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的蒙古鐵騎橫掃整個歐亞大陸，給當時還是莫斯科公國的俄國人，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此後的幾百年裡，即使金帳汗國分崩離析，俄國人也無意東顧。但是，最終俄羅斯的版圖不是南下印度洋而是東出遠東，這其中的原因很多，但阿姆河的改道或多或少起到了一些作用。
油畫《19世紀英俄帝國爭霸戰》（來自Yandex圖片）
遠征軍帶回的秘密
彼得一世時期，巨大的戰爭消耗使這位沙皇想起了“遍地黃金”的希瓦汗國。於是，派親王亞歷山大·別科維奇率領一支4000人的遠征軍東探中亞。在經歷了數月的漫長行軍和極大損耗後，所剩無多的遠征軍最終抵達了希瓦汗國的首府。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早已安排好的陰謀：遠征軍大部被射殺，其餘被當作奴隸販賣，只有個別人僥倖逃出生天。
但是，這次遠征並非一無所獲。沙皇得到了並驗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阿姆河最早並非流入鹹海，而是流入裡海。
油畫：《彼得一世的遠征軍》（來自Yandex圖片）
阿姆河流向之迷
筆者最早看到這個消息，是在英國人彼得·霍普柯克所著《大博弈：英俄帝國爭霸戰》一書裡。但是作者並沒有說明阿姆河是如何流入裡海的，也沒有註明出處。
2017年1月31日，韃靼斯坦共和國首任總統謝米耶夫（Минтимер Шаймиев）80週歲生日前夕，俄羅斯總統普京贈給謝米耶夫一份壽禮：17世紀荷蘭著名製圖師威廉·布勞（Willem Blau）繪製的古代韃靼利亞地圖。[1]
普京贈送給謝米耶夫的地圖
這份古代韃靼利亞地圖，包括了整個歐亞大陸的大部分。筆者有幸於三年之後，找到了這張地圖的高清版本。經過比對發現，在這張繪製於17世紀上半葉的地圖上，阿姆河的確流入裡海而非鹹海。
17世紀威廉·布勞繪製的歐亞大陸地圖
阿姆河在不同的歷史文明中有不同的稱呼。拉丁語中是Ōxus，古漢語中稱烏滸水、媯水，圖中使用的是Oxus這個詞。[2]
由於威廉·布勞本人並沒有實地到訪過裡海地區，所以他在繪製地圖時主要聽取了別人的描述、借鑑了前人的作品，因此這張地圖並不準確，比如布哈拉、阿姆河的位置都存在偏差。但是，阿姆河直接流入裡海這個事實，卻得到了印證。實際上，該地圖出版的時候（1640年左右），阿姆河已經完成改道，流入了鹹海而非裡海。
阿姆河流入裡海（本文作者標註）
2020年2月20日，費爾干納新聞網刊登了一篇關於烏茲別克斯坦聖地米茲達赫坎（Mizdakhkan）的文章，描述了阿姆河曾經流入裡海的事實。[3]
阿姆河（Amu Darya）並不總是流入鹹海，有時它會改變方向。在遠古時代，這條著名的河流沿著烏斯秋爾特高原的南崖，流入卡拉庫姆沙漠的薩雷卡梅什湖流域，然後穿過烏茲伯窪地，流入裡海。
改道前後的阿姆河流向（本文作者標註）
為進一步求證，筆者使用地圖軟件進行了觀察。烏茲伯河早已乾涸，但將地圖拉近時，會發現古老的河床依然清晰可見，從薩雷卡梅什湖支流經烏茲伯河注入裡海的這一段尤其清晰。
已經乾涸的烏茲伯河河床（本文作者標註）
阿姆河在地緣政治博弈中的作用
據稱，從中世紀開始，阿姆河曾數次改道。最近的一次發生在1573年，從流入裡海改道至流入鹹海。而這一次改道，對之後幾個世紀的地緣政治格局產生了重要影響，尤其對19世紀英俄帝國“大博弈”影響深遠。
1573年，一位哥薩克首領帶領人數不多的一支隊伍，選擇希瓦可汗帶兵外出的日子，越過阿穆爾河攻入希瓦城，搶掠了可汗的一名愛妃。汗妃同時愛上了哥薩克首領，勸他趁可汗未歸儘早逃出希瓦，但是哥薩克首領貪戀溫柔鄉，錯過了出逃時間，被可汗帶兵剿滅了。此事引起了希瓦汗國的重視，為安全起見，他們堵塞了阿姆河通往裡海的入口，阿姆河從此改道流入鹹海。[4]
阻斷阿姆河流入裡海，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希瓦汗國的安全。阿姆河改道之後的兩個多世紀裡，來自沙俄的軍官和探險隊伍，絕大多數折損在了裡海東岸至希瓦汗國之間寬約五百英里的茫茫沙漠中。這可能也是沙俄一直沒有大規模發兵攻打希瓦、布哈拉汗國的一個重要原因。
油畫《希瓦之戰》（來源：Yandex圖片）
到了19世紀英俄帝國“大博弈”時期，中亞再次成為英俄關注的焦點：沙俄試圖通過中亞南下，奪取英國東印度公司控制下的印度；而大英帝國不斷派人從印度北上刺探中亞，防範沙俄南下。於是，希瓦和布哈拉便成了英俄爭奪的重點，“大博弈”理論的提出者亞瑟·康諾利就是在布哈拉被下令絞殺的。
在英俄爭奪最激烈的時期，沙俄軍隊想借道中亞南下印度，但面臨的難題之一就是重型裝備的運輸問題。這時候，阿姆河的流向就顯得尤為重要。俄國軍官制定的方案，幾乎與英國軍官的猜測一致：重新打通裡海與阿姆河航道，通過水路將重型裝備從裡海東岸沿阿姆河運送至興都庫什山北側（昆都士附近），之後繞過興都庫什山脈，通過開伯爾山口南下進入印度。但是，這一方案未能實施。
借道中亞的南下路線（本文作者標註）
有一種說法是，由於經年淤泥擁堵，負責將阿姆河引入裡海的施工隊伍未能完成任務。筆者追蹤有關烏茲伯河的記載，也側面證實了這一點。2013年，一位名叫巴維爾·鮑利索夫（Pavel Borisov）的作者寫了一篇文章《消失的河流》，其中描述稱烏茲伯河只是一條季節河。在水流較大的季節，阿姆河水位會上升到一定程度，引發薩雷卡梅什湖倒灌，形成的水流會沿烏茲伯河進入裡海；而阿姆河水位下降時，烏茲伯河則處於乾涸狀態[5]。如果這一說法屬實，那麼隨著阿姆河水位逐年下降，這一方案的流產就在情理之中。
另一種說法是，由於沙俄上層當時選擇了看似容易的另外一條路，即借道波斯，通過陸路經赫拉特進入印度。從當時大的地緣政治環境來看，這一說法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每當沙俄說服波斯沙哈準備借道的時候，總是被英國及時破壞。後來雙方的博弈從波斯一直延續到阿富汗（當時阿富汗尚未獨立建國），但沙俄的軍隊卻始終未能進入印度。
日漸乾涸的鹹海（來源：Yandex圖片）
阿姆河改道對19世紀地緣政治格局的影響
雖然歷史不容假設，但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阿姆河當初沒有改道，沙俄軍隊早早從裡海東岸沿烏茲伯河東進攻佔希瓦，或者直接南下印度，那麼英俄大博弈會不會是另外一番光景？是否可以說，阿姆河的改道，遲滯了沙俄東進中亞的腳步，同時也阻礙了南下與大英帝國決戰的步伐，在一定程度上將沙俄擴張版圖的方向引向了遠東？
霍普柯克在《大博弈：英俄帝國爭霸戰》一書中還提到了一個傳聞：彼得大帝臨終時，曾留下秘密遺言，要求繼任者去完成他的歷史使命——統治全世界，而佔領印度和君士坦丁堡是實現這一目的關鍵一步。
如果這個說法有一點點可信，那麼南下似乎比東出更符合俄羅斯的利益，包括後來蘇聯出兵阿富汗也就很好解釋。從這個意義上講，阿姆河的改道對19世紀以及後來地緣政治格局的影響，則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參考資料】：
[1]：https://realnoevremya.ru/articles/54787-putin-podaril-shamievu-kartu-drevney-tartarii
[2]：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98%BF%E5%A7%86%E6%B2%B3
[3]：https://fergana.ru/photos/115328/
[4]：https://gingertea.ru/uzboy/
[5]：http://forum.autoua.net/showflat.php?Number=8312309
[6]：彼得·霍普柯克《大博弈：英俄帝國爭霸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