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人類的想象力一天不泯滅，“妖怪文化”就永遠不會消失。妖怪，就是渺小人類對這個大大世界不知疲倦的神秘想象。在歐美有吸血鬼、狼人、惡龍這樣的妖怪；在中國，《搜神記》《山海經》中的妖怪數不勝數；在日本，妖怪學已經成了文化人類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日本妖怪文化已經風靡全球。
研究妖怪歷史的內容太多了，所以今天，小玉想從一個更感性的角度入手：這些做妖怪的，以及這些妖怪藝術的創作者，他們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快樂？也許搞明白了這個問題，能讓我們更明白“妖怪文化”的魅力。
只羨妖怪不羨仙
我們不妨先從“做個妖怪”的快樂說起。
妖怪的起源，是人類對未知自然世界的一種懼怕與敬畏，把那些自己看不見、摸不著或者控制不了的神秘力量，都當做是作祟的妖怪。其實妖怪文化的演變，逐漸經歷了一個“類人化”的過程，所以也才有了對它們“情緒”的研究，如果都是奇形怪狀的動物，那就不值得用人類的感性體驗去理解它們。
嬰寧
不說西方，中日妖怪名冊上“類人化”的妖怪就有很多名頭響亮：比如中國古典小說中，《聊齋志異》最愛描寫人和鬼怪、妖精斬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嬰寧、小翠、辛十四娘等等都是妖怪界的奇女子；再說《西遊記》，幾個有模有樣西天取經五人組中，有兩個應該都是“妖怪出身”，比如孫悟空一開始是個不折不扣的“歷代馳名第一妖”，經常被天宮中的正統神仙們稱為“妖猴”。沙僧當時在流沙河時吃人無數，還把吃剩下的骷髏穿在一塊玩，對自己的妖怪生涯頗有炫耀之意。說完中國說日本，日本的妖怪男女老少什麼樣的都有，有座敷童子這樣和小孩子打成一片的小妖怪，有冰雪冷豔美麗無情的雪女，還有外表英俊迷人實則兇狠傷害處女的鬼族首領酒吞童子…
雪女
有時候對於“弱小”的人來說，妖怪的存在真是讓人害怕。可實際上，雖然“作惡多端”，可這些妖怪大概快樂的很，因為它們的生活方式，非常的有趣和自在，甚至它們就是自由意志的代表——
看看孫悟空，在花果山稱王的時候一切言行自由，那些手下的小猴子們聽他信他服他，無人管吃喝玩真快活！取經路上，雖然被唐僧百般教育甚至念緊箍咒，但猴子面對要害他師傅的妖怪絕對沒有二話，直接上去一棒子打死。這種能隨心所欲宣洩自己心性的暢快，是為妖的一種自由，是種擺脫一切仁義道德束縛下的快樂。所以我們看《西遊記》，有時反感唐僧的“婦人之仁”，卻對孫悟空身上那種沒有沾染“奴性”的自在心生喜愛。
連環畫泰斗劉繼卣之女劉薔的工筆孫悟空
同樣的，這種無所顧忌的灑脫，在很多女妖怪那裡，就變成了“慾望”的解放。比如聶小倩，作為一個含冤而死的少女，她被脅迫著去害人攝血。不過她並不甘願被邪惡勢力所奴役和控制，努力在尋找機會反抗，最終獲得了自由。而她面對喜歡的男人寧採臣，也是頗為主動的去勾搭，這和那個時代傳統保守的現實中女性大為不同，封建禮教對女性的壓迫、發乎情止乎禮的教條？在女妖怪身上都不存在的。這些女妖怪應該屬於“壞女人”，即使內心委屈受了氣，也不像傳統社會中女性那樣委曲求全、一肚子苦水往心裡灌。懷恨在心，那就對這些讓我生氣的傢伙還以顏色！她們可能是女性主義運動者最早的雛形。
聶小倩
這麼看來，這些處於人類原生狀態、不懂做作和世故的妖怪，反倒自在坦誠的可愛，自然內心也是快樂的。
妖怪藝術家的樂在其中
日本人愛妖怪，愛畫各種妖怪畫、寫各種妖怪故事。在宮澤賢治筆下妖怪能寫進童話，在泉鏡花那裡妖怪組成了幻想文學，在河鍋曉齋那妖怪可以詼諧幽默，在佐伯俊男那裡妖怪成了他現代浮世繪的隱喻。
佐伯俊男的妖怪畫
日本有著清晰而繁榮的妖怪文化藝術傳統，而這些藝術家為何對這個另類題材如此鍾情甚至痴迷？在《日本人的畫像》一書中提到過，這世界上沒有妖怪，所以畫妖怪一點也不難，可是把他們畫活、畫可愛就不容易了。創造現實之物有本可依，所以也就沒有太多個人發揮空間，而創造妖怪形象可以天馬行空，藝術家把自己那些不為世俗所理解的飽滿情緒帶入到妖怪中，這才是一種輕鬆！
月岡芳年《酒吞童子》
因此，浮世繪大師月岡芳年一生特別愛畫詭譎奇特的妖怪和場面，他畫起這些來覺得異常輕鬆快樂。在他的妖怪畫中，經常會出現靜默的嚇人一刻，無中生有是他的常用“梗”。將畫中某處設置出恐怖妖怪嘴臉，在瞬間給觀者造成戲劇欣賞的張力，芳年如果做電影，肯定就是輕鬆拿捏妖怪出沒的“邪典”片大師。無怪芳年表達了這樣一種妖怪畫理念：“生命各有其介質和界限，換“界”會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可以衝破現實肆無忌憚的妖怪畫，成為了藝術家挑戰世俗的武器。
源氏物語中的六條御息所
再來說個女作家筆下的妖怪。《源氏物語》中的“六條御息所”守寡後和源氏搞姐弟戀，簡直是嫉妒的化身，用“生靈”加害源氏移情別戀的女人們。江戶時代把六條當作妖怪，她也成了“病嬌”形象的原型。在故事中這妖怪的妒婦形象被紫式部寫得灑脫痛快，在故事外，紫式部與她的“競品”清少納言也打得歡。兩位女作家之間的羨慕嫉妒恨的化身，不正是“六條御息所”本尊嗎？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出這麼個極致的“妒婦”妖怪，也算是在現實中痛快出了口惡氣吧！
結語
在世界近代化過程中伴隨著破除迷信，動用科學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和它並肩戰鬥的是近代醫學，否定並消滅幻覺、幻聽以及妄想所產生的妖怪。可妖怪藝術就此衰落了嗎？不，它演化成各種妖怪電影、妖怪漫畫，還繼續大受歡迎。這些神秘、怪異、超現實又“真實的可愛”的妖怪，讓人覺得快樂，因此也會一直欲罷不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