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開塵封的記憶,讓我的悲劇不再重演

平静的生活在初中二年级的暑假戛然而止,那一年我不到14岁,正是豆蔻年华。

我的家庭和那个年代的大部分家庭一样,是一个多子女家庭,父母均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幸运儿,是那个年代没多少文化的文化人,不同的是我的父亲脾气非常暴躁,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狱警的职业有关,我听说,监狱里的犯人都非常怕我的父亲,很多飞扬跋扈的狱霸见了父亲都两腿发抖,他的一个女下属 也因为他批评人的方式而要求调离他负责的科室 ,理由是惧怕我的父亲,已经怕到患了神经官能症,这曾经被父亲当做一个笑话在家里讲,除了大姐,我们没人觉的可笑,大概我们觉得感同身受。母亲则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对孩子没有多么细腻的关注,那时的父母觉得子女没病没灾没死就已经尽了责任,他们对生活对子女有规划无计划无措施和行动。

撕开尘封的记忆,让我的悲剧不再重演


除了哥哥,我和三个姐姐都是在农村的外婆家长大的,三个姐姐甚至在农村读完了小学才进城读中学,父亲内心是重男轻女的,但我作为他的第二个儿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并不怎么喜欢我,虽然我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我想大概是他从来没有带过自己的孩子,所以没有建立亲子关系。但外婆视我为掌上明珠,所以上学以前我是那个乡下小村庄骄傲的小少爷,潵泼打滚是常有的事,我依稀记得外婆每个冬天的早上给我穿棉裤,因为怕冷,她不给我把棉裤烤热我是坚决不穿的。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我就觉得她和一般的农村小脚女人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在现在看来,那大概就是贵族气质的雏形吧,外婆在家是当仁不让的当家人,外爷是个有江湖义气的大男人,在村子里很有话语权,但基本不管家里的事,而且有点惧内。大舅二舅都在外地工作,大舅在省城的大学里任教,这也是村子里的稀罕事,据说是妈妈一手培养了他,只有三舅因为外婆的溺爱丧失了很多机会,留在了农村,总得来说,外婆一家在村子里是受人羡慕和尊敬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就像荒坡上的野草一样肆意生长,这样的性格和我进城以后回归自己的家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也可能是我性格悲剧的发源。

母亲当时在一个离县城不到10公里的乡镇上工作,当时交通不便,她一周回家一次,父亲是早出晚归,父亲是家里绝对的权威,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他基本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没人敢说他什么,心情好了,还能和大姐说说话聊聊天,因为最早只有大姐已经参加工作了,他看着不烦心;心情不好了,我们其他四个孩子就得小心翼翼,保不齐就会因一点小事被暴揍一顿,在现在看来父亲就是有严重家暴倾向的,我记得他曾当着我们的面怒打过妈妈,年幼的我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当时刚参加工作的三姐敢谨慎地指责他(大姐那时貌似已经结婚,二姐在外地工作),但我心里已经种下仇恨的种子。

我曾因为不够入学年龄,所以就到母亲所在的乡镇读小学,每个周末就想回城和家人团聚,印象中有一次,二姐三姐舍不得我走,一直到了星期天的晚上,才和哥哥一起走很长一段路送我到江边乘渡船,漆黑的夜里,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好不快乐,但为了省钱,她们只能送我到渡口,过了江下了渡船还有很长的路才能到妈妈的单位,可是一个6岁多的孩子还没有独自走夜路的能力,我在江边哭了起来,两个姐姐隔江听到哭声不停的安慰我,她们也还是10几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寒冷的冬夜里是那么的无助,这种境况和外婆对我的百般呵护简直是天壤之别,我第一次深切感觉到被父母冷落的滋味。

其实,这些都不太影响我快乐的童年,比起那个年代很多穿不暖吃不饱的孩子们,我们至少还没为生存而发愁。

撕开尘封的记忆,让我的悲剧不再重演


不得不说我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进城以后我的学习一直在进步,到了小学高年级,学习成绩已经名列前茅成为优等生,最后顺利的考上了县上的重点中学,1983年夏天我所在的县城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洪水冲破防洪大堤涌入县城,造成重大人员伤亡,这在全国引起巨大影响,所幸的是我们在灾害来临之前已经从城市中心搬家到城郊父亲的单位家属院,免去了飞来横祸。时任副总理万里亲临现场指挥救灾事宜,县城的天空时常有直升机盘旋,也经常看见降落伞吊着食品降落在郊区的田野上,下面有解放军驻守接收,据说曾有人乘机抢夺救灾物品被解放军当场击毙,但对于还是孩子的我直对满天飞舞的降落伞感到新奇有趣,全没有一点因灾害带来的悲伤情绪。

就是那一年我和哥哥到省城西安大舅家借读,借读的一学期,我和表兄妹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我应该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从小言辞犀利,但大舅大舅妈对我非常好,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呀!一个小县城的孩子看见了外面的世界,每天路过的大兴善寺居然就是唐僧译经的地方,唐僧可是电影和连环画中的人物呀!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大,这个大世界原来触手可及。

学期结束我必须离开借读的学校,我以门门功课全优的成绩轰动所在班级,那是我无上荣光的高光时刻。回到了县城自己原来的所在班级,我仍然非常用功,但家庭环境和氛围却与舅舅家大相径庭,我和哥哥紧张的关系没有人调解,比我大三岁的哥哥经常持强凌弱,我们常常大打出手,我被打的头破血流,这在大舅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而学习环境和住宿环境都非常差,已经进入青春期的哥俩住在一个类似过道的房间里,大姐和三姐必须从我们的房间进进出出,非常不利于我们学习,而敏感的我抗干扰能力非常差,初二学年结束,我竟然几何和物理两门主课均不及格。在父亲眼里这是不可饶恕的,而自尊心极强我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我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自责之中,整个暑假,我几乎一刻也没闲下来,把几何和物理书反反复复翻了几遍,所有的习题都做了几遍,还找来大量的习题练习,最后我几乎能倒背如流课本的所有内容,包括定理和解题思路,每一道题每一个细节我都要问个为什么,生怕因为一个细节疏忽导致考试失误,父母和家人并没有看出这种病态的精神状态,没发现这种现象背后我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他们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发奋图强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最后我果然在开学的补考和转学统考中两门成绩均超过90分,班主任老师非常吃惊,在开学时当着全班同学表扬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次考试难度非常之高,学校是要下狠心让这批学生大面积留级,因为这批学生因洪灾而四处借读,学习水平和学习方法迥异,学习成绩也是良莠不齐,参加考试的还有大量的普通中学的转学生,命题走的是高精尖路线,能及格的考生都是凤毛麟角,更别说得90多分,班主任老师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个暑假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从而完成了涅槃重生,全不知悲剧的种子已经在我身上悄然发芽。

初三我被分到一个新合并的班级,一开始还好,但很快我就觉得我的精神有了问题,老师每讲一个问题,我都会不由自主纠结于细节,不停的想这是为什么,已经无法跟上老师的讲课节奏,不想都不行,完全是一种强迫行为,而且越来越严重,我陷入极度恐惧和焦虑之中,14岁的少年就像当年那个冬夜里的不知道前进方向的孩子一样无助和悲凉!

在那个年代的认知水平,在那样的家庭,我几乎只能独自面对自己根本不能解决的问题,那是我的噩梦开始的时间,现在看来,我那时是患了强迫症,再后来随着学习成绩的下滑,心情也越来越郁闷,有时候因强迫症严重而情绪失控,但是我得到的却是哥哥的讽刺和挖苦,我一直和这个兄长有着深刻的矛盾,无法化解,我觉得这都是父母教育的缺失造成的,父亲更是赏我劈头盖脸的耳光和咒骂,当时二舅在我家养病,他对父亲说,“要不带孩子去西安看看?”,父亲狠狠地说“带他到西安?我还带他去北京呢!”这样的父亲我是一直无法理解,多年以后我曾经试图说服自己理解他,但始终不能成功,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形成如此粗暴和缺乏爱心的性格,以至于只能享受成绩,却从不敢面对问题(这是我一个表舅对父亲的评语),只有妈妈心疼我,只有她认为我是真的脑子出问题了,可是那个年代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妇女, 她能做的就是到当地医院检查我的大脑有什么器质性病变,当然所有的仪器都查不出我的脑子有什么问题,但妈妈给了我亲人的温暖,以至于我还能留恋这个世界的亲情,以至于我觉得我出了问题还不会被所有人抛弃。

当我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的时候,我就丢弃了幻想反而没有了悲伤,我一点点和自己的强迫意念对抗,非常的痛苦,我自己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不和谁交往,完全封闭了自己,强迫症让我失去了往日的聪颖和灵性,我怪异的行为让同学们敬而远之,有很多淘气的同学可以毫无顾忌嘲笑我,羞辱我,我只能保持沉默,沉默成了最无力的反抗,差不多30年以后,这些同学再相聚,我对他们仍然心有余悸,我过早的看到了人性的恶,而没有看到的是自己的软弱促使了这种恶的放大。我的学习艰难的保持在中上水平,总盼着自己有一天能考上一个专业学校,不再用脑!

多年以后我仍不敢回首那段岁月,一直到我考上一所中专,成为一名财经学校的学生,在80年代末,中专生不再发愁没有工作,我的强迫症状才慢慢有所缓解,但我对人开始产生恐惧,有了较为严重的社交恐怖症,见生人就脸红紧张,不敢和上司正常交流,我默默地认真工作,却从来得不到上司的重视和提拔,直到机遇一次一次从身边擦肩而过,我才再一次反省自己,当初那么难我都挺过来了,为什么今天状况好转了我却反而不能改变自己?

经过慎重的考虑,我觉得我必须从头再来,我忍受住巨大的焦虑和恐惧,毅然辞去原来大型国有银行的工作 ,在朋友的引荐下应聘到一家省属股份制银行,非常感谢我这位朋友,他是我生命里的贵人,是他又一次点亮了我的人生。在新单位上班之前,我果断到一家精神病专科医院进行检查,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不是所有人都敢直面这个现实,可能也与大家对精神健康的陌生和误解有很大关系,感谢那位善良的女医生,是她的专业的诊断和细心的心理辅导,为我的康复之路指引了方向,我在结合药物干预的情况下,加强体育锻炼和心理调节,在妻子的鼓励和支持下一点一点改变,我一天一天开朗起来,原来很难调整的心态也越来越健康,我真正明白,人的精神和身体一样都会得病,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我们科学的认识它,疾病就已经被击败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你的自律和坚持。

撕开尘封的记忆,让我的悲剧不再重演


如今我已近知天命之年,我感到自己的身心彻底得到了自由,我能直面自己问题也能正视人性的丑陋,没有人敢再轻易欺负我,我已经敢对任何不公正的待遇大声说不,也敢对丑恶的现象发声,我甚至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不再压抑自己,我要成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对自己的儿子说过,爸爸爱你胜过自己,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命运在你身上重演。我已经能接受自己蹉跎的年华,但我不愿儿子再重蹈覆辙,无论他遇到什么困境,永远不要忘记爸爸一直站在他身后支持你!他可以碌碌无为,但他必须健康快乐!这是我对儿子的祝愿,也是对所有人的祝愿!!

希望天下每一个父母都善待自己的孩子,如果你带他来到人间,你就有义务为他遮风挡雨,为他的人生负责。因为每一段不堪回首的年少记忆都可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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