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位於甲午故地劉公島上的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院(海軍公所)後院,主要展出了北洋海軍主力戰艦“濟遠”艦打撈出的部分器物及其他物品,其中21釐米口徑克虜伯前雙主炮猶如龐然大物,特別引人注目,炮身長7.35米,每門重達13.5噸,有效射程5千米,最大射程1萬米,是目前國內出水口徑最大的艦炮,被鑑定為國家近現代一級文物,堪稱博物院“鎮院之寶”。

然而,時過境遷,世人對“濟遠”艦前雙主炮歷經波折的打撈及落戶劉公島的過程卻知之甚少,今天還原這段艱辛曲折歷程,以此讓人們更加全面瞭解這艘承載著興衰與榮辱戰艦的傳奇一生……

命運多舛的“濟遠”艦

19世紀中葉,世界海軍發展進入鉅艦大炮時代。鐵甲艦是軍艦發展進入蒸汽時代後的獨特產物。然而,除鐵甲艦外,當時的海軍還有另外一種不容忽視的軍艦——巡洋艦。巡洋艦一路發展而來,由無防護巡洋艦到平甲巡洋艦,再到穹甲巡洋艦,其特點不是在軍艦兩舷敷甲,而是在艦體中層水平方向輔設弧型裝甲,其中央拱起,兩側斜至水線下,像一個龜殼覆蓋住主機艙。而“濟遠”巡洋艦是中國第一艘穹甲巡洋艦,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濟遠”號穹甲巡洋艦


1880年,“濟遠”號與鐵甲艦“定遠”、“鎮遠”同批訂購於德國伏爾鏗船廠,本來是作為“定遠”號的姊妹艦訂購的,後因資金不足,於中途改為裝甲(穹甲)巡洋艦,其造價約合白銀62萬餘兩,艦長71.93米、寬10.36米、吃水5.18米、排水量2300噸,馬力2800匹,航速每小時15節。艦上配備海水淡化設備,主桅杆上有大電燈一盞,亮度可抵二萬支燭光,還裝備魚雷管4具、火炮23門,其中口徑最大、威力最強的就是前雙主炮。其炮身長7.35米,口徑210毫米,有效射程5000米,同級戰艦隻有一艘,代表了當時海軍近代化裝備的先進水平。管帶為副將方伯謙,乘員202人。

1883年12月1日,“濟遠”艦順利下水,並於次年9月7日完成航試,如期交船。只是因為遇到中法戰爭爆發,被迫和“定遠”艦、“鎮遠”艦一起滯留德國。1885年10月31日,“濟遠”艦駛抵天津大沽。

北洋海軍成軍時,“濟遠”艦為北洋海軍主力艦之一,被編為中軍左營,曾隨艦隊出訪過朝鮮、日本、俄羅斯等地,所到之處令當地華人振奮不已。北洋海軍成軍時的軍事實力稱冠亞洲,成軍後的第六年,日本發動了侵略中國的甲午戰爭,此時日本海軍的實力已超過北洋海軍。

在1894年爆發的中日甲午戰爭中,“濟遠”艦作為北洋海軍主力巡洋艦,先後參加了豐島海戰、黃海大戰和威海衛保衛戰,是北洋艦隊中唯一參加豐島海戰及黃海海戰兩場戰事的戰艦。但在黃海大戰中,“濟遠”艦管帶方伯謙臨陣脫逃,在逃跑過程中慌不擇路撞上之前擱淺重傷的“揚威”艦,並導致其沉沒。1894年9月25日凌晨5時,管帶方伯謙被押往旅順黃金山下大船塢西面的刑場被斬首,一代名艦也因方伯謙的臨陣脫逃而揹負著不光彩的聲譽。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濟遠艦管帶方伯謙


由於清政府避戰求和,屈膝投降,致使北洋海軍在甲午戰爭中全軍覆沒。1895年2月17日,“濟遠”艦在劉公島鐵碼頭同“鎮遠”、“平遠”、“廣丙”及“鎮東”等10艦降下大清龍旗,一同被日軍俘獲,編入日本艦隊。日本海軍接收“濟遠”艦後對其飛橋和司令塔進行了現代化改造,並取消雙聯裝主炮炮罩,改用半開放式炮塔,仍保留“濟遠”艦名。該艦參加了1896年橫須賀閱艦式,1898年被列為三等海防艦。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濟遠”艦以日本侵略者的身份參戰,同年11月30日,在旅順外海奉命炮擊203高地時,被沙俄的水雷炸沉,地點在今旅順新港(羊頭窪)西北大約2海里處,“濟遠”艦就以這樣略帶屈辱的方式“回到”祖國,但水葬在海底。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濟遠”艦被日軍俘虜後,日本海軍士兵在操作 “濟遠”艦前210mm雙主炮


如果說中國近代史是中華民族的屈辱和血淚寫成的,那麼“濟遠”艦的經歷就是近代史的一個縮影。甲午戰爭中,它被日軍俘獲,成為清政府妥協投降的犧牲品;日俄戰爭中,它又淪為侵略者的武器,在我們的家園肆虐,最終帶著恥辱沉入海底。

艱辛曲折的打撈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神州大地春潮湧動,各地旅遊業如雨後春筍般競相發展,北洋海軍成軍地的劉公島也開始揭開軍事禁區的神秘面紗,作為景區對外開放,旅遊事業的發展邁入新時代。然而,能否打撈出一艘北洋海軍艦船予以展陳,成為北洋艦隊母港的劉公島最大期盼,但限於經濟實力和打撈技術等因素制約,這個念想可欲不可求。

然而,轉機出現在1985年初,是年1月末,剛剛開放百廢待興的劉公島迎來了一位尊貴的客人,客人決定撥出專款打撈一艘北洋海軍艦船在島上展陳,對劉公島可謂“久旱逢甘霖”。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圖右二為國家旅遊局原局長韓克華


這位尊貴的客人就是時任國家旅遊局局長的韓克華,剛剛出席完1月22日至28日在煙臺召開的首次全國旅遊工作會議後,韓克華局長於29日上午由煙臺來到威海,直接到劉公島考察旅遊資源。

韓克華局長不顧天寒風大惡劣天氣影響,沿途步行仔細查看了麻井子船塢、公所後炮臺、水師學堂、丁汝昌寓所、海軍公所等文物資源。面對這些保存完好、大多尚未開放的北洋海軍遺址和遺蹟,尤其想到甲午戰敗的慘痛恥辱,甲午遺恨的怒火在他的心中燃起,他深情凝重地叮囑威海市負責人,劉公島的確是不可多得的軍事基地,北洋水師的沉艦還在海底,你們快打個報告,國家投點錢,打撈一艘上來,陳列在這裡,作為中日這場戰爭的見證,極有教育和文物價值,以昭示熱愛和平的人永遠不忘這場海戰,讓劉公島成為世界人民追求和平的紀念碑!

韓克華局長返回北京後不久,國家旅遊局就撥付三百萬元,專門用於打撈北洋海軍沉艦。三百萬元,在八十年代國家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往海里扔的確不容易,但大海里撈船如同大海里撈針一般困難重重。首先是大海里找針,從發生過黃海大海戰的丹東大東溝的黃海海域,到旅順口,到威海灣,進行海上掃描,再從海戰史入手,搞清這些海區的打撈史。據史料和海圖沉船志記載,大東溝海域“致遠”艦的沉船點資料確鑿,但近百年來幾經公開與暗地打撈,僅有殘骸,而且水深流急,不具有打撈價值,這樣最初打撈“致遠”艦的想法淪為泡影(2014年8月至10月,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對“致遠”艦打撈,打撈出戰艦殘骸及大量文物——筆者注)。威海灣沉船點較多,但大部分是炸燬後沉沒,並且當時日軍及建國後也多次打撈,也不具有打撈的可能。最後目標慢慢地集中到了旅順口,據海圖記載,“濟遠”艦於1904年11月30日,在距旅順口西岸兩海里處的羊頭窪觸水雷自行炸燬。

巧合的是1982年4月,海軍某部在旅順羊頭窪西北大約兩海里處發現了一艘沉船,並打撈出一門後主炮和一門速射炮,其餘船體安全無恙。這艘沉船經專家論證為北洋海軍“濟遠”艦。各種資料表明,打撈“濟遠”艦為最佳方案,是劉公島尋回“遊子”千載難逢的好機緣!

事不宜遲,威海緊急組織相關部門完成了一份緊急報告,附有海圖、國家權威部門出具的沉船點資料、專家可行性報告、打撈隊伍資質報告以及打撈方案等,厚厚的一大本子,送到了北京韓克華局長的案頭,並向他作了專題彙報,韓克華局長特別強調,打撈“濟遠”艦要持慎之又慎的工作態度,對打撈方案及隊伍要多論證、多審查,不要出現問題。於是,在北京、威海、煙臺、旅順口架起了一條熱線,隨時進行溝通聯繫,威海專門成立了一個特別工作小組,會同有關部門做好相關論證和審查工作,最終確定由江蘇海洋工程公司提供設計,煙臺救撈局救撈工程隊承擔打撈工程。

當時研究的最佳方案是整體打撈。採用浮筒沉箱法,即將充水後的浮筒沉入海底,固定在船舷兩側,再用抽漿機抽除艦體周圍及艙內淤泥,然後排除浮筒內充水,藉助浮筒的浮力,將沉艦整體打撈出水。這是當時專家的一個大膽設計,但令人擔憂的是睡在海底近百年的沉船能否承受住巨大的浮力?只能由實踐去檢驗。

1986年,開始實施第一次打撈。當潛水員下潛到40多米深的海底,立即發現艦體淤埋太深,艙內淤積物硬化,難以排除,而艦體鏽蝕嚴重,結構強度低,整體框架已經倒斜,特別是在打撈起的一塊鋼板上,發現其四分之三的鉚釘都已經脫落,這使得打撈方對於將濟遠號整體打撈的計劃產生了動搖,根本不存在整體打撈的可能。指揮部門當機立斷,改變整體打撈的思路,實行分體打撈的方案。這次打撈儘管撈起了濟遠號主錨、炮彈、桅杆等大量文物,但由於煙撈一號和煙撈五號的噸位太小,軍艦沉沒位置水深流急,所以打撈工作只能半途終止。在時隔一年後的1988年5月21日至7月20日之間,由江蘇海洋工程公司繼續實施對於濟遠號的打撈,當時還用幾乎一天一萬元的價格租借了國內最先進的大型打撈工程船滬撈三號,對濟遠號進行了長時間的打撈作業,打撈出了前雙主炮、舷窗、羅盤、吊艇架、舵機等相應設備及文物。

兩次打撈作業歷時95天,總潛水563人,水下作業時間276小時,打撈文物四類132件組共300多件。

打撈“濟遠”艦,歷經三載,曲折驚人,儘管整體打撈未獲成功,是一大憾事,但很多人為之付出了大量心血。“濟遠”艦有過不幸的遭遇,蒙受過奇恥大辱,今天,它終又重現天日,回到人民的懷抱。

一波三折的迴歸路

兩次打撈“濟遠”艦物品共計300多件,其中體量最大的就是克虜伯前雙主炮。韓克華局長之所以撥付300萬元專款打撈“濟遠”艦,就是想把其打撈物品全部移交給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館,這也是它們最好的歸宿。然而,此時在“濟遠”艦打撈物品,尤其在前雙主炮歸屬問題上卻一波三折,多家展開了曠日持久的“爭奪戰”。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濟遠”艦鐵錨打撈出水瞬間。


兩次打撈“濟遠”艦不僅花光了國家旅遊局300萬經費,還虧欠煙臺煙臺救撈局近200萬元。此時,國家文物局也明確規定,“濟遠”艦海底打撈文物全部入藏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館,但煙臺救撈局因欠款太多,拒絕將前雙主炮移交給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館。

甲午戰爭博物館從1986年8月至1992年7月的六年間,多次去煙臺救撈局查看大炮的安全狀況,並協商解決大炮的收回問題,但因對方要價太高而無果。1990年,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打算給煙臺救撈局30萬元,也想把前雙主炮運往北京。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出水的消息,也傳到了國外。當年的生產商德國克虜伯公司願意以每門300萬美元的高價收購,準備充實到“克虜伯大炮博物館”裡。兩門炮可以賣到600萬美元,不僅能補上虧空,還能大賺一筆,這讓煙臺打撈局很心動。

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館獲知這一信息後,面對這些國內外的競爭者,與威海市文物部門先後5次到煙臺救撈局積極爭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謂苦口婆心,費盡口舌,指出大炮的歸屬,國家文物局有明確規定,要移交劉公島,賣給其它地方是不合乎規定的,賣到國外更是違反《文物保護法》的。並且,劉公島是北洋海軍成軍地,島上建有海軍公所,“濟遠”艦前雙主炮回到劉公島才是最好的選擇和歸宿。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煙臺救撈局被博物館誠心和恆心打動,最終答應把濟遠艦前雙主炮賣給劉公島,最初要價150萬,經反覆協商,最終降至40萬成交。即使是40萬,對於運轉費用全靠幾塊錢門票收入的甲午戰爭博物館而言也不是個小數目,最終他們自籌40萬,終於爭取過來。

煙臺救撈局負責將兩門大炮送到劉公島,可他們又提出給出海送炮的工人3000元補助。博物館同志表示同意,但也提出一個附加條件:把它們從長島海域打撈出水的1門口徑150毫米的艦炮送給博物館。那是1898年生產的小炮,也是當時軍事工業迅速發展的見證者。煙臺救撈局沒有把它當成寶貝,而是當成廢鐵放在了碼頭,由此,博物館又得到了一件有價值的文物,可與“濟遠”艦大炮相對比參照。

就這樣,經過6年的艱辛努力,多輪的“談判”,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歷經坎坷的“濟遠”艦前雙主炮終於要落戶劉公島了。

1992年7月25日,是“濟遠”艦前雙主炮迴歸的日子,也是甲午豐島海戰爆發98週年紀念日。儘管“濟遠”艦前雙主炮到了劉公島鐵碼頭,但這並不意味著真正的迴歸。因為還要把這2門分別重達13.5噸的大炮,運到海軍公所後院。儘管這段路僅有3華里多,但劉公島上道路非常窄、坡度很大、彎多且陡,大型機械根本無法正常使用。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1992年7月25日,甲午豐島海戰爆發98紀念日,“濟遠”艦前雙主炮迴歸到劉公島鐵碼頭。


想來想去,博物館負責人決定借鑑古代搬運巨型石料時所用的土辦法——滾木法,他們稍微改進了一下,稱之為“鋼管枕木滾動法”,就是先在大炮下放上由圓木打成的架子,再在圓木架子下放上數排口徑為200毫米的大鋼管,隨著前面的大卡車牽引著鐵炮下的枕木架前進,大鋼管就需要一根一根從後面換到前面去。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駐島部隊採用“滾木法”將“濟遠”艦前雙主炮一點點運送到海軍公所


這個土法需要多人合作,特別需要默契配合,他們找來駐島部隊前來幫忙,戰士們兩人一組,步調一致地把鋼管送到枕木前,使滾動的鋼管載著枕木上沉重的大炮,一寸一寸向前艱難挪動。期間,因為損壞太嚴重,光圓木架就換了兩次。到了海軍公所後院門口,最後一道難關出現了:門太小,大炮根本進不去。見此情況,只好拆牆,等炮進去後再將圍牆修好。


“濟遠”艦前雙主炮打撈及迴歸始末

1992年9月,剛剛運至海軍公所後院的“濟遠”艦前雙主炮


就這樣,從7月25日一直到9月初,3華里的路程,花了40多天時間,才終於將兩門大炮安置在海軍公所後院。

時至今日,濟遠艦前雙主炮仍是我國目前海底打撈出水噸位最大的艦炮,也是世界僅存的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德國克虜伯大炮。1992年7日25日,距豐島海戰整整98年之後,前雙主炮又回到了它當年起程征戰的劉公島,結束了它一個世紀的風雨磨難。

如今,“濟遠”艦前雙主炮已鏽跡斑斑,早已失去禦敵安邦的作用,但作為文物,它時刻都在向後人訴說著百年前那段悲壯的歷史。它像一座巨鍾,警醒著前來參觀遊覽的遊客:落後必定捱打,腐敗必定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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