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前有棵柳

我家門前有棵樹。栽了三十多年了。是我讓父親栽的。

那年,我十四歲,在距家二公里的公社中學上初中。一天放學時,見路上橫躺豎臥著許多被截下的柳枝,有的比胳膊還粗,於是,我們這些在那個年份早熟的孩子,就都儘自己的所能連抻帶拽地往家拖。

雖明知拖回去就是當柴燒,但還是挑了順溜的。當時,我拖了兩根,只能拖兩根,因為每根都如同超級大掃把,拖起來很費勁。

記得拖回家時,母親還誇我懂事了;父親沒說什麼,臉上還是一慣地嚴肅,但我分明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別於嚴肅的表情。

於是,這別樣表情便成就了柳再生的生命。現在想來,父親也許是為了紀念我的懂事,也許是希望我的懂事能長成一棵樹,很意外地,父親說要把其中一根更直的插到我家門旁。

我家門前有棵柳

說意外,是因為我曾求過父親栽棵毛桃樹,而父親卻以一棵毛桃樹蔭一大片地(因為毛桃樹得栽在院子裡),而那片地就不能再種蔬菜為由,讓我想吃毛桃的希望落了空。所以,我當然不會想到父親會插一棵還不如毛桃樹的柳樹。

都說“無心插柳柳成陰”,更何況這“有心”插的柳呢?沒幾年,柳樹便能在炎熱的夏天用枝繁葉茂蔭一片涼,然而,這陰涼對於我家卻形同虛設。

只知操勞的父母從沒想過在樹下襬一塊石,然後坐在樹下乘涼,或坐在石上給我們講星星月亮的傳說。

很羨慕那些在故事中長大的孩子,而我總是長在現實中。

記憶中,每一年的現實,父母都在忙碌。插柳時已包產到戶,父親是支書,好支書,總是忙了地裡忙村裡,母親也是忙了地裡忙家裡。

我們哥幾個更是被母親支溜得團團轉,不是去挑菜,就是去拔草。再熱的天,也沒誰哪怕站到柳樹下納納涼。

我家門前有棵柳

柳雖插於有心,卻長於我們的無意。也許,柳記住了我們一家人的所有大事小情,但我們卻很少去關注柳的一年一綠。父母忙著奔日子,我們則忙著長大。

被忽視的柳也忙著長大。長大的柳其實是很美的,只是發現美要有一顆欣賞美的心。

欣賞有時是因著心閒意閒,可對於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以及成人後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我的兄弟,即使身閒,心也不會閒,更何況身也很少閒。

於是,柳的美就只美在父母從沒讀過的,或兄弟讀過也早已忘記的書中。

等我能對照著書中關於柳的美去欣賞它的美,或試著用手中的筆去描寫它的美時,柳卻成了我回孃家時遠遠便能見的家的標誌。

我家門前有棵柳

如今,柳老了,父母也老了,只是,老了的柳樹依舊春來生綠,老了的父母卻青絲一去復返。

老了的柳還在於每年盛夏為家人預備下一片陰涼,儘管我的父母兄弟依然忙碌著拂著柳的好意;

老了的父母也還想用他們日漸萎縮的翅膀為我們遮風擋雨,儘管我們自己已能頂風冒雨。

樹老了,老在年齡;父母老了,老的不僅是年齡,還有頭上的發、臉上的褶,但永遠不老的是對孩子的愛心。

忙了一輩子的父母終於有時站到柳樹下,卻是為了目送我。

每次走出家門,回頭中,柳樹下母親飄動的白髮,父親佝僂的身體,都會讓我的心一緊一緊。

我知道,終會有那麼一天,當我離家後再回眸時,只能看見家門前的柳,卻沒了柳下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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