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羽作别之后,梅溪桥独自走在拥挤的街道上。他不时与迎面而来的男女老少四目相对、眼神交锋,从那些擦肩而过的生命过客眼睛里,他看到了不同的人性、人性的不同。有些人的眼神坚毅有力,看了让人钦佩不已;有些人的眼神温柔和气,看了让人颇为舒服;有些人的眼神凶狠邪恶,看了让人有点害怕。梅溪桥接着想到了许许多多动物的眼睛,看似毫无区别,但是他确信,动物和人类是一样的,既然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那么同样也是动物们的心灵之窗。看不出变化和区别,是因为对动物的研究还不够专业。他再次回想起那只兔子。虽然月色下没法看清兔子的眼睛,但从它那孤傲的身姿来看,它的眼神定然是寒光一片。
他拿出手机,翻找着电话本,找到了“袁老师”的号码。想摁却没摁。这几天,他一直想给自己的博士生导师袁鹤轩打电话。要说这个世界上谁对动物最有研究、最有发言权,袁鹤轩绝对当仁不让。袁老师从二十多岁,就已经在动物学领域里著述颇丰、成果等身。三十年过去了,这座高峰尚无人翻越。从自己的噩梦开始,他就想跟袁鹤轩联系一下,虽然不是周公解梦,但梦中的种种奇怪现象一直让他惦念着。后来,宠物们的消失,巨型兔子的现身,醉汉莫名其妙被撞死,跟自己老师打电话的意念越发强烈。如果还有谁能对这些做出最为科学合理的解释,唯有老师!
袁鹤轩是动物学家,尤其擅长动物进化变异、物种形成等方面的研究。多年来,他一直醉心于人类进化史的研究,兼收并蓄全部人类本身研究的成果,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他发现,不管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还是新旧灾变论者,抑或间断平衡论者,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有理论缺口,一些地方难以自圆其说。所以,理论界始终争论不断。袁鹤轩没有掺和到各种争论中,而是提出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人类何时成为地球的主宰,又靠什么主宰地球;第二个是,人类何时被取代,被谁取代,如何取代。他认为,与其在理论上争论不休,不如来点实际的,从具体问题入手,如果能解开谜团,就能解释好多人类未知未解的秘密。
当年,梅溪桥博士毕业的时候,老师真心挽留过,让他跟着自己搞科研。但是,梅溪桥左思右想,最后婉拒老师的好意。他明白,自己在老师的科研领域里,恐怕永远会活在老师的阴影里。老师用将近四十年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真正解开自己提出来的问题,别人恐怕更难了。与其把青春浪费在没有明天的事情上,不如快意生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梅溪桥盯着手机,犹豫不决。最后,为了搞清楚许多事情的本来面目和来龙去脉,他还是拨通了老师的电话。“嘟嘟”声响起来,四五声之后,袁鹤轩那边接通了。
“喂,溪桥?”袁鹤轩声音浑厚有力,但流露出非常慈祥的感觉。
“嗯,是我,袁老师。您,还好吧最近?”梅溪桥已经半年多没有向老师问好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时常反思自己当初的选择,不是因为高低贵贱,而是感觉愧对老师。每当想到老师数十年如一日地埋头于科研,枯燥乏味、废寝忘食等词语都不能形容老师的辛苦,自己就惭愧难当。不想吃苦,不想把大好青春浪费在几乎看不到成果的科研道路上,是自己逃避责任的重要借口。所以,每当听到老师亲切的声音,他都在钦佩老师为人和自惭形秽的双重情感的挤压下难受得要命。
“还好了。半年没见,您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三天两头地待在研究室里不出来?”
“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累了的时候,还出来走走转转,现在几乎不出来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的研究快有成果了。”袁鹤轩的声音,有点激动得变了形。梅溪桥非常惊讶。能让一个一直站在业界顶端的人都激动到声音失控的科研成果,究竟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突破。
“袁老师,您指的是哪一块?”梅溪桥对于袁鹤轩的科研工作本是十分清楚,但半年过去了,差不多忘干净了。更何况,袁鹤轩的科研领域和方向本来就是非常宽广,会不会有了新的研究课题,谁能知道呢。
“还记得以前我研究的课题吗?”
梅溪桥就怕袁鹤轩问这样的问题。就像两个不算熟悉的朋友,每次见面都会担心说不准对方的姓名,担心把姓李的说成姓刘的,把姓张的说成姓赵的。自己整天忙活宠物店的琐碎事,一有空就是恶补电影电视剧,哪有心思惦记老师的科研课题呢。
“袁老师,你的研究课题又多又宽广,高深难测,不知道是哪一个?”梅溪桥挖空心思,极速回忆着袁鹤轩以前告诉过他的许多课题,但都被他一一否定。愣了四五秒钟,感觉不能再沉默了,只好用反问句来避免自己的尴尬。
“人类依靠什么主宰地球!”
梅溪桥虽然知道袁鹤轩的每个科研成果都足以颠覆整个动物学界,他的科研也绝非普通专家能够想得到干得出,但是,当听到袁鹤轩的研究课题时,梅溪桥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和陌生。这也算重要的科研成果?!他连连问了自己三遍,感觉老师的成果有种不值一提的味道,甚至对某些眼高手低的人来说,甚至不屑一顾。
梅溪桥随声附和着,不能让老师听出自己的失望来。但是袁鹤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转而呵呵地笑起来。
“溪桥,别小看老师的这个科研成果。关键时刻,可是能拯救人类未来的。”
“没有,袁老师,刚才遇到一个熟人,跟他打招呼呢。老师您的科研始终都是动物学界最尖端的,只要是您认可的,一定是最重要的。再说了,您研究了多少年了。如果不重要,怎么会把一生的宝贵时光都牺牲在这几个课题上呢。”
“行啦行啦。吹捧自己的老师,有意思吗?作为人类发展历史中的一部分,老师的作用是越来越小了,最辉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历史,终究属于未来的孩子们。等你有空了,就来找我,我们好好聊聊。”
“好嘞。等我忙完最近几天的事情,一定去拜访您。改天我再给您打电话。好的,袁老师,拜拜。”
梅溪桥挂断电话后,一股莫名的惆怅袭来。与袁鹤轩朝夕相处了七年,从硕士到博士,一直都在他的培养下慢慢成长。当时老师对自己是寄予厚望的。但是,当时自己在学校里待了十多年,的的确确不想再待下去了,对大千世界的向往,对自己美好人生的描绘,特别是袁老师穷经皓首的一生让他胆颤,才在思来想去之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袁鹤轩虽然多次挽留,都没有说服自己。
没走两步,梅溪桥突然“哎”了一声,摇晃着脑袋,一副自责的样子。刚才给袁鹤轩打电话,主要是想告诉老师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怪事,希望老师能给予自己帮助。谁知道聊来聊去,竟然把正事给忘记了。梅溪桥摸了摸兜里的手机,想着再打电话过去,最终还是放弃了。看到袁老师专注于自己的科研工作,再打搅他于心不忍。再说,刚才已经和老师约定好了,抽空就去看他。这些奇怪的问题,就当和他见面时的谈资吧。毕竟,半年没见了,有些生分,找点共同话题,不至于相对无言。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梅溪桥正在满脑子想事情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正冲他这边撞来。等回过神、看到其他人惊慌失措、作鸟兽散的时候,为时已晚。“咣当”一声,他被那辆轿车撞得凌空飞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