙里!有时诗会从那儿出来,如同水从石头里出来。

威尔:从另一方面说,那种需要、那种渴求,可能引导你忍不住写作?

巴克斯特

:是的是的,很幸福一个人能够忍不住写作。就是那样。当我到了天堂,如果我曾做过,主会说:“你一生中大概说了一百亿词。那太多了。它们是好词还是坏词,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将不得不说:“主啊,你给了我一副嗓子,你给了人们一副嗓子。你知道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说。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假的。那是没办法的。”

(197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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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叶芝的诗作《随时间而来的智慧》,原诗应为: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

②毛利语:rangimarie。

题图:©Kuzma Petrov-Vodkin丨Still Life with Mi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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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是向正在发生的事举起镜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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