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後,湖北心協干預了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一直在出現

封城後,湖北心協干預了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一直在出現

心理諮詢師李萌穿好隔離服,準備為隔離人員提供服務。穿上隔離服,大家彼此都認不出來,於是就把姓名和電話寫在衣服上。(來源:資料圖片)

4月8日零時,武漢正式解封。但一個城市的解封並不是撕下一張封條這麼簡單,這場疫情像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上,留下了一層迷障,甚至也留下了一道心理疤痕。(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作為“湖北省心理諮詢師協會熱線”(簡稱湖北心理熱線)的組織者、心理諮詢師,湖北省心理諮詢師協會常務秘書長杜洺君告訴《方圓》記者,武漢封城當天,湖北省心理諮詢師協會(以下簡稱湖北心協)第一時間開設了湖北心理熱線(15342296955),24小時提供線上心理求助服務。

這條熱線,為武漢構建起了一條心理疏導和心理干預的安全防護網,也成為當時武漢民眾進行心理求助的為數不多的有效途徑。

疫情讓許多人喪失了安全感,甚至一些舊有的創傷也不斷被重新激活。焦慮,煩躁,悲傷,牽掛,憤怒,抑鬱,在心理諮詢師王紅豔看來都是疫情帶來的心理創傷,她覺得這場疫情已經構成群體性災難,如果人們的

應激狀態沒有及時得到干預,就有可能轉化為創傷後應激障礙,在疫情之後,還會大面積爆發。

應激是由危險的或出乎意料的外界情況的變化所引起的一種情緒狀態,是決策心理活動中可能產生的一種心理因素和保護性反應。對疫情事件的想法(看到各種新聞後的焦慮等)、情緒上的改變(煩躁、憂鬱、憤怒、害怕等)、生理上的反應(心跳、呼吸、腸胃分泌等)與行為上的應對(尋求資源、宣洩、逃避等)等,都可以稱之為應激反應。

創傷後應激障礙,即PTSD,是指創傷性事件產生後,個體不能很好地適應,或無法很好地解決相應問題,從而產生的長期性嚴重心理問題。

疫情留下的心理創傷像一根看不見的刺,卻能夠直達心底。國內疫情形式漸漸好轉,但已經受重大心理衝擊的人們,從疫情狀態中康復回來、重建正常生活、再塑健康心態,卻也需要一些努力和時間。

情緒的問題引出心理症狀

2月16日,面對患者和家屬越來越顯著的心理困擾,湖北心協開通了027-81880048專線。

湖北心協心理諮詢師羅麗萍說:“有的諮詢者總是感覺心裡發慌,出現發燒感冒症狀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新冠肺炎,急切想去醫院看病、拍片子,可是聽到自己肺部沒有感染的好消息後還是焦慮不安。”“有的諮詢者去了醫院,又擔心會不會發生交叉感染,還覺得腿腳使不上勁,渾身沒有力氣。” 羅麗萍認為,其實有時候不是真的生病了,只是情緒上的問題,然後把心理的症狀都引出來了。

有多少人心理烙下了創傷,有沒有這樣的數字統計?羅麗萍向《方圓》記者提供了疫情以來兩個多月的心理干預治療數據,有50%的諮詢者需要進行一級心理干預。這類諮詢者比較典型的特徵是春節前參加過一些聚會,去過超市或者是人比較多的地方,當他們得知疫情消息時,會害怕得坐在家裡使勁回憶和誰有過密切接觸,身邊有沒有被確診的朋友。還有一種表現是,在家裡反覆量體溫,一天可以測量幾十次,疑心特別重,而10-15分鐘的心理疏導和干預可以給他們吃一顆定心丸,不至於胡思亂想而加重心理問題。

(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還有40%的諮詢者需要轉入二級心理干預,這一部分求助者本身工作生活壓力就比較大,疫情到來時,焦慮加重,壓力變大,情緒不穩定,30-90分鐘的心理疏導和干預可以讓他們的情緒有所緩解。另外有10%的諮詢者容易受到外部環境影響,出現嚴重的心理創傷甚至有抑鬱的傾向,需要進行三級心理干預,心理諮詢師每週會對他們進行3到5次電話回訪,每次10分鐘左右的時間,進行少時多頻率的治療追蹤。

截至4月6日,湖北心協兩部免費心理諮詢熱線15342296955 /027-81880048已經接收求助電話2438次,累計提供心理援助4115人/次,心理危機干預2438例,其中成功干預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還一直在出現,甚至越到後面越嚴重。

封城後,湖北心協干預了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一直在出現

外部力量幫助撫平傷痛

在羅麗萍看來,面對疫情,有情緒反應是正常的表現,不焦慮的人才不正常。許多諮詢者在電話裡向她哭泣、傾訴,也有失去親人的求助者表達著自己的哀傷。她覺得這些求助者長期處於封閉的環境中,找不到訴說對象,陷進了心理問題的旋渦中,而心理諮詢師可以給他們創造一個空間,傾聽他們的遭遇,接受他們的問題,通過聲音去傳達理解和支持,讓求助者把內心的傷痛釋放出來。

給求助者帶來力量,讓心理創傷得到修復,王紅豔有過這樣的嘗試。一位60歲的老人,老伴1月24日被確診為新冠肺炎住進了重症監護室,作為親密接觸者他需要居家進行隔離,當時孩子也不在身邊,老人心裡很慌,一方面擔心老伴的病情,另一方面擔心自己要是被感染了沒人照顧怎麼辦,生活飲食起居一下子全部亂套了。

第一次心理疏導危機干預電話,王紅豔打了6次老人才接聽,在27分鐘的通話裡,老人不斷重複著自己的焦慮,“我睡不著覺,渾身不舒服,是不是被感染了?120能不能來救我,要是我住院的話,能不能和老伴住在同一家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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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紅豔說:“害怕自己得病的求助者很多,要多向他們傳遞正面的力量。”在心理危機干預和疏導工作中,她堅持給老人發去各種利好消息,她發給老人的短信就有60多條。

持續不斷的陪伴和關心,感動了老人,老人也慢慢開始向王紅豔敞開心扉。有一次老人向她求助說自己睡眠不好怎麼辦?王紅豔找了一些舒緩助眠的音樂發給老人聽,還建議老人睡覺之前把憋在心裡的煩惱寫出來,為了幫助老人轉移不安情緒,學過營養學的王紅豔還教老人如何搭配每日的飲食。一週之後,她打電話給老人進行回訪,老人第一時間就接起了電話,心情很好,正在家裡煲雞湯,還告訴王紅豔,自己每天都吃些什麼,問她這麼吃營養搭配夠不夠。

看到老人情緒有所好轉,王紅豔也小心詢問了老人老伴的情況。“我們每天有一次視頻的機會,老伴還在重症監護室沒有出來,老伴告訴我心情有點沮喪,和她一起住院的病人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了,自己還沒有出去。我便鼓勵她,從重症監護室出來只是時間問題,只不過有的病人先出來了。”

老兩口的對話讓王紅豔很受觸動,她清楚地知道,老人身上其實是扛著雙重壓力的,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可以給老伴進行心理疏導,讓王紅豔看到了心理疏導和干預的效果。後來她收到一條老人發來的消息:“我已經重生了”。

雖然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但是分量卻很重,老人已經從心理陰影裡走出來了。

封城後,湖北心協干預了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一直在出現

諮詢師要有針對性進行心理干預

心理諮詢師李萌參與過汶川地震時的心理救援,她覺得這次疫情與地震、火災等危機事件相比有明顯區別,以前的危機事件是一過性的,是發生在某個瞬間的一次創傷事件,但新冠肺炎疫情對許多人來說,帶來的心理創傷是疊加的,持續的,有潛伏期,有暴發期,而且求助人群不同,求助時期不同,他們內心所承受的痛苦體驗也不一樣。

什麼樣的心理疏導和心理干預方式最合適?“疫情期間我們通常是從穩定求助者的情緒反應來開展心理援助工作的。”李萌說道。有一對正在鬧離婚的夫妻,打電話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自顧自說話,停不下來,男方懷疑女方不要他了,女方覺得男方不體貼,都認為自己給的多,想要的卻得不到。李萌說:“在家關了兩個多月,夫妻每天面對面,膩在一起24小時,磕磕碰碰避無可避,平時能忍一下就忘了的事情,現在忍不了了;以前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卸去的力道,現在全使到了對方身上。夫妻之間最瞭解對方的死穴在哪裡,爭吵時,雙方次次往死穴裡扎針,結果留下滿身的千瘡百孔。”(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李萌耐心聽完雙方的“控訴”後,邀請雙方深呼吸,調整情緒,然後就其中一個細節,請女方用幾分鐘詳細說,邀請男方安靜聽,聽完後,請男方確認女方講了哪些內容,是否事實,自己的感受怎樣;再請男方講述,並邀請女方一起聽,女方想要打斷時,請女方深呼吸,學會聽。

李萌說,這種溝通方式叫做“安全對話”,能夠幫助夫妻穩定情緒,進行安全的溝通而不陷入各執一詞的爭執中。

夫妻關係就像是藏有珍珠的粗糙貝殼,情緒爆發到一定程度就只有堅硬的殼與殼之間的碰撞,一時互相看不到對方的好,待這種情緒緩解後,雙方的殼才有機會敞開,真情流露時,矛盾衝突也會瓦解。

但是對於喪失親人的一部分人來說,心理創傷的修復和重建需要一個過程。羅麗萍接到過社區打來的求助電話,一位小夥子的父母全都感染了新冠病毒,父親治癒後馬上要出院,媽媽卻離世,小夥子怕父親回到家裡觸景傷情,想讓社區工作人員勸說父親到酒店進行隔離,父親死活不同意。

羅麗萍坦言,喪親者的心理會格外脆弱,突如其來的親人離世情緒上會經歷憤怒、震驚、否定、麻木、自責、後悔和內疚、無奈、無力、無助;生理上的睡眠失調,食慾不振等強烈反應。電話先打給小夥子,建立支持性關係,開放性提問評估哀傷者心理狀況,瞭解到小夥子的父母是在去超市置辦年貨時被病毒感染的,事情的發生讓人措不及防。

後來諮詢者與父親打電話溝通,父親想在家裡隔離,他說:他們夫妻感情很深,幾十年沒吵過架,怎麼說沒就沒了呢?他說醫生沒有盡到責任,如果有家人在身邊,她就不會走,自己非常自責和後悔,當他說這個話時,我能同理共情他,但事實不是他想像的樣子,他告訴我自己心臟不好,心跳得很厲害,我只能說,你不要激動,身體要緊,妻子也希望你好。他說,已經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家。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通過電話傾聽他的聲音,陪伴他,此時不需多說,只需同理、共情、支持等技術方法,懂得他的感受,才能安撫哀親者的情緒狀態。(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李萌認為,失親者會經歷五個階段的心理變化。第一個階段會出現難以接受的心理,“不會的,怎麼會死呢?”他們會選擇逃避現實。第二個階段會感到憤怒,為什麼是我感染了病毒,為什麼不是別人;如果當初我多做一點什麼,他可能就不會怎麼樣了,這種想要挽回的心理屬於心理變化的第三個階段。而第四個階段會將心理問題推向抑鬱的邊緣。“我最近就接到了自殺三次沒有成功的求助電話,對方極力想要從現在的狀態中解脫出來,情緒觸發到了頂端。”李萌介紹說。而另一位諮詢者說:“我治好之後會不會返陽,最近又覺得心慌,喘不上氣”,不適感時刻提醒他們得過病,恐懼擔心會一直伴隨他們。如果沒有及時得到心理諮詢師的幫助,負面情緒很快會將他們壓垮。而從第五個階段開始,可以接受的心態逐漸表現出來,經過心理修復之後,情緒可以慢慢調整過來了。

後疫情之傷尚需時間的安撫

心理創傷的修復和重建可以進行到哪一步,對心理諮詢師來說是新的課題,他們正在解決一些問題,也不斷面對著新的問題。

只要找到比較好的方式,有些心理問題還是比較容易化解的。有一個諮詢電話,李萌接起來時對方什麼都沒說,在電話裡直接哭了10分鐘,李萌說,“我在,我聽到你很傷心地在哭,我在這裡陪你,等你想說話的時候再說話”。其實她就是憋在家裡久了情緒不穩定,覺得胸口堵了一團氣,難受得睡不著覺。“我教給她了一個方法,左手拿電話,右手握空心拳,對著胸口錘兩下,給氣一個出口。”

求助者錘了幾下說真的好了。後來李萌又教給她一個新的方法,右手拍左肩,左手拍右肩,像做廣播體操一樣數著頻率。“做這個動作其實是擁抱自己的動作,對自己是一種照顧,也是一種心理療法。”李萌解釋道。(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在李萌看來,心理創傷怎麼去重建和修復,其實每個人都有這個能力,找到一種正確的方式去激活它就可以。這個諮詢電話時長一共13分鐘,前面10分鐘是哭的時間,後面就用了3分鐘解決了問題。“對方哭的時候我一直陪著,她能感覺到我很真誠地在聽,這對她來說是一種高質量的陪伴,有了陪伴才產生了後面的信任感,之後的心理治療才能發揮效果。”李萌說。

武漢已經進入後疫情時代,這座城市正在慢慢甦醒,但是在杜洺君看來,接下來複工帶來的焦慮也會出現,有的諮詢者已經開始向心理諮詢師諮詢上班之後需要乘坐公交、地鐵,在乘坐過程中會不會再次被感染,這種擔憂也是疫情留下的心理創傷,而且是持續性的。如果沒有辦法從心理創傷中走出來,心裡的彈性空間會不斷收縮,自我感控感也會被破壞掉。在羅麗萍看來,有焦慮也很正常,焦慮也是我們生存的本能,有些焦慮也是在保護我們。心理諮詢師可以幫助諮詢者撐開心裡彈性的空間,讓心裡的彈性恢復一點,不過最終還是需要自己的建立起心理免疫力。

王紅豔覺得要想讓每個人都重新站起來,心理創傷得到完全的修復和重建,還需要時間慢慢癒合。時間,也是一劑良藥。

封城後,湖北心協干預了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一直在出現

編輯丨肖玲燕 設計丨劉巖

記者丨劉琦

《方圓》4月上期雜誌

封城後,湖北心協干預了14起自殺風險案例!不過新的問題一直在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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