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準: 才氣太盛,命運不濟

顧準是中國六七十年代唯一一位像樣的知識分子。

——李慎之


在那“萬馬齊喑究可哀”的年代,顧準一花獨放地創造著思想奇蹟。

——邵燕祥


幸虧有了顧準,才挽回了我們這個民族的思想界在那個可恥年代的集體名譽。

——駱玉明


顧準: 才氣太盛,命運不濟


在一個兄妹十人的大家庭中,無論你怎麼出色,也很難得到家人的特別關愛。顧準在家被稱老五(兄弟排行),父親姓陳,有點文化,懂中醫,後來做棉花生意發了點小財,但很快生意又日漸清淡,總之顧準的家境一直都比較艱難。

事實上,顧準的父親有倆個老婆,她們是姐妹。顧準的母親是妹妹,顧準前面幾個兄弟都是大娘所生,他是這邊的老大,由於母親的家中沒有兄弟,所以自幼隨母姓(這或許是外祖父母答應他老爹娶小姨子做小老婆的條件吧)。

顧準的胞弟陳敏之先生最崇拜他這個五哥,一直到老了還免不了在內心嘀咕:都是一個爹媽生的,智商差距怎這麼大呢?(其實陳敏之先生也很了起)

顧準12歲讀完初中,個子卻像個八、九歲小學生。此時家裡也沒錢再供他繼續唸書,經人介紹,他來到由潘序輪先生創辦的立信會計事物所,當了一名拿一點點薪水,但包吃住的練習生,其實就是打雜,有點類似於外國公司的Office boy.

說到立信會計事物所,就要談一談創始人潘序輪。這傢伙也是個奇才。由於出身豪門,潘序輪年輕時是一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整天花天酒地,尤其喜歡賭博。直到27歲,有一天不知被什麼事情觸動了他的神經,忽然之間幡然悔悟,決定出國留學,沒兩年就拿了個哥倫比亞大學的碩士學位,隨後又跑到哈弗大學,又拿了個經濟學博士。

1927年,回到上海的潘序輪發現大多數中國人開的公司商行等經濟實體,仍然採用老式帳房先生的方式,根本不知現代會計是啥玩藝兒。於是乎,他先是開了一家名叫立信會計事物所,後來乾脆搞了一個會計補習夜校,不用說,夜校打雜的事歸顧準管。做完手上的事,顧準就坐在夜校後面的空位子上,等學生們下課後自己再去打掃教室。就在這等的過程中,百無聊奈的顧準也就聽起課來,他既沒有教材,又不好意思做筆記,全憑記憶聽完了所有的課。

顧準: 才氣太盛,命運不濟


有一次,同學們針對一個“難題”,下了課還在教室裡爭論,大家誰也說服不了誰,顧準在一邊正等著他們回去,自己好打掃教室,可這些人越爭越起勁,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跡象,顧準忍不住插上一句,說這麼這麼一弄,不就解決了嗎?學生們不等他說完,紛紛訓斥道:“一邊去,小赤佬!”——恰好此時潘序輪從門口經過,他聽到顧準的講解,大為驚奇,不僅完全正確,而且比教材更簡捷清晰,於是把顧準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詳細地問了顧準一些會計方面的學問,竟然發現,他這個博士都沒有什麼可以再教顧準的了。

而且,潘序輪發現,顧準對會計學的表述,比他更到位。於是決定,讓顧準擔任夜校的會計教師。第二天顧準走上講臺,學生們一看是這個打掃衛生的小孩子,於是破口大罵,硬是把顧準趕了下來。潘序輪沒辦法,只好讓顧準先跟著自己,每個月還多給了顧準幾十塊大洋。這樣差不多過了一年左右,顧準終於慢慢被學生接受。

1934年,顧準寫出並出版了國內第一部銀行會計專著,那年他19歲。後來還陸續出版了諸如《中華政府會計制度》、《所得稅原理與實務》等五、六本會計專著,成為國內最有權威的會計專家之一,這些成就都在他21歲之前。

潘序輪是一個自視極高的人,但他對顧準的評價是:“弟才十倍於我”。

此時的顧準,不僅是立信會計學校夜校部的主任,同時還在之江、滬江等幾所大學做兼職教授,每月收入高達300大洋。當時上海一個黃包車的月包車價是2塊大洋。

但他並不滿足於此, 18歲時,顧準開始接受馬克思主義。20歲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除了本職工作,顧準大多數時間都忙於革命事業。對此,潘序輪是知道的,他本打算將來把學校全部交給顧準,看到顧準如此熱衷革命,雖不公開支持,但也在多方面給以幫助。他減少顧準的日常事務,充分給顧準工作的自由。

1940年,顧準離開上海,參加了新四軍。他先後在蘇南、蘇北、延安等地工作和學習,直到1949年上海解放,才同陳毅一起回來,期間擔任上海財政局兼稅務局局長。

1952年,三反五反,顧準由於和領導產生意見分歧,被撤消黨內外一切職務。1953年,可能是領導的良心發現,顧準被調到北京,任中央建設工程部財政司司長。

1956年,顧準調入中科院經濟研究所任研究員兼資源綜合考察委員會副主任。1957年被劃為右派,下放到河南信陽勞動改造,差點餓死。1962年摘帽後重返經濟研究所,1965年,顧準第二次被戴上右派帽子,再次下放到河南。1972年顧準回到北京,整天泡在圖書館,1974年12月3日,顧準因病死於北京反帝醫院(協和醫院),享年59歲。

顧準死前,極想和自己5個孩子見上一面,為此不惜簽下承認錯誤的文件——此前有關方面答應,只要簽字,不僅可以摘帽,還能恢復工作,補發工資,但他堅決不籤,後來人家說,簽了字你的孩子們就會來看你,顧準簽了,但孩子們一個都沒來,不僅沒來,最小的那個孩子,一位高中生,還寫來一封“斷絕書”,不承認有他這樣的父親。後來這個孩子,成了北京市恢復高考後的第一位理科狀元,現居美國,與國內斷絕一切來往。而顧準的一位女兒,據說是一位堅定的茅粉。

顧準的正式學歷是二年制初中。他十幾歲寫會計專著時,需要外文參考資料時,多由潘序輪幫忙,所以有幾本書二人共同署名。後來顧準覺得不方便,所以就自學起英語來,很快就達到可以獨立翻譯熊彼得經濟學專著的水平。顧準讀《資本論》,先是看譯作,後來看英文本,對中譯本某些章節,覺得譯得不好,就乾脆自己重譯一遍。


顧準: 才氣太盛,命運不濟


從1934參加革命到1974年去世,顧準用了四十年的時間,追尋他的革命理想,這期間無論政治上遭遇怎樣的磨難,他都是從馬列著作當中去尋找答案。直到去世前的二年,即1972年,他忽然對古希臘的歷史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他在寫給陳敏之的信中透露,他計劃用10年的時間——也就是他今後的生涯,去弄清這個問題。

那麼,他在希臘文明中究竟找到了什麼?沒人能完全知道。因為他留下的只是一篇未完成的手稿《希臘城邦制度——讀希臘史筆記》。

很多時候,一個嚴肅學者越到晚期,寫作便越謹慎。當他認為可以成熟某個觀點時,會整理儘量全面的材料去佐證,而往往一個新的材料又會引出一種新的觀點,於是又放下舊的一切。就像馬克思晚年,他寫下上千萬字的讀書筆記,一個字都不發表。就連費勁心思的《資本論》,也是寫了一半就擱置一邊,不再繼續下去。不像二十幾歲的時候,一本《共產黨宣言》,伏案就寫完草稿,寫完之後就讓恩格斯去抄寫和潤色,回頭看一遍,簽下名就OK。

顧準的思考和寫作,有點像晚年的馬克思,沒有絲毫的功利目的。在沒有找到滿意的答案之前,他不會輕易地下結論,但他的方向一直沒有變,——從希臘文明中去發現,那裡一定會有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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