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到余秀华这个名字，是和那首惊世骇俗的诗歌联结在一起的。这首面世于2014年10月的一首情爱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震惊了诗歌界和文学圈，据称以“病毒体”的速度在网络上传播，一时之间，诗歌爱好者、附庸风雅者、好奇好事者蜂拥而至，一睹诗歌真容，各种“余秀华诗歌文学作品探讨会”也一度开得热热闹闹，余秀华连同她所在的湖北横店村一起出名了。
一向以为，现代诗歌的艺术呈现和内涵根本无法超越和比拟古诗词之美，所以，一直对现代诗歌颇无感。用力回味搜索，也能想起来中学时期学习和读过的舒婷的《致橡树》、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汪国真的《热爱生命》……，也很美，可是，总感觉那些诗歌的片段宛如沙滩上散落稀疏的贝壳，终究不如浩淼的大海深邃迷人，而古诗词的魅力就宛若大海和星辰，潮涨潮落，星转斗移，畅游其间总是回味悠长，芬芳满溢，万流景仰。
所以，当时在网络上瞥见这首著名诗人的走红之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先不说诗歌内容，直接被标题吓到了。后来搜索去读了诗歌的内容，直观的感受还是“震惊”、“困惑不已”—这是一首诗歌吗？这是一首好的诗歌吗？这是一首适合公开传播的诗歌吗？这首诗歌背后有没有需要探讨的伦理和道德问题？……可是，后来的后来，这首诗歌和诗人余秀华还是不可阻挡地红了。我也因此认识到，我等凡人和诗人的眼界以及艺术造诣自然不是一个层面，区区凡人若我，所欣赏、所理解、所担心、所困惑、所束缚、所预见，都和现实世界的林总以及大众品味的多变未必相符，甚至相差甚远，是落后了。
但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余秀华作为一个著名流量诗人是彻底火了。到底有多火？2014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文化版，刊登了余秀华的大篇幅报道。在此之前以及以后，几乎所有官方和地方的纸质媒体都曾报道过余秀华，更不用说网上的“热搜”更是一网打尽。2017年5月，央视的《朗读者》邀请了余秀华朗诵她的作品《给你》，再次把余秀华推到大众视野面前。在另外一个层面，诗人常常是孤独的存在，不太在乎庸俗世人是否都能理解、喜欢和接受他们的存在。虽然余秀华已经火了好几年，这些年里，我仍然不太喜欢、不太理解、不太接受这个著名诗人的诗歌风格，或者说，无意去了解她的那些诗歌，然后，把这个诗人也渐渐遗忘了……
近日偶然间，我忽然刷到诗人余秀华写给清华才子歌手李健的情诗，《我喜欢你，李健》，据称诗人暗恋李健，原本打算为李健写十首情诗，后来写到第四首暂时搁笔，因为觉得“不能长久陷在荒唐里”，这有点意思，因为，和很多人一样，我也“追星”，也喜欢李健，特别喜欢他的歌，可惜的是，没有余秀华的才华写不出任何动人的情诗。不得了，诗人也喜欢李健，看来，凡人和诗人也有趣味相投之处，我于是决定花点时间再“研究”一下这个诗人余秀华，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诗人，心理学对于有趣的东西总是保留着很多的好奇。
由于对李健的关注和喜欢，我特地好好读了读余秀华为李健写的四首情诗，让我自己有点意外，每一首诗歌都写得很美，很真挚，和大家一起感受一下女诗人那细腻动人和涌动的情愫，如何在怯怯的自我的影子里延伸和表达。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出乎意料，一向低调和默默发光的李健竟然“回应”了余秀华的喜欢，不止于此，李健还很喜欢余秀华的诗歌。在一次余秀华诗歌作品分享朗诵会上，歌手李健专门为余秀华和余秀华的读者录制了一个视频，表达了对余秀华诗歌的喜欢，他说：“余秀华的诗歌之所以打动人，是因为它简单质朴”，余秀华是“在云里写诗，在泥土里生活”的人，她是“为诗歌而生的人”。这也算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了。我忽然发现，“音乐诗人”李健和“农民诗人”余秀华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执着于自己的艺术追求，虽然耕耘在不同的创作领域，但都是心无旁骛，数十年如一日地耕耘在自己喜欢和追求自己的艺术领域中，这才会有所谓的惺惺相惜吧。
因为这个好奇的延续，我还搜索到了2017在国内上映的，由国内导演范俭执导，残疾女诗人余秀华主演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该片讲述了来自湖北省钟祥市横店村的诗人余秀华在泥土乡村和贫瘠的环境中对诗歌梦的追随，以及成名之后，为挣脱束缚，重获自由，与无爱丈夫离婚的故事。与其说是这个纪录片是一部影片，不如说是诗人余秀华的生活记录和心情写实。为了拍摄这部片子，导演范俭历时一年跟随余秀华在湖北、北京、上海、深圳、香港等地辗转 。在团队的拍摄的过程中，先后去了六次横店村，最久一次待了十六七天。看完这部影片，对余秀华其人、其诗、其情、其爱我有了更深的理解。虽然，这样的理解，离诗人本身生活的痛苦和丰富的感受可能仍然相距很远。尤其对影片开篇余秀华的朗诵的诗歌印象深刻，忍不住一读再读……
《麦子黄了》
首先是我家门口的麦子黄了
然后是横店
然后是汉江平原
在月光里静默的麦子
它们之间轻微的摩擦
就是人间万物在相爱了
如何在如此的浩荡里
找到一粒白住进去？
深夜，看见父亲背着月亮吸烟
那个生长过万倾麦子的脊背越来越窄了
父亲啊，你的幸福是一层褐色的麦子皮
痛苦是纯白的麦子心
我很满意在这里降落
如一只麻雀儿衔着天空的蓝穿过
2016年12月，在世界最大的纪录片节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IDFA）上，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获得长片竞赛评委会特别奖。评审团颁奖词是：这部作品以诗意、激烈和富有张力的形式探索人们经历的复杂性，影片的内在力量、主角的精彩表现与影片的精良制作相得益彰。想要制作有关诗歌的影片而不落俗套很难，但《摇摇晃晃的人间》做到了，它如诗一般，以细腻而富有启迪的形式描述了一个非凡的女人。
这几天，在挤出来的闲暇时间里，我开始试着放下曾经对余秀华诗歌的“偏见”和“拒绝”，去细细地读，静静地听她在泥土里生活，在云里写的那些诗歌。尤其是读到诗句里刻画乡土生活和情感体验的句子，觉得确实特别动人。上网搜索了一下，迄今，余秀华已经公开出版了三本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均为畅销书榜单备受青睐之作。
2018年12月6日，余秀华的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获得了第七届湖北文学奖。这是湖北省最高的文学奖，是严格意义上的纯文学奖，每四年一评。此前，余秀华还获得过两个“农民文学奖”。尽管如此，围绕着余秀华诗歌作品的争议从未散去。她在部分诗歌中过于张扬的性和欲望的表达以及在媒体展示中的“口无遮拦”难免为人诟病和争议。甚至有读者在她的微博下发出疑问：“这年头，什么货色都可以称自己为诗人了么？！”对于艺术的定义、理解和探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标准，我们也无须用“全”和“否”的眼光去看待余秀华的诗歌作品和其人其行。也许，所有的呈现只是一些并不准确的标签和误读。的确，从余秀华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就被贴上了各种标签，比如：脑瘫、女诗人、残疾、励志、婚姻不幸等。可是余秀华本人却说，“这些标签和她无关”，“如果大家能够忘记那些标签去读她的诗歌，这是一种真正的尊重”。
对于余秀华其人其诗，各种喧嚣的评价和声音都有表达的自由，我也难以认同我所看到的她的所有作品和其人其事，但是我们不曾经历过她的人生，也许我们都没有权利去定义和评价她的人生和作品，单就她的部分诗歌而言，其中流淌的泥土芬芳、痛苦、悸动和巧妙的艺术呈现也是一种熠熠生辉的存在。
诗歌是开在痛苦生活土壤上的绚丽之花。一次在北京大学的召开的余秀华诗歌作品交流会上，有提问者请余秀华谈一谈“如何做一个幸福的人”，余秀华非常真诚地说，“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没有幸福的体验”。多么勇敢真实的回答，也许，正是这份勇敢和真实，让余秀华的诗歌不仅刻画着细腻和挣扎，还充满原始的粗野和张力。她的生活谈不上幸福，甚至常常挣扎在痛苦之中，也曾经拷问过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太没意思了”，她对自己更谈不上自信，“常常生活在自卑、压抑和挣扎里”，可是，值得我们看见和尊重的是，她在痛苦和挣扎的生活里没有放弃自己倔强的坚持和努力，更从来没有放弃过诗歌的梦想，一如影片里远去的倔强背影，摇摇晃晃奔向寻梦的远方……
突然之间，这个背影，让我莫名的感动和尊重。想起仓央嘉措的诗句，
“我行遍世间所有的路，逆着时光行走，只为今生与你邂逅。”也许，余秀华倔强的逆行，是想要和她心爱的诗歌相遇，想要和她最爱的人相遇。一个人即使卑微怯懦，也有追求自己所爱的权利。这份爱的渴望和表达，一样是清澈和圣洁的。爱，即使永远不可得，在爱中的人，也是富有的，这是一种在精神层面能够付出的“富有”，也足以使我们感动和尊重。
又想起余秀华的另一首关于爱情的诗歌。
《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
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
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
提心吊胆的春天
凡世中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何其平庸，甚至一样在痛苦中挣扎，一样经历过“提心吊胆的春天”，渴望邂逅多一点的光亮和希望，但是在余秀华行动不便的身体里，在她倔强的坚持里，闪烁着不屈服于命运的意志光芒，因着这缕光芒的亮，我们也因此扩充了对于人性的理解和对艺术的体悟，开阔了人生的视野和眼界，或者也因此汲取了意志的力量，是的，生命短暂可贵，坚持和奋斗的人生就是无悔和闪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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