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網紅經紀公司:底線是不可能有底線的

廣撒網、合約坑、簽約後變卦、高額違約金,MCN瘋狂吸金背後,亂象叢生。

接連兩則消息將MCN機構置於輿論旋渦。

廣西一偷車賊落網後語出驚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進看守所就像回家一樣”,成為網紅。據媒體報道,這名周某出獄當日(4月18日),有近三十家網紅機構開出了百萬高價欲簽約孵化周某。

很快有媒體曝出周某以1500萬年薪與四川攀輝影視簽約。這家MCN機構成立於4月17日(周某出獄前一日)。不過消息隨後被周某否認,他堅持“不會去當網紅主播給別人打工”。

疫情期間,因一段“實拍武漢封城後24小時”的視頻走火的B站UP主“林晨同學”,前些日子陷入了一場解約風波。他在視頻中稱,簽約的MCN機構“不差旅行”要求其在與疫情相關的視頻中植入商業廣告,被他拒絕後,溝通未果,MCN機構索要300萬違約金。

視頻發佈第二天,這家MCN機構就在官方微博回應,雙方存在很多偏見,並用大量的截圖和事實做出了回應。事件發酵十天後,林晨再次發佈視頻,表示已經在協商解約中。

前有林晨同學與“不差旅行”的解約風波,後有爭相簽約出獄男子、為博流量毫無下限的操作,雖然在林晨同學事件中,到底是誰在破壞規則,至今仍未明朗,幾十家MCN機構爭搶簽約“竊格瓦拉”一事的細節也並未被披露,但可以窺見,在直播帶貨的風口下高速發展的網紅經紀行業,亂象叢生。

MCN這一概念原本誕生於美國,作為舶來品進入中國後,經歷了野蠻生長的新生期,從網紅經紀公司到公會再到MCN機構。MCN機構最初是平臺和內容生產者之間的中介,但如今既負責IP孵化、內容生產,又承擔了一部分平臺公會的職責。而在目前的情況下,除了頭部機構外,更多的MCN機構功能大而全,涉及領域廣泛,便暴露出了能力短板。

此前艾媒諮詢的報告顯示,預計到2020年中國MCN市場規模將達到245億元。可觀的市場增長空間和直播電商走火下的紅利期,MCN機構吸引的入局者眾。但在網紅門檻漸低的今天,多數達人對行業認知不足,很容易掉入部分“黑心”MCN機構的圈套中。

據燃財經統計,今年以來,已經有數十位知名達人自曝與MCN機構陷入糾紛中。

為博流量無下限,掙快錢的MCN機構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日前宣佈:“以‘永不打工’周某為噱頭炒作的經紀公司將被納入負面清單。”之前有簽約意向的幾家公司也迫於壓力,先後刪除了相關聲明。

事實上,被MCN機構熱捧的周某,只是一個小學肄業,以偷盜“電瓶車”為生的慣犯。由於被採訪時的髮型與古巴著名革命家切·格瓦拉有幾分相似,被網友送上外號“精神領袖”“竊·格瓦拉”。這次被MCN機構“瘋搶”是在他第四次出獄後。

“黑心”網紅經紀公司:底線是不可能有底線的


來源 / 網絡

一句堅持“不打工”的言論為什麼就可以帶來千萬身家?什麼樣的MCN機構會看中竊·格瓦拉?

“拋開道德問題,單純從經濟效益角度來說,我個人不認為竊·格瓦拉能夠長期做內容輸出。”MCN機構負責人王帥告訴燃財經,做視頻或者直播,對內容創作者的要求比較高,不僅需要會拍攝,更需要擁有持續輸出內容的能力。

事實上,MCN機構不計道德、只看流量的選人方式在行業內早有先例,就是有經典語錄“大力出奇跡”、“一天少花500,我渾身難受”的“大力哥”。2013年底,他在服用大量“大力藥水(一種止咳水,有成癮性)”後,持刀搶劫一對在ATM機存錢的父子,因刀拿反了,反被這對父子當場制服,後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

出獄後,“大力哥”接受一家網紅機構的邀請,走上了主播這條路,但由於直播內容過於單一,除了“大力出奇跡”之外,幾乎沒有別的梗,觀眾很快審美疲勞。“‘大力哥’身上不具備內容持續輸出的能力,在他的直播過程中也缺少和粉絲的互動,每天只知道說‘大力出奇跡’來博取關注和眼球,但當觀眾新鮮感過了之後,他的流量和熱度基本就消失了。”王帥分析道。

而據媒體報道,“大力哥”每個月只拿一萬元底薪,拍段子、廣告和直播禮物分成和他均沒有直接關係,錢都到了網紅機構手裡。

王帥強調,諸如周某、“大力哥”等網紅,只能作為短線網絡達人MCN機構的一時選擇,而像鳳姐之類的網紅達人也只是曇花一現,真正能夠活下來的,一定是有能力去孵化一些具備長期內容輸出能力的MCN機構。

熱度傳媒CEO鄧雙成同意這一觀點,他認為,30多家MCN機構搶著簽約竊·格瓦拉,應該是炒作的成分比較大。雖然周某有一定的流量,但正規的MCN機構是不會去簽約竊·格瓦拉的,這種流量並不會帶來商業收益。“至少對我而言,不會去簽約他。”

鄧雙成的熱度傳媒是一家知名的綜合型MCN機構,他坦言,公司的官網和官微在近半年來收到了很多投訴。據他介紹,“行業內確實存在一些黑中介,他們會打著大機構的幌子,去簽約一些主播。而且,大多是一些地方的網紅經濟機構,自身並不具備為達人提供流量扶持和網絡變現的能力。”

而據多位行業人士透露,成立一家MCN機構並不複雜,註冊門檻較低,只要手下有3-5個人就可以。而疫情期間線上直播帶貨的火熱,更是在客觀上造了一波網紅機構。“疫情下,線下業務慘淡,線上業務繁榮,很多其他業務團隊都會轉型到MCN領域,速度可能要比2019年更快。”鄧雙成說。

“黑心”網紅經紀公司:底線是不可能有底線的


此前艾媒諮詢發佈的報告顯示,近三年來,MCN機構數量迅猛增長,從2017年到2019年增長了近10倍,雖增速有所放緩,但這份報告對2020年的增速預測依然高達93%。增速過快,行業仍未形成完善的體系,很多入局者都是奔著賺快錢來的。

“黑心”MCN的套路:廣撒網、狂吸金

縱觀李佳琦、薇婭、李子柒等超級網紅背後,均離不開團隊的力量。從平臺層面來看,像抖音、快手、B站等視頻平臺,會將更多的流量和資源投入到合作的MCN機構中,而一些獨立的“野生”達人們很難從中拿到資源和扶持。個體的力量有限,因此越來越多的達人選擇加入MCN機構。

然而,MCN機構雖然不是新鮮事物,但在網紅門檻漸低的今天,多數達人對行業認知不足,很容易掉入部分“黑心”MCN機構的圈套中。

多位受訪者表示,這些機構對達人們想紅的心態把握得非常準確,簽約前的承諾,如制定IP打造計劃、給予運營指導,接綜藝節目通告進行強曝光等,在簽約後,多數不會兌現。

“剛入門的時候,很多達人都只會悶頭做視頻。這個時候如果有公司找上門,並承諾會給予運營扶持,上綜藝節目增加曝光度等,很容易就心動了。”加奇告訴燃財經。

加奇是一位B站UP主,曾經簽約一家北京的MCN機構,最初的承諾是,發底薪,還繳納養老保險,其中底薪4000-5000元,根據達人的粉絲量級而定;如果是外地達人到北京來,還會給予5000-8000元的房補。但在一個月後,公司卻要求達人將房補退還給公司,理由是這筆房補只是預先借給達人的。

“林晨同學”發聲幾日後,一名叫做“古天雞的旅行日記“的UP主也發佈視頻,聲討了同一家MCN機構“不差旅行”。他自稱,作為旅行達人,簽約前公司承諾會給予旅行經費補貼,但簽約後,公司幾乎沒有給過任何資金支持,個人需要自費旅行拍攝素材,公司還要求達人自費購買粉絲。

“黑心”網紅經紀公司:底線是不可能有底線的


MCN機構要求達人自費購買粉絲;來源 / “古天雞的旅行日記“視頻截圖

王帥告訴燃財經,市面上的確存在一類MCN機構,就是通過“廣撒網”簽約達人,在合約中模糊其詞,在實際運營中,沒有什麼實質扶持,只為坐等達人爆紅後分取利益。“但現實是他們也在賭,畢竟在公司什麼都不做的情況下,簽約的達人就能突然爆火的概率是非常低的。”他表示。

加奇近幾年先後簽了不少MCN機構,和“林晨同學”所述的情況一樣,前期約定的包裝和推廣,在簽約之後都很難實現。據他回憶,從內容策劃、後期剪輯到包裝,都需要自己弄,甚至在推廣方面,公司也幾乎什麼也沒做。

“黑心”網紅經紀公司:底線是不可能有底線的


“黑心”網紅經紀公司:底線是不可能有底線的


簽約前MCN機構的承諾;來源 / 林晨同學視頻截圖

同時,公司對達人有內容更新量、商業廣告植入的要求。在加奇眼中,“不僅沒有給予幫助,反而給自己增加了工作壓力,簽約MCN機構幾乎毫無意義。”

從商業廣告中獲利,是MCN機構和達人走到一起的目的,但因為各自立場不同,至於接什麼、不接什麼,如何廣告分成,就成了雙方爭執的焦點。從機構來看,每個達人的走紅都是有生命週期的,要在週期內實現商業最大化,而達人則是對自身人設和作品負責,平衡口碑和商業收入。但在合約面前,多數達人在與MCN機構的博弈中是更為被動的。

首先是“被迫”接商業廣告。

“如果是廣告商看好你的情況下,(達人)必須得接受,公司不會讓你拒絕的,而且會先發制人,先把你的資料發佈,讓外面的人都看到你接了這個商業合作,那就不得不做。”加奇說,在簽約公司以後,達人基本上得服從公司的安排,尤其是商業廣告方面。

加奇因為受不了公司的這種先發制人的做法,長時間內將其與不符合人設、內容定位的商業合作綁定,在和這家MCN機構簽約合作三個月後,選擇主動解約,代價是一個月工資和當月的廣告費分成。

至於利益分配的關鍵問題,廣告分成比例,在行業內沒有一定的標準。

據加奇介紹,業內的廣告分成基本都是達人和公司二八分或者三七分,甚至還有一九分的,如果碰到四六分的公司,可以說是非常幸運了。

王帥則談道,關於廣告分成,如果是一九分的話,一般有兩種情況,達人有底薪,或者達人本身是從素人由公司孵化起來的。在業內,廣告分成是有不同梯度的,一般是流量越大的達人,分成比例越高。

加奇簽約MCN機構後,最明顯的感受是,想做的內容都會被嚴格約束。他是一位好物種草分享類UP主,時常會陷入兩難,無法平衡公司商業廣告的需求和自己內容產出的質量。

“公司一般不會允許達人接一些非客戶產品的推薦,久而久之,慢慢發現,可做的產品越來越少。”加奇告訴燃財經,這樣情況下,達人只能去找一些還未進入國內的小眾產品進行測評,只是一旦小眾品牌火了之後,又會再次進入內容尷尬期。

一邊是內容製作的壓力,一邊是簽約機構的種種限制,左右為難。美妝達人張凱毅此前也陷入了這種怪圈。

“困住”達人的違約金

在燃財經採訪的過程中發現,MCN機構更大的套路存在於合約中的“霸王條款”,一旦達人單方面解除合同,將面臨著賠付高額違約金的風險。

此前,美妝達人張凱毅曾陷入了MCN機構的解約風波。她是一位美妝種草達人,憑藉爽快的性格和濃重的東北口音,被粉絲親切地稱作“大哥”。2019年10月26日,張凱毅在發完最後一篇微博後消失了,很多粉絲猜測其已被公司雪藏。

2020年1月初,張凱毅再次出鏡,公開曝光簽約公司的“不平等條約”,自稱長期被公司壓榨,並被索要上億的天價解約費。

無獨有偶,“林晨同學”在發佈的短視頻中指出,自己曾與多家機構有過簽約。本以為“不差旅行”這家機構有很好的資源,沒想到不小心陷入了“霸王條款”風波中。他在視頻中也指出了這個關鍵性問題,達人單方面提出解約,根據合約規定或需要賠付最高300萬的違約金。

“黑心”網紅經紀公司:底線是不可能有底線的


“不差旅行”和林晨同學的對話;來源 / 林晨同學視頻截圖

據業內人士透露,市面上有一類MCN機構,主要盈利來源就是違約金。套路多是在內容創作方面給予達人一定壓力,摧毀其自信心,讓其服從公司的各種安排,還會以各種手段逼迫達人單方面發起解約,便從中收取高額違約金。

“機構方在合約中,一定會設置部分保護自我的條款,但也要看雙方的權利義務是否對等。很多條款中,對方並沒有任何義務,或者另一方的責任是有限的,那這樣的合約也是不成立的。”王帥說。

鄧雙成表示,在達人的成長過程中,在某個階段與公司形成衝突,是非常常見的,但絕大部分都可以通過協商解決。達人的認知有一定的侷限性,而公司的眼光則會比較長遠。而且任何達人都有一定的生命週期的,一般在2-3年左右,從公司的角度出發,更希望在賬號成長和商業變現能力之間找到平衡。

火星人文化創始人李浩則認為,大家習慣性認為達人在MCN機構面前是弱勢群體,其實不一定。

“我見過好幾家MCN機構辛辛苦苦投人力、砸資源把一些達人培養起來了,結果達人被挖走或者要單飛,要求解約,MCN機構損失慘重。由於短視頻的賬號往往跟人設是強綁定的,所以一旦離開達人,MCN機構的賬號價值也就歸零了。”他說,這個時候,MCN機構也可能是弱勢的一方。

據瞭解,達人和MCN機構一般有三種簽約模式。

一種是機構對達人現有賬號進行扶持,公司會安排旗下頭部達人幫忙轉發,快速對新人進行流量扶持。“因為經紀合約往往有年限限制,達人也往往有生命週期,所以不少MCN機構更追求短期利益,希望達人儘快接商業合作。”李浩告訴燃財經。

另一種模式是機構購買一些已經有一定粉絲基數的賬號,將新簽約的達人嫁接到該賬號上。加奇此前正是碰到了這種情況。在簽約杭州一家MCN機構時,公司幫他買了賬號,在原賬號上對他進行IP打造。但在這種因為定位的改變,原有粉絲對於賬號新主人的不適應,效果往往不如預期。

少數情況是,公司直接幫達人孵化一個新的賬號。行業內人士稱,這類公司顧及的是更長遠的利益,因為賬號歸MCN機構所有,廣告分成上,機構拿到的更多,但同時風險也大,一旦達人出走,對公司造成的損失不言而喻,因此高額違約金往往是制衡達人的方式之一。

在李浩看來,達人體系是金字塔型的,千萬粉絲的頭部網紅自帶流量,對客戶和供應鏈都有很強的吸引力,而MCN行業競爭激烈,大量公司在內容生產、客戶資源、供應鏈上並不具備能力,這種情況下,搏出位、搶達人等行業亂象可能會長期存在。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王帥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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