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三國中的東吳,歷來有女性參政的傳統。孫堅的吳夫人就經常向孫策提出勸諫,實際上是干預孫策的決策活動。到孫權繼位時,吳夫人“助治軍國,甚有補益”,是在幕後支撐著孫氏政權的頂樑柱。孫權之妹也是“才捷剛猛, 有諸兄之風,侍婢百餘人,皆親執刀侍立。”孫氏嫁給劉備後,連諸葛亮也深為忌憚:“主公(指劉備)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於肘腋之下。”可見孫夫人對劉備的軍政事務必有一定的干預,所以劉備、諸葛亮才會擔心孫夫人“生變於肘腋之下”。

孫氏家族女性參政的傳統,很自然地傳承到了孫權的女兒身上。

孫權之女孫魯班,因是長女,人稱“大公主”“長公主”,因嫁給全琮,又稱“全公主”。孫魯班在《三國志·吳書》中沒有專門的傳記,其活動事蹟分散記載於《妃嬪傳》《孫和傳》《孫峻傳》《孫綝傳》等篇章,歷來沒有引起史家的重視。但實際上,如果把分散在各傳中的孫魯班事蹟彙總起來,就會發現,孫魯班不但對東吳宮廷政治的參與度很深,而且在多起重大事件中起到關鍵作用,甚至影響到三國曆史的進程和走向。眾多赫赫有名的文官武將,只不過是她的棋子而已。

神秘的“全公主”孫魯班,可以說是隱藏幕後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一道魅影。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孫權長女、“全公主”孫魯班

一、孫魯班的出身

孫魯班是孫權與步夫人所生的女兒。《三國志·吳書·妃嬪傳》載,步夫人是臨淮郡淮陰縣人,“以美麗得幸於權,寵冠後庭。生二女,長曰魯班,字大虎,前配周瑜子循,後配全琮。”

步夫人出自淮陰步氏,是孫吳政權中淮泗集團的領袖之一步騭的堂妹或堂侄女,因此可以說,步夫人實際上是孫氏政權中的淮泗集團在孫權宮廷中的代表人物。孫權選妃一向是“重色輕德”,其後宮中美女如雲。步夫人能夠“寵冠後庭”,除了天生麗質之外,淮泗集團的家族背景也是她能夠得到孫權格外寵愛的重要原因。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真·三國無雙6》步夫人(民間傳說步夫人名叫步練師)

但也是因為步夫人的淮泗集團背景,使得與淮泗集團對立的江東士大夫集團反對孫權立步夫人為皇后。江東集團支持的皇后人選,是孫權的遠房侄女、籍貫與孫權同為吳郡富春縣的徐夫人。當時宮中之人知道孫權更寵愛步夫人,都私下稱步夫人為“皇后”“中宮”,但孫權顧忌江東集團的意見,依違於兩位夫人之間,直到兩位夫人都死了,還沒作出決定。步夫人死後,孫權才追冊其皇后之位,但已無濟於事了。

孫魯班為步夫人所生,是以母得寵。事實表明,孫權對孫魯班言無不從,對孫魯班插手干預政治活動也是放任縱容,幾乎可以說是寵上天了。

正是因為寵愛孫魯班,所以孫權對孫魯班的婚配十分重視。

孫魯班先是嫁給周瑜之子周循,因周循早逝,又改嫁全琮。周瑜是淮泗集團早期的領袖人物,其生前在孫吳政權中的地位,正如大家所熟知,無須贅述了。周循如果不是早逝,肯定也會被孫權用為大將。

全琮籍貫吳郡錢塘縣,雖然是江東人,但投靠孫策較早,在孫策渡江與江東士大夫爭地盤的時候,全琮之父全柔就“舉兵先附”。其原因,很可能是因為全氏家族門第不高,並非世家大族,只是中低等級的豪族而已,全氏原本就與“顧陸朱張”等江東世家大族存在一定的矛盾,所以在孫策略地江東時,全氏家族支持孫策,其政治立場更接近於淮泗集團。孫魯班先後所嫁的夫婿都是淮泗集團中一等一的家族,可見其在孫權心目中的地位。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孫權女婿、大司馬全琮

孫魯班以步氏所生而得寵,又因得寵而與淮泗集團聯姻,其政治立場和政治命運就不得不與步氏家族以及淮泗集團緊密相連,共同沉浮。

二、孫魯班害死王夫人

《三國志·吳書·妃嬪傳》記載孫權後宮中有“夫人”稱號的共七人。其中謝夫人(會稽郡山陰縣人)、徐夫人(吳郡富春縣人)、潘夫人(會稽郡句章縣人)屬於江東集團,步夫人(臨淮郡淮陰縣人)、王夫人(琅琊郡人)、王夫人(南陽郡人)、袁夫人(汝南郡汝陽縣人)屬於淮泗集團。

在以上七位夫人中,孫權有意立為皇后的,先後有步夫人、王夫人(琅琊)、袁夫人,均為淮泗集團人物。可見孫權的本意,是要在淮泗集團中選擇一位皇后。只是因為江東集團極力反對,孫權猶豫不決,以致三位夫人先後去世,仍未能立為皇后。最後,因為孫權決定立孫亮為太子,才使得孫亮生母、出身江東集團的潘夫人取得皇后之位。

出身淮泗集團而有望立為皇后的有三位夫人,但皇后只能有一個,所以淮泗集團內部也存在競爭。在三位夫人中,袁夫人為袁術之女,汝南袁氏本是名動天下的頂級世家大族,但因袁術、袁紹先後敗亡,家族勢力已衰,而且袁夫人沒有子女,競爭力不強,能夠在後宮立足已是不易,不敢奢望參與皇后之爭。於是,袁夫人固辭不受皇后之位,退出了競爭。剩下的便只能是步夫人與王夫人的競爭了。

據《三國志·吳書·妃嬪傳》載,王夫人“寵次步氏”,意思是孫權對王夫人的寵愛稍次於步夫人。而且,從後來步夫人死後得到追贈皇后之位來看,步夫人立後的可能性確實大於王夫人。但因為步夫人早亡,王夫人所生的孫和又被立為太子,立王夫人為皇后一事被提上了孫權的日程表中。

這時,在王夫人立後問題上起到關鍵作用的,就是孫魯班。據《三國志·吳書·妃嬪傳》載,“步氏薨後,(孫)和立為太子,(孫)權將立夫人為後,而全公主素憎夫人,稍稍譖毀。及權寢疾,言有喜色,由是權深責怒,以憂死。”這裡的“全公主”即孫魯班。

因王夫人曾與步夫人爭寵,孫魯班當然對王夫人不會有好感。在步夫人死後,孫魯班仍然積極活動,極力阻止王夫人成為皇后。孫魯班“譖毀”王夫人的手段,其實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無非是仗著孫權的溺愛和信賴,說些壞話而已。孫權居然也言聽計從,導致王夫人憂鬱而死。

孫魯班進讒言害死王夫人,看起來似乎只是一起普通的“宮鬥”事件。但實際上,此事將發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對東吳中後期的諸多重大事件產生影響,甚至差一點改變魏吳兩國的戰略力量對比,意義可謂深遠。

三、孫魯班插手“二宮之爭”

孫權長子孫登,為“庶賤”所生,但後來被徐夫人收養,事徐夫人如母。而且孫登親民禮士,深得人望,如果不是因為早逝,孫登毫無疑問將會繼承孫權之位。

孫權次子孫慮,早在孫登之前就已經病死。因此,太子之位自然就輪到了第三子孫和手裡。

孫和在孫登去世的當年(赤烏五年,242年)就被立為太子。但孫權同時又培養其第四子、魯王孫霸,“寵愛崇特,與(孫)和無殊”。這樣一來,就導致朝中文武大臣分別支持孫和、孫霸,出現“二宮構爭”(即孫和的東宮與孫霸的魯王宮之爭),“舉國中分”的局面。

孫和一黨和孫霸一黨各自都有重量級人物提供支持和助力,總的來看,雙方大體勢均力敵。《三國志·孫和傳》注引《通語》載:“初(孫)權既立(孫)和為太子,而封(孫)霸為魯王,初拜猶同宮室,禮秩未分。群公之議,以為太子、國王上下有序,禮秩宜異,於是分宮別僚,而隙端開矣。自侍御賓客造為二端,仇黨疑貳,滋延大臣。丞相陸遜、大將軍諸葛恪、太常顧譚、驃騎將軍朱據、會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績、尚書丁密等奉禮而行,宗事太子。驃騎將軍步騭、鎮南將軍呂岱、大司馬全琮、左將軍呂據、中書令孫弘等附魯王。中外官僚將軍大臣舉國中分。”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據《三國志·孫和傳》引注《吳書》:“(孫)和少岐嶷有智意,故(孫)權尤愛幸,常在左右,衣服禮秩雕玩珍異之賜,諸子莫得比焉。”孫和頗有才智,且得孫權愛幸,又已經取得太子名分,按理說,魯王孫霸根本不是孫和的對手。但孫霸竟然能夠與孫和分庭抗禮競爭長達八年,最後不相上下,那是因為有“全公主”孫魯班的強勢介入。

孫魯班之母步夫人與孫和之母王夫人爭寵,這一層關係使孫魯班註定要成為孫和的敵人。爭強好勝的孫魯班不能容忍孫和成為太子,必然千方百計阻止孫和繼承大位。

《三國志·孫和傳》載:“(孫)權嘗寢疾,(孫)和祠祭於廟,和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和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權由是發怒,夫人憂死,而和寵稍損,懼於廢黜。”

孫魯班阻止孫和繼位,除了使用其擅長的讒言譖毀之外,還極力扶持魯王孫霸,壯大“魯王黨”的勢力。

在“魯王黨”中,資歷最深、官職最大的是當過大司馬、丞相的步騭。步騭是“手不釋書,被服居處有如儒生”的儒學士大夫,按照“君君臣臣”的儒家思想,他本應該老老實實輔佐太子孫和。無奈因為步夫人與王夫人的恩怨,如果孫和即位,步氏家族必將遭難。為了保全家族利益,步騭不得不支持孫霸。但步騭長期領兵在外,要干預宮廷事務,必須假借他人之手。步騭藉手的最佳人選,莫過於具有公主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內廷,同時又是步騭外甥女(或外甥孫女)的孫魯班。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東吳丞相步騭

其次是官至大司馬(東吳的最高武官)的全琮。全琮與孫和、孫霸本無直接關係,捲入“二宮之爭”,完全是因為妻子孫魯班之故。但全琮一旦涉入其中,就全力以赴。全琮安排其次子全寄進入魯王府擔任賓客(王府屬官),以便與孫霸隨時聯絡商議事情。為此,陸遜曾寫信警告全琮:“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門戶致禍矣。”金日磾是西漢名臣,其兒子是漢武帝弄臣,常與漢武帝嬉戲玩鬧,金日磾認為這是取禍之道,便將兒子打死。陸遜以金日磾比喻全琮,暗示要全琮懲戒全寄,又說“為足下門戶致禍”,話中帶有威脅的意味,但全琮豈會輕易屈服,陸遜的威脅,只能讓全琮更加徹底地支持孫霸。

再次是時任左將軍的呂據。呂據是呂範之子,繼承了父親的部曲隊伍,也是淮泗集團的領袖人物之一。呂範曾任前將軍、揚州牧,長期負責駐守建業、京口、吳、會稽一帶,當時全琮為牛渚督,是建業西南歷陽縣橫江渡對岸的牛渚(亦稱“採石磯”)的守將,在呂範的防區內,屬呂範所統的“五軍”之一。呂範是全琮的老領導,其子呂據與全琮算是世交,加上全琮素來親近淮泗集團,全琮為壯大“魯王黨”的勢力,因而拉上呂據一起支持孫霸。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呂範、呂據父子

還有呂岱。呂岱曾任荊州牧、交州牧、鎮南將軍、上大將軍,孫亮即位後官至大司馬,是孫權晚期的重臣。呂岱是徐州廣陵郡海陵縣人,而步夫人是徐州臨淮郡淮陰縣人,兩人同是徐州老鄉,且海陵與淮陰相距不遠,認起老鄉來那是很方便的,因此呂岱與步氏家族關係密切。呂岱接步騭之後擔任交州牧,兩人的政策、手段都非常相似,在政治上應該是互為知己。《三國志·吳主傳》載,孫權在查處呂壹時,派中書郎袁禮向步騭、呂岱等人瞭解情況,“袁禮還,雲與子瑜(諸葛瑾)、子山(步騭)、義封(朱然)、定公(呂岱)相見,並以時事當有所先後,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陸遜)、承明(潘濬)。”步騭、呂岱都不肯交代情況,把責任全部推給陸遜、潘濬,可見步騭、呂岱都與陸遜關係不太好,具有相同的政治立場。在“二宮之爭”時,呂岱和步騭聯手支持孫霸,反對支持孫和的陸遜,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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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名臣、大司馬呂岱

值得一提的是諸葛恪。諸葛恪支持孫和,因為諸葛恪與王夫人同為琅琊郡人,是老鄉,而且,諸葛瑾之女嫁給張昭之子張承,所生之女又嫁給孫和為太子妃,說起來,諸葛恪是孫和之妃的舅舅。憑此老鄉加親戚的關係,諸葛恪沒有理由不支持孫和。但諸葛恪暗中安排長子諸葛緒與孫霸交結,企圖腳踩兩隻船,搞政治投機。據《三國志·諸葛恪傳》載,“(諸葛)恪長子綽,騎都尉,以交關魯王事,(孫)權遣付恪,令更教誨,恪鴆殺之。”這是後來孫霸失寵之後,諸葛恪為殺人滅口,竟毒死親子以向孫權表忠心。以諸葛恪之詭詐,他安排長子支持孫霸,可以想見當時孫霸勢力之大,讓諸葛恪也倍感壓力,不得不採取兩邊討好的投機取巧之策。

魯王孫霸一黨的主要人物,都與孫魯班具有直接或間接關係,是孫魯班把這些人都串連在一起。孫霸之所以能夠發展成為與太子孫和對抗的一大勢力,與孫魯班的傾力支持密不可分。所以說,孫魯班才是魯王黨的核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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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孫魯班扶持孫亮繼位

“二宮之爭”的結果,是孫和被孫權幽禁,孫霸也失去孫權的寵愛,被賜死。這與孫魯班的計劃有些出入,但阻止孫和繼位的目的已經初步達成。為鞏固鬥爭成果,孫魯班步步緊逼,繼續採取兩條措施。

一是扶持孫亮成為太子。《三國志·吳書·妃嬪傳》載:“孫亮全夫人,全尚女也。從祖母公主愛之,每進見輒與俱。及潘夫人母子有寵,全主自以與孫和母有隙,乃勸權為潘氏男亮納夫人,亮遂為嗣。”孫亮之母潘夫人入宮時間較晚,與孫魯班沒有直接利害衝突,因此孫亮是孫魯班可以接受的繼位人選。而且,孫亮作為孫權幼子,年紀較小,尚未成婚,這就為孫魯班提供了拉攏孫亮的機會。孫魯班為孫亮選中的對象是其侄子全尚的女兒。為了達成這一婚事,孫魯班頗費心思,她經常帶全尚之女(也就是她的侄孫女)出入宮廷,給孫權留下好印象,遂將其配給孫亮為夫人。孫亮有潘夫人、孫魯班、全氏家族這三大靠山,地位不斷穩固,終於被孫權立為太子。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吳廢帝孫亮

二是加害孫和,取其性命,斷絕後患。孫和被幽禁于丹陽郡故鄣縣,雖然被廢黜太子之位,但不排除孫權有可能回心轉意,再度立孫和為太子。因此,孫魯班一日不取孫和之命,就一日不得安寧。《三國志·孫和傳》載:“(孫)權寢疾,意頗感寤,欲徵(孫)和還立之,全公主及孫峻、孫弘等固爭之,乃止。”孫權真的曾有重立孫和的打算,因孫魯班、孫峻、孫弘等人極力阻止,孫權才打消念頭。不過,孫權畢竟顧念親情,沒有殺死孫和。在孫亮即位後,孫和因張妃的關係,與諸葛恪有所往來,被孫魯班和孫峻抓住把柄,在諸葛恪被殺後,孫和也被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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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奸臣、丞相孫峻

五、孫魯班害死孫魯育

孫魯班譖害王夫人、殺死孫和、扶孫亮上位,這些都還是“宮鬥”的正常劇情,但孫魯班為追求權勢,喪心病狂,連同胞妹妹也要加害,就有點過分了。

孫魯班有一個妹妹,名叫孫魯育,同為步夫人所生。孫魯育嫁給大將朱據,被稱為“朱公主”。《三國志·吳書·妃嬪傳》載:“初,孫和為太子時,全主譖害王夫人,欲廢太子,立魯王,朱主不聽,由是有隙。五鳳中,孫儀謀殺峻,事覺被誅。全主因言朱主與儀同謀,峻枉殺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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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搜神記》記載,孫魯育被殺時年僅三十歲

朱據、孫魯育夫婦在“二宮之爭”中支持太子孫和。孫魯班企圖拉攏孫魯育支持孫霸,被孫魯育拒絕。孫魯班惱羞成怒,決定對親妹妹痛下殺手。但孫權在世時,對孫魯育同樣十分疼愛,孫魯班不敢造次。到了孫亮繼位後,與孫魯班亂倫私通的孫峻(按輩分孫魯班是孫峻的遠房堂姑)發動政變殺死諸葛恪,獨攬大權,孫魯育便成了孫魯班刀俎下的魚肉。五鳳元年(254年),宗室孫儀趁孫峻率兵出征壽春之機,圖謀推翻孫峻,事洩被殺。孫魯班抓住這一機會,誣陷孫魯育與孫儀同謀,孫魯育遂被賜死。

據《三國志·吳書·妃嬪傳》注引《搜神記》,孫魯育死後被埋在建業城外石子岡,直到孫晧即位後才改葬。當時的石子岡是一片亂墳,由此可以想見孫魯育的死狀是十分悲慘的。

孫魯育死時,孫亮年僅十二歲,對此事懵懂無知。太平二年(257年),孫亮十五歲時,心智漸漸成熟,想起此事,向孫魯班追問孫魯育的死因。孫魯班當然不會承認是自己害死了孫魯育,她將計就計,把責任推給朱據的兩個兒子,虎林督朱熊、外部督朱損(從年紀推算,二人應該不是孫魯育所生),說是朱熊和朱損檢舉孫魯育,導致孫魯育被殺的。孫亮聽信孫魯班的話,派宿將丁奉殺掉了朱熊、朱損。

孫魯班害死孫魯育後,與朱據家族勢成水火,不共戴天。她誣殺朱熊、朱損,既撇清了自己的責任,又斬除了朱據之子的威脅,可謂一箭雙鵰。孫魯班玩弄政治權術的水平,此時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六、孫魯班失算垮臺

孫魯班誣殺朱熊、朱損時,孫峻已經去世,接替他擔任執政的是其遠房堂弟孫綝。孫綝資歷較淺,對孫亮沒有擁立之恩,其權威比孫峻要小很多。此時孫亮也逐漸長大,想要掌權親政,不可避免地與孫綝發生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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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孫峻前後齊名的奸臣孫綝

例如孫亮聽信孫魯班之言,要殺朱熊、朱損,因朱損之妻是孫峻的妹妹,孫綝顧及孫峻的面子,入宮進諫為朱損求情,孫亮不從,就是兩者衝突的一個旁證。

孫亮殺朱損,因孫魯班而起,孫綝入諫而不被採納,間接地把孫魯班推向了孫綝的對立面。為了除掉孫綝,孫亮、孫魯班、全尚等人聚集在一起,密謀起兵殺孫綝。可惜全尚事機不密,被孫綝知悉,孫綝發兵擒全尚,入宮廢孫亮,立孫休為帝。孫亮被廢為會稽王,全尚被遷往零陵郡,孫魯班被遷往豫章郡。至此,曾經操控東吳宮廷政治多年的孫魯班以及全氏家族徹底垮臺。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全琮侄子、孫亮岳父——全尚

孫亮被廢之前,全氏家族在孫亮、孫魯班的照應下,一門五侯,典禁軍,掌宿衛,榮耀無雙,《三國志·孫亮傳》稱“自吳興,外戚貴盛莫及”。全氏家族的垮臺,不僅造成東吳內部政局動盪,而且對魏吳戰場前線的形勢也產生直接影響。

太平二年(257年)五月,魏國諸葛誕在壽春起兵反司馬氏,遣使向東吳稱臣求救。此時孫魯班與孫綝的矛盾尚未明面化,所以孫綝派出全琮之子全懌、侄子全端,與文欽、唐諮等將領率步騎三萬,赴壽春支援諸葛誕。

全懌率領的步騎三萬中,大部分是全氏的部曲私兵,所以全氏家族中的全端、全靜、全翩、全緝等也在軍中,說是“全家軍”亦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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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琮之子全懌

就在“全家軍”征戰壽春的時候,東吳宮廷中發生了孫魯班誣陷朱熊、朱損,孫綝進諫不納,孫魯班與孫綝矛盾激化的事件。孫魯班與孫綝起衝突,也就意味著全氏家族要與孫綝為首的宗室集團正面硬剛,這引起了一部分全氏家族成員的恐慌。太平二年(257年)十一月,全琮之孫全禕、全儀帶著母親(也就是全琮、孫魯班的兒媳婦)出奔魏國投降司馬氏。

全禕、全儀到達魏國後,鍾會讓全禕、全儀寫信給叔父全懌,告訴他東吳國內的政局變化,孫魯班與孫綝決裂,兩者開戰在即,但“全家軍”出征在外,被困在壽春城內,無法回國施加影響,孫魯班很難抵擋宗室集團的攻勢。全懌經過反覆考慮,決定出城投降司馬氏。

《三國志·鍾會傳》載:“(全)懌兄子(全)輝、(全)儀留建業,與其家內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十家渡江,自歸文王(司馬昭)。”這一記載錯把“全禕”記為“全輝”,且認為全禕出奔是因為“與其家內爭訟”。如果只是因為家族糾紛打官司,全禕不至於要冒險投奔敵國,所以這一記載不甚可靠。以全禕的貴戚身份,必是身家性命遭到嚴重威脅,才會帶著兄弟和母親逃離本國。而能夠威脅到全禕身家性命的事情,必是宮廷政治鬥爭無疑。

《晉書·文帝紀》載:“全懌母,孫權女也,得罪於吳,全端兄子禕及儀奉其母來奔。”這一記載也不完全可信。因為孫魯班與全尚策劃推翻孫綝的政變是在太平三年(258年)十月,而全禕出奔時為太平二年(257年)十一月,當時孫魯班還沒有“得罪”。但這裡把全禕出奔的原因歸結於孫魯班,是正確的。此時孫魯班雖然仍是檯面上的實權人物,但她在“全家軍”外出之際,企圖與孫綝的宗室集團對抗,是極為不明智的。全禕因此惶恐不安,遂決定在事敗之前出逃。全懌經過權衡利害,也認為孫魯班無法戰勝孫綝,遂決定出城投降。

全懌奉命帶兵來援諸葛誕,本來他完全可以在城外觀望形勢,視情況再決定進退,但他不顧危險,突破重重包圍殺進壽春城內,與城內將士同生共死,雖然稍顯魯莽,但也可以看出全懌是頗有膽略的人物,並非懦弱之輩。能夠讓這樣一位膽大不怕死的人,也陷入恐慌和彷徨,決不會是“家內爭訟”之類的瑣事,只能是冷酷的政治鬥爭以及可能讓整個家族遭遇滅頂之災的陰謀算計。

東吳的援兵本是諸葛誕極其倚重的助力,在全懌等“全家軍”出城投降後,城內士氣瀕臨崩潰。兩個月後,壽春城陷落,諸葛誕被殺。如果全懌不是出城投降,可以預計諸葛誕將會支撐更久的時間,那時候會出現何種變數,亦未可知。

不過,孫魯班在害死孫魯育以及朱熊、朱損的時候,肯定想不到她的行為會導致一連串這麼嚴重的後果。

七、孫魯班連帶步氏家族衰亡

孫魯班能夠活躍在東吳政治舞臺,所依靠的除了孫權的寵愛,還有母家步氏和夫家全氏兩大家族的支持。步氏、全氏兩大家族通過支持孫魯班來謀取政治利益和榮華富貴,為此不得不把家族的命運捆綁在孫魯班身上,與她共同沉浮。

孫魯班與全尚策劃政變推翻孫綝失敗後,不僅孫魯班失去了權勢和自由,曾經“貴盛莫及”的全氏家族也消失於政治舞臺。但步氏家族沒有參與孫魯班的這次行動,得以暫時逃過一劫。

當年,因步夫人與王夫人爭寵,孫魯班譖毀王夫人,導致王夫人憂鬱而死。在王夫人所生之子孫和被立為太子時,孫魯班和以步騭為首的步氏家族又支持魯王孫霸,與孫和爭奪太子之位。雖然最後兩敗俱傷,但孫魯班和步騭阻止孫和繼位的目的已經達成。

然而,萬萬沒想到,陰差陽錯,孫休死後,執政的濮陽興、張布等人慾立一位“長君”,選中的人恰恰是孫和的兒子孫晧。

孫晧即位後,追諡父親孫和為文皇帝,這代表著政治風向的轉變。但孫晧以旁支繼位,基礎不穩,他沒有馬上清算當年與孫和為敵的人,而是慢慢等待時機。

對於孫晧的即位,步氏家族想必是惴惴不安的。此時步騭及長子步協都已去世,家族中缺乏有分量的高層政治人物,步騭幼子步闡嗣業成為一族之長,擔任西陵督(西陵即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負責防守東吳西部邊境,遠離政治中心,很難在宮廷鬥爭中佔據優勢。

吳宮魅影:暗中操縱東吳宮廷政治的“全公主”孫魯班

《三國志13》的步闡,形象地刻畫出一個窮途末路之人的衰相

為此,步闡需要試探孫晧的態度。孫晧即位的第二年,即甘露元年(265年)九月,步闡上表提出一個大膽的建議,他要求孫晧遷都至武昌。這其實是一個不太靠譜的建議。孫權確實曾經在建業和武昌之間來回倒騰了好幾次,但晚期基本上確定在建業,孫亮和孫休在位時也都是老老實實呆在建業,建業作為東吳首都的地位已經非常穩固。

但步闡上表的目的,不在於孫晧是否遷都,而是由此來測試孫晧對步氏家族的態度。對步闡的上表,孫晧可能有三種反應:第一是予以採納,這說明孫晧對步闡非常信得過,而且遷都工作事務繁雜,一旦動起來,孫晧必定忙得團團轉,沒有時間去算計步闡了;第二是予以委婉的拒絕,這說明孫晧對步闡並不十分信任,但態度還不確定,可以進一步做工作爭取其信任;第三是予以拒絕和嚴厲斥責,這說明孫晧不但不信任步闡,而且對步闡沒有任何好感,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那就非常危險了。

步闡派人小心翼翼地呈上表文,正好此前不久有人對孫晧說“荊州有王氣破揚州,而建業宮不利”,於是孫晧爽快地採納了步闡的建議,真的決定遷都武昌。遷都武昌遭到江東士大夫集團的抵制,甚至有民謠唱道:“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但這沒有什麼用。孫晧帶著文武百官遷到武昌,只留御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等人留鎮建業。

步闡的建議得到孫晧採納,似乎表明孫晧對步闡沒有猜疑,這使步闡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暫時落地。而且,孫晧到了武昌後,大肆徵發徭役,營造宮殿,折騰了好一陣子,還真沒時間去理會步闡了。

但是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七年之後,即鳳凰元年(272年),東吳老臣丁奉、孟宗、陸凱先後去世,朝中已經沒有人能夠讓孫晧有所顧忌了。同年八月,就在步闡自以為風頭已過、平安無事的時候,孫晧突然下詔徵召步闡為禁軍的繞帳督。

事發突然,來者不善,步闡大為惶恐,經過反覆考慮,他決定向晉國投降,將西陵城獻給晉國。

這是一個要命的決定。要知道,西陵地處吳蜀邊界,是長江三峽中西陵峽所在地,也是三峽的出口,是控遏長江中上游的戰略要塞。此時,蜀漢已滅,長江上游已為晉國所有,東吳控制西陵,可以利用三峽天險阻擋晉國水軍順江而下。如果西陵落入晉國之手,東吳的長江防線就只能退至江陵、夏口一帶,此處為江漢平原,面對來自長江上游的敵軍可以說無險可守,只能憑實力硬碰硬,防守難度要大得多。

《三國志·陸抗傳》載,陸遜曾上書孫權論述西陵的重要性:“西陵,國之西門,雖雲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

正如陸遜所言,一旦西陵有虞,東吳將“傾國爭之”。陸遜之子,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陸抗率大軍圍攻西陵。步闡本來可以棄城奔晉的,但他選擇據城而降,一方面是打算立功於晉,確保自身降晉後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說明西陵地險城固,步闡對守城有較大的把握。

步闡一邊堅守城池,一邊派侄子步璣、步璿到襄陽,向晉國都督荊州諸軍事羊祜請降求援。襄陽至西陵,需要越過荊山山脈,山路崎嶇,大軍行動不便,運糧也很困難,羊祜採用“圍魏救趙”之計,以大軍攻江陵,只派荊州刺史楊肇以“偏師”救援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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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之戰形勢圖

按照包括羊祜在內的許多人認為,江陵的重要性遠超過西陵,陸抗必定放棄西陵來救江陵。但陸抗偏偏出其不意,就是不上當,他穩紮穩打,不被敵軍的動向所幹擾,一邊加緊圍城,一邊設伏等待楊肇,楊肇果然中伏大敗,死傷甚眾,鎩羽而歸。另一方面,江陵城自關羽以來一直在不斷加築,城池大而堅固,羊祜一時難以攻下。西陵卻因為楊肇之慘敗而士氣低落,很快就被陸抗攻破。羊祜的“圍魏救趙”之計以失敗告終。

這一戰,如果步闡如果能夠為晉國守住西陵,就突破了東吳的長江中下游防禦體系,對下游的各個戰略要塞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晉國很有可能趁此機會提前發動滅吳之戰,那樣的話,東吳將會提前八年滅亡。

正是因為此戰關係重大,晉武帝對戰敗十分惱怒,嚴厲追究前線主要將領的責任。此戰之前,羊祜的官職是車騎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因此次戰敗,坐貶平南將軍,楊肇則免為庶人。

當然,更慘的是步闡。西陵城陷落後,步闡被擒,夷三族。曾經出過皇后、丞相,榮耀一時的東吳貴戚淮陰步氏家族,經此一役,凋亡殆盡。

這一切,都是起因於當年步夫人與王夫人爭寵、孫魯班害死王夫人。女人們的“宮鬥”戲碼,深刻地影響著男人們的政治軍事動向,甚至改變了歷史的進程,這大概就是“蝴蝶效應”吧。

參考文獻

【西晉】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2000年版。

【唐】房玄齡:《晉書》,中華書局2000年版。

盧弼:《三國志集解》,中華書局2012年版。

張全民:《全公主與孫吳政權》,載《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

王永平:《孫亮、孫休時期宗室與權佞專權及其鬥爭——孫吳後期政治史研究之一》,載《許昌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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