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我的曾外祖父,一個東北老地主》


《憶我的曾外祖父,一個東北老地主》

(我的曾外祖父)

我的曾外祖父名叫趙清堂,是山東博山人。當年闖關東來了東北。最開始是在大連謀生,在大連學了一手過硬的烹飪手藝。之後因為在黑龍江省穆稜縣(以前穆稜是縣)有親戚,所以又告別了師父來到了穆稜謀生。說他是地主其實並不十分貼切,他家在穆稜縣下屬的興源鎮確實有一些地,但他主要還是靠開飯館維持生計。曾外祖父的飯館叫“常盛園”。屬於舊時那種又能吃飯又能住店的館子。至於飯館是開在穆稜縣裡還是穆稜下屬的興源鎮因為年代久遠已經不得而知了。

我的曾外祖父和他的妻子,就是我的曾外祖母相差二十歲,據說當年是因為我曾外祖母家道敗落於是拜託親戚給介紹,想找一個靠譜人家。本來是在我曾外祖父的店裡暫住,後來竟然陰差陽錯的相愛結婚了。他們有三個孩子;大兒子英年早逝、老二就是我的姥姥、老三是我舅姥爺。 曾外祖母的出身已經不得而知,但她知書達理,精通中文、俄文、日文。所以我懷疑她應該是個破落貴族。可惜這只是揣測。在我三歲時我的曾外祖母就安詳的在睡夢中離開了凡塵,與曾外祖父相聚去了。我姥姥現在已經老到記不起來事情的地步,舅姥爺也身在他鄉平時聯繫很少,所以無從求證。

我的曾外祖父為人正直仗義,從沒算計過客人以及街坊鄉里的鄰居。他開飯館用的都是好材料,經商以信譽為本,從不為了多盈利用質量差的食材。在他眼裡以次充好就是害人,就是傷天害理,就是砸自己招牌!絕不能為了掙錢昧了良心。所以他的生意很紅火,常盛園的口碑人們口口相傳,名聲隨著南來北往的商隊越傳越廣。在飯館內曾外祖父主灶做飯菜、曾外祖母在前臺收賬。她算賬精準,從不多收客人錢,因為在她眼裡賬本記載的不是盈利,而是自己的良心。他們二老一直都相信善有善報,作惡之人即使暫時未被揭發審判將來也會“必遭天譴”。二老就是典型的一百多年前那個時代的舊式財主,雖然用於自律的觀念在現代人眼裡有些帶有封建迷信色彩的略微愚昧,並且不會像現在人一樣偷工減料、見利忘義的精於算計,但他們卻是那個時代鄉鎮精英階層的典型代表。

俗話說得好,看一個人的人品善惡要看他怎麼對待弱勢群體。我的曾外祖父從來都是善待他人,無論是對待有錢的地主還是賣山貨的商人、趕車的馬伕、幹活的長工、農民、徒弟、乞丐他都能做到一視同仁。在舊時代想學手藝,給人做徒弟要是遇上好師父那還算幸運。但要是遇上人品差的師父就只能自認倒黴。有的時候跟師父多年不但學不到什麼手藝,還會經常被師父師孃虐待。天天伺候人家,幹那些端茶倒水的雜活不說還會經常挨打受罵。做徒弟的境遇有時就像古代大戶人家的奴隸,吃盡苦頭,幹最髒最累的活、一年到頭拿不到工錢不說還學不到想學的手藝。於是就有“三年五載徒弟孫”一說。對此徒弟們為了學到手藝只能忍氣吞聲三年五載做“徒弟孫”。即使這些手藝只是些木匠、廚師一類的沒什麼高深技術含量的營生。我的曾外祖父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他收徒的標準很高,首先人品要好,不能奸懶饞滑。而且還要有長性,學手藝能堅持下來。為人還要精明,不能笨手笨腳。曾外祖父從來不虐待徒弟,不把他們當打雜的奴隸使用。而是把手藝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了徒弟。他和徒弟的關係也親如父子。兩個徒弟後來一個去了瀋陽,逢年過節總會來些書信或者拖人給我曾外祖父帶些土特產,也回來看過他幾次。後來在曾外祖父母過世後兩家依舊保持來往。另一個徒弟則因為婚姻問題選擇了自縊。因為這個自縊的徒弟和曾外祖父關係非常好,還拜了曾外祖父為義父,成了我們家的乾親。所以他的離去對曾外祖父打擊很大,也使曾外祖父決定不再收徒弟。傷心的曾外祖父在此後的多年裡一提起這個亦徒亦兒的乾兒子時還會忍不住掉幾滴眼淚。

在對待乞丐和破落農民的事情上更是體現了曾外祖父的慷慨善良。舊時候有錢的地主和員外老爺們總會在過年時或者自己喜得貴子時施粥行善以求自己及後代多福。我的曾外祖父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每次施的粥都很黏稠,說是粥但濃的像稀飯。用旁人的話說這粥吃一頓頂兩頓。除了粥他還喜歡給乞丐們包肉包子。肉包子一定要肥肉多、個頭大。用他的話說這大包子吃了才抗餓。每到年關曾外祖父還會做豬肉和雞給乞丐們過年。每有乞丐到飯館門外要飯他總會拿熱氣騰騰的白麵饅頭和滷燒好的肉給他們。以至於曾外祖父在乞丐群體中的口碑很好。至於那些沒錢過年的相親鄰里,曾外祖父也會幫助他們,往往是送些肉食燒酒,外加幾塊銀元。和他做生意的財主他也不會坑騙,所以在穆稜那個小縣城裡無論是什麼身份的人,無論是地主、公職人員或者是農民、乞丐都對曾外祖父很尊敬。

《憶我的曾外祖父,一個東北老地主》

(圖為我的曾外祖母侯淑貞)

我的曾外祖父的交際圈也很廣泛,他廣交三教九流。以至於有人懷疑他混過幫會,至於真否不得而知。但他的交際圈非常廣泛,上至當時國民政府的公職人員,下至匪盜流寇都和他交往甚密。與公職人員的交往自不必說,現今的人們也大部分都會遊刃有餘的和他們相處。曾外祖父和那些匪盜流寇的交往中表現的像一個十足的幫會成員。如果有流寇被追捕他會幫著隱藏,而且在人家離開時還會給予路費盤纏。過路的土匪在他店裡喝酒如果所帶的大洋不夠用他有時會給他們賒賬,有時乾脆免單。所以在穆稜一帶無論是土匪還是縣內的混混盜賊之流都會給他幾分面子,不會找他麻煩。

對於那些落難的路人曾外祖父也會慷慨解囊對其幫助。不光會好酒好肉的款待,有病的還幫著找郎中治病,沒盤纏的給予盤纏。這些人裡有闖關東的難民、有投奔親戚的鄉民、有破落的教書先生、特別是還有幾個過路的老中醫。當年這些老中醫因為受曾外祖父幫助太多,出於回報之心在臨走時給曾外祖父留下了很多珍貴的藥方;有治跌打損傷的、有治骨折的、有治不孕不育的、有生男孩生女孩的、還有治癲癇病的。有些流寇盜匪也會因為曾外祖父幫其避過了牢獄之災而在臨走時給他留一些珍貴文物。有唐伯虎的真跡畫作、有古代皇上的聖旨、還有珠寶首飾等。那些破落的教書先生也會在離開時把身上帶的古書留下。雖然曾外祖父是不求回報的,但他幫助過的這些人還是會盡可能的留下一些東西表示感謝。因為這種慷慨仗義的為人曾外祖父在當地人緣甚好,幾乎沒有和他有過節的人。每每提起他來當地人都是讚譽有佳。混混們說他仗義、講義氣、講道義。街坊鄰里們讚譽他正直、善良、心好。政府裡的公職人員也讚賞他會做人、厚道、精明能幹。後來曾外祖父經歷了偽滿洲國時期和前蘇聯解放時期,他不但屹立不倒,還把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當時蘇聯士兵喝完酒愛打架,略懂俄語的曾外祖父就總是請蘇軍軍官喝酒,和他們關係搞好後那些蘇軍士兵也不敢在醉酒後在酒館裡打架了。最後蘇軍撤走時有個和曾外祖父關係很好的軍官給曾外祖父留了件呢子大衣,那套大衣特別暖和,曾外祖父穿了很多年。

平時鄉親鄰里們送曾外祖父的東西也不少。雖然他們沒有破落教書先生的古書送給曾外祖父,也沒有中醫的祖傳藥方,更沒有盜匪流寇的古玩珠寶,不過他們會常送些自己家的玉米、甘薯、土豆、南瓜一類的農產品。上山採藥的藥農會給曾外祖父帶幾隻山參、打獵的獵戶會給曾外祖父帶幾隻山雞或者幾斤狍子肉,運氣好的時候還有狼肉、熊肉、老虎肉、虎骨一類的野味。後來在曾外祖父年紀漸長之後還有人送給過他狼皮和熊皮做褥子禦寒。

正如古話所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人在做天在看。解放後曾外祖父因為沒有過欺鄉霸鄰的行為,也沒有民怨所以沒有被批鬥。後來還順應時代把家產交給了國家。而他則被分配到了國營飯店當廚師。曾外祖母也被分配工作到飯店記賬。後來的階級定性中大家為了保護他,考慮到他家有幾畝田地於是把他家定性為中農。從此曾外祖父的階級性質成了有小地主傾向的中農。有時家裡人會在家戲稱他為趙地主。後來某場波及全國的運動來臨時穆稜當地來了一個外調的領導。由於是外調不瞭解情況於是把我曾外祖父抓起來準備批鬥。但是此舉惹怒了受過曾外祖父幫助的那些曾經的貧農和乞丐們。他們一起找到了該領導指責他錯抓好人,由於在那個時代這些紅五類說話分量非常重。於是曾外祖父當場就被釋放回家。行善者終究得善報。曾外祖父在那場運動中始終未被波及。

《憶我的曾外祖父,一個東北老地主》

(圖為曾外祖父年老時期)

後來曾外祖父因為常年主灶炒菜做飯得了病,由於當時技術條件有限沒有確診到底得了什麼病。於是一生行善積德,仗義疏財的曾外祖父病逝了。雖然是病逝但相較於同時代的其他地主的結局,曾外祖父還算是善終。即使是到了本世紀八十年代末期曾外祖父趙清堂的善跡依舊在穆稜流傳。當時我的大姨,也就是趙清堂的外孫女,在大學畢業後工作分配到了穆稜。當地那些老人以及當年曾外祖父那些街坊鄰里的後代還到火車站接我大姨,幫她提包,背行李。過節時還經常做些甘薯、南瓜幹,或是裝一籃水果給我大姨送去。

我最遺憾的是未能見我那善良的曾外祖父、那個善良的趙老地主一面。願他老人家和我那慈祥的、照顧我三年的曾外祖母安息。

情義乾坤,正善久傳。只要心存善念,處處皆為佛國極樂淨土。我的曾外祖父趙清堂和他的妻子,我的曾外祖母侯淑貞用一生的時間把平凡的人生渡化成了修行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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