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和姥姥相依為命。
白天我上班，姥姥就一個人在家待著，然後給我做頓飯。
我們倆一人一個屋，晚上我玩電腦，她看京劇。或者我們倆躺在她那屋的床上，談天說地。
後來姥姥歲數大了，幾個姨也都陸續退休了，就商量著開始排班過來陪姥姥住，有值白班的，有值夜班的，有連班的，還有隨機的。
於是，我和姥姥的生活裡又多了姨們和我媽。
彷彿小時候的我和當時的姥姥
某年大年三十，正趕上我三姨“值班”。因為知道我三姨愛吃零食，所以我下班就買回來好多好吃的，擺了一桌子。
因為我們家的團圓飯每年都是大年初二吃，所以那晚，我和姥姥、三姨面面相覷，商量著晚上吃什麼。
姥姥的牙都掉光了，大魚大肉肯定吃不動，也就沒什麼期待，她就說無所謂吧，吃點兒剩的就得了。
我三姨看看我，說買了一大桌子零食，飯咱就從簡吧。
我也是吃起零食就沒完沒了的主兒，當即表示沒意見。
於是，那個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們仨的年夜飯是：剩米飯泡開水+肉沫炒雪裡紅。
然後就開始邊看春晚邊吃零食。
第二天上班（我那會兒在便利店上班，不放假）時，和同事大姐聊起年夜飯，她瞪大了眼睛，死活不相信我們家就吃這個。
我倒是覺得還好吧，反正橫菜什麼的，大年初二才吃呢。
但因為同事大姐的質疑和嫌棄，這個年夜飯讓我記憶比較深刻。但更讓我難忘的是後來的某個春節。
那年大年三十，二姨一家四口過來住，娛樂項目是陪姥姥打麻將，打得天昏地暗。期間歡聲笑語不斷。
我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人，在這個日子口兒，更感到悲涼、傷心、難過，甚至想自我了斷。
我悄悄離開家，卻又無處可去。
大街上沒什麼人，車也很少，空氣冷冽。我漫無目的地瞎逛，想著離家不遠有個網吧，希望不要關門。
走到那兒發現，不但沒關門，還有半個屋子的人在上網。
我忙交錢落座。
大家基本都是回不了老家的，紛紛發起視頻給家人拜年。
只有我一個人像個怪胎，孤獨地坐在角落裡，沒什麼可乾的，也什麼都不想幹。
年夜飯我沒吃，買了碗泡麵，泡完了卻沒有胃口。
戴上耳機胡亂玩了會兒遊戲，突然就哭了。
我不知道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比我幸福，有時想就連街上的流浪狗都有人喜歡，可我為什麼這麼多餘。
我登錄了QQ，表弟看到我上線，問我在幹嘛。我說我在網吧，他就跟他媽（也就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四姨）說了。然後四姨就打來電話，讓我去她家過年。
我婉拒了。在幸福團圓的人家裡過年，我會感覺自己更孤獨。
後來我就騙他們說我馬上就要回家了，然後匆忙下線。
我想，還是回家吧，哪怕看會兒書呢，也比把時間耗在這裡強，反正早晚也得回家。
於是我磨磨蹭蹭往家走，走到樓下，看到姥姥屋開著燈，想象著二姨一家把姥姥哄得樂淘淘的熱鬧場面，瞬間淚奔。
還是不想回家。我低著頭，踩著樹坑裡的土，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回去吧，即使有種外人的感覺，至少家裡暖和，關上門不去聽人家的幸福與繁華就得了。
還是再待會兒吧，也許人家不希望被打斷，也不想看見滿臉不高興的我呢。
看著整棟樓萬家燈火的溫馨場面，我哭了一陣又一陣。
最終，我在樓下望天望到快十點，才慢慢上樓，輕手輕腳開門，進屋。
我跟二姨他們打了聲招呼，他們忙得沒空抬頭，隨口應著。
姥姥說了句：“吃飯了嗎？我們剛才把剩飯熱著吃了。”
我回答一聲，就回屋了。
關上門，也阻隔不了他們的歡聲笑語。
我拿起看了一半的推理小說，一眼都看不進去。
我打開電腦上QQ，隨便找了個在線的人聊了起來，問他怎麼不看晚會、怎麼不陪家人。
他說他沒有那麼清閒，他在加班呢。
我想，他的工作一定不差吧，跟我這一個月八百多塊工資的loser比，應該高上不知幾個檔次了吧。
悲從中來。我把他當成樹洞，傾訴我對生活的不滿。
他一直聽一直聽，直到我發洩完了他才說：知道我為什麼不回家過年嗎？知道我為什麼主動提出留下來加班嗎？因為我父母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奶奶把我帶大的，後來她病了，我沒錢給她治，眼睜睜看著她在家裡嚥氣的。那個時候我就發誓，我一定要掙很多錢，至少不會在家人生病時毫無尊嚴地跟醫生說：我們沒錢，不治了。
他說完這些，頭像就灰了。
我想，也許他也去哭了吧。
不知在大年三十的時候哭，會不會接下來的一年都走黴運呢？算了，不管了，反正我已經夠慘了。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沒有愛情，沒有健康，再失去，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那個夜裡，我是哭著入睡的。
我記得很清楚。我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來。
但是，在很多年後的今天，當我熬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人生的低谷，我發現值得我珍惜的還有很多；我好好活著的理由也很充分。
我很感激那段時光的艱辛，因為觸底反彈後我才發現，我其實並不是那麼差，我的生活也比很多人要幸福。
如今，姥姥已經離開我多年，想起姥姥，我變得勇敢，無懼未來。
將來會怎樣，誰知道呢？我會承載著姥姥的愛，好好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