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砍出的桃太郎 故鄉在何方

我此時正身處的岡山這座城市，便是桃太郎的故鄉，一座將長髮梳成中分樣式，由雞、犬與猴陪伴的少年銅像站立在JR岡山站後樂園出口前，手搭涼棚望向遠方。他的對手——鬼城的溫羅，則以更高大的身型穩坐在車站的西側出口。

在岡山這座小小的政令指定都市（類似直轄市）中，到處都能找到桃太郎的影子，他的動物朋友們的塑像藏在街頭巷尾；描繪著桃太郎故事的下水道井蓋簡直是一幅幅藝術作品；吉備糰子被包裝成各式各樣的點心盒子售賣；塗畫著桃太郎形象的有軌電車叮噹作響，往返於城市中心的景點之間，每次乘坐只需要花費100日元。每年8月的第一個週末兩天，岡山都會舉行以桃太郎為名的祭夏節，彷彿擔心英雄寂寞似的，人們化妝成傳說中的鬼怪溫羅的模樣起舞遊行。

除此之外，這座被稱為“晴之國”的城市與以往不太一樣了，它在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故土情懷中過上了繁華現代的生活，包括修建了一條吃得到來自瀨戶內海的新鮮食材製作的散壽司的居酒屋街。當人們回顧岡山的過去的時候，就像出生在岡山市東邊邑久町的竹久夢二所說的那樣：“我亦想要懷著好奇之心，凝視我的故土。”唯一不變的是，人們始終在紀念著桃太郎，桃太郎也始終護佑著這座故土之城。

要不是桃太郎，像我一樣，很多人都難以把岡山作為旅行目的地吧，雖然這裡有宏偉的岡山城和秀美的後樂園，但在西日本這塊“城堡之地”，岡山城這座幾乎全部重建過的“贗品烏城”實在有點排不上號。而後樂園倒是一直秀美了300年（儘管也經歷了“二戰”之後的巨大修復工程），作為日本三大名園之一，後樂園得到了米其林文化指南（Michelin Green Guide Japan）的最高評級三星殊榮——東方人喜歡它，西方人也喜歡它。

岡山的第7代藩主池田綱政花了14年的心血建造了這座後來與金澤兼六園和水戶偕樂園並稱三絕的著名花園，它被定位為“迴游林泉式”大庭院，隨著四季的變化，種植於園內的花卉呈現出各種不同風情。儘管我在僅有臘梅初開的冬天到達，也能在清冷中感受到欣欣向榮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已經帶動著後樂園以及與它一川之隔的岡山城萌發了3個世紀。

橋、島、湖、山掩映在鬱鬱蔥蔥的綠植中，並不緊湊的建築群保留了江戶時代的風情，以廣闊的草地與池塘為中心，園路及水路連接著假山和茶室——沒錯，在湖心茶室或城見茶屋喝上一杯特別名勝後樂園的和紅茶，再吃一顆以桃太郎的白桃製作的和果子，幾百年來岡山的大名們就是這麼度過戰爭間隙的閒暇時光的。

1576年，織田信長在京都和岐阜之間的小山丘上修築了安土城，城中的那日本第一座天守閣立即成為明星樣板，受到各地藩主的爭相仿造，岡山城也不例外。《岡山城志》中記錄：“仿安土城建築而設天守閣。其結構為三重而五重……”建造岡山城及天守閣的是岡山第二任藩主，宇喜多直家的兒子宇喜多秀家。然而在那個年代的日本，有個好親爹不如認個好乾爹，在被豐臣秀吉收為養子之後，除了受賜名為“秀”外，秀家還年紀輕輕就成為“備前宰相”，並在豐臣秀吉的建議和支持下，用了8年之久修建了山坡上的最像安土城的岡山城。那是1590年，天守閣建築制式的開創者織田信長已經死去，安土城也已被豐臣秀吉燒燬，這實在有點諷刺。

宇喜多秀家修築的岡山城天守閣從石牆開始算起高達20.5米，牆壁外側的壁板用黑漆塗抹，在瀨戶內海陽光的照射下宛如烏鴉潤溼的羽毛顏色，再加上金色的屋簷裝飾，一直以來，這座擁有日本戰國時代遺風的城堡被人們稱為“金烏城”，它與東邊的姬路城遙遙相對，後者的天守閣由於白色的外壁造型猶如展翅白鷺而被稱為“白鷺城”。

一般來說，天守閣是用作敵情瞭望塔和本丸的最後碉堡的，大名或城主以及親眷、衛兵的居所則相鄰而建。但與眾不同的是，在岡山城天守閣內部建造有供城主日常生活使用的“城主之室”，這在整個日本城堡的建造歷史中都是罕見的，盤點來看，只有在愛知縣的犬山城中才有同樣的配置。這樣的居屋設置或許也來自於秀吉的紅人秀家的自信，天底下恐怕是沒有人敢來攻打他的岡山城吧。

秀家的自信一直持續到1945年6月29日凌晨，在“二戰”的空襲中，岡山可不像京都和東京那麼幸運，這座黑色城堡連同山門和城池幾乎被摧毀殆盡，只剩下本丸（城池中心）西北角的“月見櫓”（賞月箭樓）。現在的天守閣在1966年完全按照舊時圖紙復原重建，只不過主體結構已經是鋼筋水泥了。

登上天守閣，透過半開的窗戶可以眺望岡山市風貌，一條旭川彎彎曲曲，將岡山城和後樂園分隔開來。在城堡的屋簷角上，是日本人喜歡的金色“鯱”的造型，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傢伙生得龍首魚身，尾巴翹起好像噴湧的水花，看起來好似鯉魚躍龍門，據說有防止火患的功能，所以在包括姬路城在內的日本古代木城樓上，都找得到它的形象。與金鯱相伴的，是岡山城屋簷上獨一無二的金色桃子，它時刻提醒登上城樓的人們，這裡是受到武神保佑的桃太郎的故鄉。

桃太郎的傳說比岡山城還要悠遠，雖然像藩主更迭一樣，一代人講著一代人的故事，但桃太郎始終好像岡山的代言人，被寫進不同的書裡，編成戲劇和影片，陪伴瀧本睦美這樣的岡山孩子長大。在童話故事裡，桃太郎是從隨河水漂來的巨大白桃中誕生的，一對樸素的老夫婦將他收養成年。為了制服危害人類的鬼怪，桃太郎帶上老奶奶製作的吉備糰子踏上了前往鬼島的路。途中桃太郎用如今已是岡山名特產的吉備糰子收服了一隻白狗、一隻錦雞和一隻猴子，擴充了“征討大軍”。最終白狗咬住鬼怪的屁股，猴子抓破鬼怪的後背，錦雞啄瞎了鬼怪的眼睛，而桃太郎揮舞大刀英勇向前殺死鬼怪，獲得了好萊塢式的大圓滿結局。

桃太郎的傳說並非憑空創造，他的原型是被稱為“日本武神”的吉備津彥命，這位孝靈天皇的第三個皇子好像生於天命的哪吒三太子一樣勇武。桃太郎擊潰鬼怪保一方平安的傳說，正是他作為大將軍攻克來自朝鮮的殖民割據統帥——百濟王子溫羅的演繹。在岡山西邊的吉備津神社的社記中記載著，吉備津彥命的家臣中有犬養建、樂樂森彥、留玉姬三人，曾跟隨吉備津彥命征伐鬼城，他們分別可以對應童話中的犬、猴與雞的形象，似乎正印證著桃太郎傳說與日本武神故事的一脈相承，而吃了便可力大無窮的吉備糰子，分明也是家臣俸祿的象徵。

在1590年代，或許是受到了桃太郎的感召和鼓舞，岡山藩主宇喜多秀家曾暫停岡山城的修建，而追隨豐臣秀吉進攻朝鮮半島，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作為出征總統領了。如今乘坐JR桃太郎線到達吉備津站，就可以前往吉備津神社，據說那裡是埋葬被桃太郎消滅的鬼怪的頭顱之地。作為一個與桃太郎原型吉備津彥命有關的景點，今天的吉備津神社依然傳承了“鳴釜神事”的祭神儀式，通過用大鍋煮飯時發出的聲響來占卜吉祥兇險。

而與吉備津神社一站地之隔的吉備津彥神社，則祭祀著吉備津彥命，這裡因曾經是武神的居所而得名，卻在當下成為據說能實現求子願望的子安神社，或許人們真的相信與希望可以藉由巨大的白桃的神力誕下健康英武的孩子吧，每當正午的陽光照射到神殿正面，那白如桃形的日頭，無論如何都給沐浴其中的祈禱者帶來了提升運勢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