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之死:一曲低迴如泣、悽婉動人的樂曲

《紅樓夢》作者描寫了多少少女的離世——司棋的剛烈、尤三姐的悲壯、迎春的悽苦哀怨、晴雯的憂思纏綿……,而最令人心碎的,則莫過於黛玉之死了。如果司棋、尤三姐的死,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悲歌,那麼,黛玉之死就是一曲低迴如泣、悽婉動人的樂曲。它輕輕地傾訴著少女的憂鬱、哀傷和不幸。

黛玉之死:一曲低迴如泣、悽婉動人的樂曲

喜悅的微笑,表達了黛玉失戀的悲痛。

而《紅樓夢》賦予黛玉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微笑。其實,會發現黛玉失戀的微笑,飽含了心酸和哀痛,具有眼淚所不能比擬的震懾人心的力量;而且正是憑藉這一點,《紅樓夢》作者才最後完成了林黛玉這個悽楚動人的悲劇形象。

《紅樓夢》作者用以似乎喜悅的微笑,表現了黛玉失戀的悲哀。

當傻大姐說出了“寶二爺娶寶姑娘”這句話時,黛玉被震驚了;她的一切——愛情、幸福和希望,都在這“如同一個疾雷”的霹靂聲中粉碎了,破滅了。此時此地,林姑娘耳中、目中、心中,只剩有“寶玉”二字——寶玉負義!寶玉背叛!“我問問寶玉去”這對紫鵑的文不對題的回答,正是黛玉在猝不及防的霹靂聲中真情畢露的寫照,飽含了黛玉對愛情橫遭踐踏的悲痛,和對寶玉“背叛”的憤慨;正是這強烈的悲憤,使她衝破了禮教的束縛和少女的矜持,“恍恍惚惚”來到賈母房中,和寶玉相對傻笑起來。

這時,笑已不同一般的感情內容了,它替代了眼淚;並把眼淚所不能包含的悲痛,都容納在“傻笑”聲中。所以,黛玉的提問:“寶玉,你為什麼病了?”以及寶玉的回答“我為林姑娘病了”,即使是以微笑的形式、瘋傻的形式表現出來,但這一對戀人的辛酸表白,已經深深地打動了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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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對賈母探視時的悽楚表白:“老太太!你白疼了我了!”以及對賈母的“微微一笑”,便是林姑娘自覺的理性活動了。

“老太太!你白疼了我了!”這句不抱怨誰,也不責怪誰的表白,似乎只是林姑娘的自怨。但它卻具有這樣的力量,使“賈母一聞此言,十分難受”。是嫡親外孫女兒瀕臨死亡的哀音,引起老太太的傷感,還是由於親手製造的悲劇,引起老太太的內疚?這對於賈母,是二者兼有的。所以,這看來是軟弱無力的悽楚表白,卻較之聲淚俱下的抗議,有力得多,也深刻得多。而且,它還同時表現了黛玉已經從“恍恍惚惚”的“瘋傻”的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對貌似慈祥而其實冷酷的老太太有了本質的認識;

和乍聞“寶二爺娶寶姑娘”的情形不同了,她不再把釀成這一悲劇的原因,簡單地歸咎於寶玉的“背叛”;她觸及到了事情的本質——折散他們、摧毀他們愛情的,正是自己寄予最大希望的嫡親外祖母!因此,對於賈母純屬應付性質的安慰:“好孩子!你養著吧!不怕的”黛玉只“微微一笑,把眼又閉上了”。“此時無聲勝有聲”林黛玉的全部辛酸和哀痛都通過這無聲的微笑表現出來了。使讀者分明感到此時的林姑娘除了一顆冰冷寒透的破碎的心而外,什麼也沒有了;她,什麼也不需要了。

黛玉之死:一曲低迴如泣、悽婉動人的樂曲

黛玉生活絕望的表現——“黛玉焚稿”。

林姑娘什麼也不需要了——她的青春年華,她的聰明才智,她的對純真愛情的執著追求,以及血淚凝成的字字句句詩稿,這時都不需要了。這對什麼都不需要的淒涼心情,是林姑娘對生活絕望的表現。它集中反映在“黛玉焚稿”裡。

一,黛玉的詩稿,是用血淚寫成的。

它既是黛玉“孤標傲世”的自我寫照,又是黛玉愛的見證和淚的記錄,它蘊含了黛玉的多少哀怨、淒涼和痛苦!現在,這一字一淚的詩稿,要由黛玉親手毀掉——這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悲憤的抗議,它在更深的層次上揭示了黛玉的悲劇性格,並使她的悲劇形象更加完整。

二,寫在舊帕上的詩句,是黛玉詩稿最突出的一部分。

它在黛玉心目中佔據極其突出的地位。它不僅抒發了黛玉哀怨、悲涼的心情,而且是對寶玉深情的直率回答——“為君那得不傷悲?”已經毫無掩飾地把對寶玉捱打的連心之痛直書出來了。所以,這舊帕上的詩句所包含的感情容量,遠遠超過了黛玉詩稿中的其他部分——超過了黛玉發自心底的絕唱“葬花詞”,也超過了悽婉動人的“代別離”。它是寶黛二人的定情物,是他們心心相印的憑證;它的每字每句,都勝似海誓山盟!

這塊充當定情物的舊帕,現在,已不再是兩心相印的憑證,它不再喚起黛玉的雖然辛酸,但卻甜蜜的回憶;一切都過去了,愛轉化為恨,林姑娘在詩句中,傾注了多少愛,現在就傾注了多少恨。這種愛與恨的轉化力量,使黛玉要親手撕毀這無異於自己生命的舊帕。當雪雁從箱子裡拿出另一塊白綾絹子時,黛玉“使勁說道:有字的!”這看來似乎只是對雪雁錯拿絹子的嗔怪,但是,這悽然的“有字的”一聲,不是使紫鵑、讀者同時感到它所包含的悲憤力量嗎?所以,當黛玉“扎掙著伸出那隻手來,狠命撕那絹子”時,雖然,“只有打顫的份兒,那裡撕得動!”但是,林姑娘卻撕碎了紫鵑、雪雁和讀者的心!

正如以似乎喜悅的微笑,表現黛玉失戀的悲哀一樣,作者又以似乎虛弱無力的形象,表現了黛玉焚稿的巨大悲憤。它贏得的不是讀者的廉價眼淚,而是久久的撕肝裂膽般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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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在焚稿中,黛玉表現得極度的虛弱。

不僅撕毀一塊舊帕,已力不從心。“只有打顫的份兒”而且連說話,甚至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了;她的每一句話:都和“喘”聯繫在一起,和“血”聯繫在一起;她的每一個行動,都必須藉助於紫鵬、雪雁的幫助;她的生命之火正在熄。她不聽紫鵬的婉言勸阻,也不顧因反覆挪動所引起的肉體痛苦;固執地做她的一切——撕絹、焚稿。最後,她終於把“詩本子“撂在火上“烘烘的著了”;她竭盡了全力;她“眼一閉,往後一仰”,倒了。

這繪聲繪色的描寫,其感人力量不在於黛玉虛弱形象的本身,不在於她的不停止地“喘氣”和“咯血”,也不在於那“只有打顫的份兒”的無力的手;而在於這些情節,表現了黛玉的巨大而深沉的感情內容,它把黛玉的全部哀痛和悲憤,都容納於這虛弱無力的行動之中。所以,這看來似乎是無力的撕絹和焚稿,卻顯示了這樣的力量:它不僅打動了讀者,贏得同情和眼淚;而且強烈地征服了讀者,使讀者長久地沉浸在黛玉的深深的悲憤之中。

黛玉之死:一曲低迴如泣、悽婉動人的樂曲

黛玉之死

詩稿焚燬了,痴情斬斷了,林姑娘再沒有什麼牽掛了;她,“一句話,一點淚,也沒有了”。如果焚稿之前,黛玉的悲憤是通過微笑表現出來,那麼,現在,連這微笑也沒有了。但是,在這無言無淚的平靜背後,卻激盪著黛玉內心深處的悲憤——她的悲憤,沒有隨詩稿的焚燬而同步消失;她的悲憤,在生命最後一息裡,以奔騰呼嘯的洶湧之勢迸發出來了。

一,黛玉彌留之際向紫鵬的囑咐,表現了她的憤慨。

她不僅向紫鵑宣告:“我這裡並沒親人”,從根本上否定了她和賈母、王夫人以及包括寶玉在內的賈府眾人的親屬關係,而且以“我的身子是乾淨的”,表明自己的清白和自己愛情的純潔性,並以此表達了她對種種非議和迫害的抗議;她“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的要求,與其是黛玉“屍骨還鄉”的願望,也是黛玉對親人、對生活的絕望。她的悲憤如此強烈,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息,還以揪人肝的悽楚之聲:“寶玉!寶玉!你好……”,傾瀉了她的全部愛和恨、血和淚、辛酸和哀痛!

黛玉終於心瘁力竭了,她,生命之火熄滅了,在紫鵑等人的悲啼聲中死去了。

也許是對黛玉悲憤之死的同情,也許是對黛玉悽楚天亡的哀痛,在紫鵑等人悲悼黛玉的同時,聽見了“遠遠一陣音樂之聲”這似有若無的音樂,是置身於此情此景的紫鵬等人的精神狀態的寫照,是為黛玉之死發內心的輓歌;它連同“竹梢風動,月影移牆”一起,構成了一幅“淒涼冷淡”的黛玉之死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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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黛玉之死也震懾了賈母和王夫人。

當黛玉的噩訊傳來,她們“都唬了一大跳”。賈母“眼淚交流”的哀嘆:“是我弄壞了他”,表現了賈母的悔恨。儘管這悔恨不能逆轉寶黛的悲劇命運,但是,賈母的內疚和不安,已經表明她對自己行為合理性的懷疑。

三,黛玉之死,引起了眾人的哀悼。

探春的同情,紫鵑的憤恨,寶玉發自心底的悲痛,以及李紈對黛玉“寡二少雙”的“容貌才情”的痛惜;而賈母在黛玉靈前的痛哭,“哭得淚乾氣絕”,則表現了老太太將嫡親外孫女兒置之死地後的深深自譴。所以,黛玉之死的社會意義,不僅在於引起人們的同情,贏得人們的眼淚;而且在於以美的事物的毀滅,喚起人們的探思和覺醒,從而更有力地批判和控訴了已經腐朽的封建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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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語:

黛玉之死,標誌了林黛玉這個悲劇形象的最後完成。和其它的藝術形象的塑造一樣,黛玉的悲劇形象也是逐步深化、豐富和完整起來的。“葬花”所揭示的,僅僅是黛玉悲劇性格的一個方面,僅僅表現為與其身世相連的憂傷和悲哀;而在寶玉私贈舊帕上的題詩,則深化了黛玉的悲劇性格——她敢於突破“私相傳遞”、“男女大防”的禁區,表現了對愛情的執著追求和一定程度的叛逆;而當愛情的希望破滅之後,她以“微笑”、“焚稿”以及無言無淚的沉默,表示了自己的具有強烈反抗性質的悲憤,並以自己的死亡,強化了這一悲憤。傷春悲秋的哀怨和對愛情熱烈追求的執著,以及無言無淚的悲憤,構成了統一完整的林黛玉形象,併成為中國式的悲劇典型,永遠活在人們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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