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花開


我聽得見孤獨

它時常對我說話

所以我不需要說話

因為有孤獨

它不會離開我

永遠不會



1

這是初三的時候,秦一寫的一首小詩,年少時的我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只有班主任看得出來,秦一是一個不太合群的孩子。


秦一的父母在他三歲的時候離婚,他一直在爺爺奶奶家長大。如果說他和別人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們所有的集體活動,都不見他參加。

後來他所經歷的事情和結果,或許在他父母離婚的那天就已經註定了。


運動會,植樹節,春遊……所有活動他都是留在班級裡打掃衛生,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問為什麼,時間長了,大家也就都習慣了。


只要有活動,我們都習慣性把自己的東西交給他保管,因為他從不出錯。我們很放心,但從沒問過他要不要來。


秦一是一個挺好的孩子,學習也好,只是有些自閉。因為他的沉默,所有的老師都很默契地不去提問他。他也很自覺地把學習做得很好。


或許每個人的學生時代,班級裡都有一個寡言的人,不愛說話,不愛參加活動,安靜得就像隱身了一樣,以至於畢業多年大家同學聚會,都沒人想起。


初中畢業後,大家都分開了,自然就沒了消息。聽說他後來轉學到別的城市讀書,更是聯繫不上,何況也沒人會聯繫一個連句話都沒說起過的同學。


後來沒想到會在大學碰見他。他主動跟我打招呼,我竟想了許久都沒想起來是誰,倒是他先開的口。


“我是秦一啊,小學班裡最不愛說話的那個。”


“哦哦,想起來了,確實不愛說話,你怎麼在這?”


“考到這兒來了,你呢?”


“一樣,哪個專業?我看看。”


“後來,我們居然是同班。”


就這樣,我跟那個不愛說話的秦一再次成為了同學。而他,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健談了許多。


慢慢的我才知道,他沒有變,他只是跟熟人說話,對於不熟的,他仍然是沉默寡言。


秦一長得很像朴樹,瘦高的,頭髮也遮住了眼睛,只是他不會彈吉他。單單從背影來看,簡直像極了朴樹。我開他玩笑,以後就叫秦樹好了。


而他只是笑笑。班級裡的姑娘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各種追求,起初他置之不理,後來可能覺得實在煩了,便怒目相對。


我只有悲傷。


姑娘們開始覺得他很有個性,時間一長,便沒人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後來也沒人喜歡他了,背地裡都說他窮酸,清高。


我勸過他,既然已經大學了,幹嗎還壓抑自己,找個女朋友不好嗎?


他說:“很多人來這個世界必須要做些什麼,而我只是來一下而已。”


我說他有病,他只是笑笑,指著自己的腦袋說,確實有病。



2

秦一把沉默轉換成了文字。他大學期間發表了很多文章,他從來不主動推薦給我,都是我自己找來看的。


他確實是個怪人。通常我和別的兄弟喝酒,都是天南地北的瞎侃。輪到他,只是兩個人沉默的吃飯。


有一天在食堂吃飯,正好是4月1號愚人節,電視上放著紀念張國榮的節目。他放下手中的飯一直盯著屏幕,半晌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他為什麼走。”

“為什麼?”

“他不開心,既然活得不開心,何必活著。”

“你不是哥哥,你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確實不是,但我就是懂他。”

“……”


3

我沒再說話,我知道這種情況下說什麼都沒用。後來順利畢業,我選擇去北京,他選擇去了洛陽,他說那裡有他的魂。


期間斷了一段時間的聯繫,再次聽說,才知道他病了。


不是別的,是抑鬱症,跟哥哥一樣,只是他堅持了許多年。


我去見他的時候,他狀態特別差,臉上沒有顏色,冒虛汗。


我看見床上散落著稿紙。掃了一眼,記住了其中幾句話:


“那些細枝末節的情緒,就像夜裡窗外的小雨滴,慢慢地輕輕地拍打我。我想找一個乾淨手帕,擦掉這些悲傷,可我沒有手帕,我只有悲傷。”


“門前臺階的縫隙裡,長了一棵小草。它在努力活著,而我在費勁心機死去。”


“你向陽般地微笑,像是嘲笑我的沉默。”


那段日子他過得不快樂,我陪了他很久。


我和秦一散步,陪他喝酒,他還是老樣子。


待了幾天,他便催我回去,說他一切都好,讓我別擔心。因為工作的原因,我也確實待不了太久,留了幾日,便返回我的城市了。


走的時候,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一本筆記本,看上去很舊的樣子。


回去的火車上,我翻開那本日記。那是他小學就開始寫的。


原來我從未了解過秦一。


“天氣晴朗,他們玩的很開心,我看著他們開心。”


“我心裡有個小門,沒上鎖,你只要拉一拉就會開,可怎麼沒人拉。”


整個上學期間,秦一的日記都是一種近乎於哀求的語氣。原來,他渴望被看見。可所有人都以為他喜歡那樣。


後來的部分他習慣了冷漠,習慣了拋棄。


“別來和我說話了,我不孤單,我很好。”


“你們越是笑得放肆,我越覺得你們可笑。”


“假如生命只有一天,我不會用它來說話,也不會用來愛你,我只是想安靜地看看世界,沒人在乎我的到來,也沒人在乎我的離開。”


他的最後一段文字裡,我預料到了什麼,又似乎錯過了什麼。



4

2011年下半年,秦一自殺了,在自己的出租屋裡。


最先發現他的是房東,罵著晦氣。警察檢查了以後,確定為自殺。


但秦一的確死了,沒人知道,就像他活著的時候,沒人知道。


他走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恍惚覺得他還活著,活在某個角落。


2012年3月18號,微博上的一個姑娘自殺了,同樣是抑鬱症,他叫“走飯”。


向陽,花開


我一直覺得,那些絕對孤獨的人,骨子裡是不希望孤獨的。就像秦一,走飯。從他們的表達看得出來,他們希望有人看見他們。


跟他說話,跟他微笑,告訴他生活很美好,請你不要放棄。


可最後,人們都在忙自己的生活。一些人走,一些人來。本質上生活沒有任何改變,因為他們與我們互不相干。


可真的無關嗎?那些精靈的文字,細微的情感,除了他們,還有誰能寫出來。


“躲了一輩子的雨,雨會不會很傷心。” —— 走飯


“我踏上的每條路,都叫迷路。”—— 走飯


我不知道秦一認不認識走飯,如果他們相識,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局。兩個傷心人在一起,可能就沒那麼傷心了。


寫到這裡,外面下起了雨,很大,我不知道秦一還是走飯會不會難過。我無法用普通人的理解去感受他們,我只是有些難受。



5

一個想起他的夜晚,拿起那本日記再次翻看的時候,偶然發現最後兩頁有字,用鉛筆寫的,字跡不那麼清楚了,當年才會遺漏。


我趴在書桌上,把本子貼近檯燈,仔細辨認。


秦一是這樣寫的:

“我熱愛這個世界,就像熱愛我的生命,我打算帶走我的生命,但我不會帶走世界,我的下一次到來,一定是向陽花開,陽光明媚……”


這麼多年過來了,我並不孤單,有薩仁陪著我,有巴棋蘇木的月光陪著我。


你要感謝,在你如火如荼的生命中,總會有那麼一個人,因他的存在,而驚豔了你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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