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2003年的非典,那些的變與不變

準確地說,時間是2002年12月5日。

黃杏,在深圳一家酒店打工的廚師,感到發熱、畏冷,隨即去了醫院就醫,輾轉多家醫院,病情不見好轉,2002年12月17日送往廣州軍區總醫院,這就是“非典”的開端,中國人開始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日子。

回顧2003年的非典,那些的變與不變

患者逃跑

2003年3月1日,凌晨1點,27歲山西籍女子持續高燒、呼吸困難,山西省人民醫院呼吸科主任魏東光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並親自將其護送到解放軍總醫院。同時,非典也正式進入北京。

至此,SARS潘多拉魔盒正式打開。

SARS來勢兇猛

2003年2月9日,廣州市非典感染人數突破100例,死亡率居高不下,而此時的北京還對此一臉茫然。不久,佑安醫院,解放軍總醫院,北京市人民醫院多家醫院同時出現大量發熱的患者,並且他們都有著相同的病徵。3月27日,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宣佈北京為“非典疫區”,其中北京人民醫院確診SARS患者120人,本院職工高達83人,車水馬龍的北京城大街此時已經空空如也。

回顧2003年的非典,那些的變與不變

非典時期長安街


隨後,疫情開始蔓延全國,吉林確診首例SARS,接著就是遼寧,河北......


回顧2003年的非典,那些的變與不變

河南省洛寧縣羅嶺鄉韓溝村封村

小湯山抗非記

2003年4月22日,在北京防治非典工作聯席會議上,中國疾控中心專家建議徵用療養院以解決床位不足問題,小湯山療養院進入考慮範圍並請示國務院。23日,國務院正式批覆,國家緊急徵用昌平區小湯山附近40公頃土地,由北京住總、北京城建、北京建工、中建一局等北京六大建築集團公司,合力搶建小湯山“非典”定點醫院,從命令下達到醫院竣工,一共只花了7天7夜。

回顧2003年的非典,那些的變與不變

北京小湯山醫院

“這裡是不是死亡集中營,我們是不是要當做試驗?”第一批進來的40歲女患者不願意下車,牆上的攝像頭和站崗的武警使她害怕。

恐慌的情緒就像這病毒需要慢慢地退去。


回顧2003年的非典,那些的變與不變

北京小湯山醫院

小湯山醫院從4月30日晚收治第一名SARS患者,到6月20日最後的18名患者出院,這座醫院一共使用了50天。

小湯山醫院在建成後的兩個月內,收治了全國七分之一的SARS患者,大大緩解了北京已經繃到極限的診療壓力,集中隔離治療也大大減少了病毒的傳播。因此,小湯山醫院一度被認為是2003年國內非典疫情由嚴峻走向緩和的轉折點。

17年過去了,小湯山醫院已於2010年拆除,但它給我們的啟示卻歷久彌新:災難面前,無論是廟堂之上,還是市井之下,每個人都需要出色地完成自己的那份工作,才能創造出奇蹟

而現在,小湯山模式的延續,交給了2020年武漢。

而受武漢的新型冠狀病毒的影響,位於北京城的小湯山近日將會被重新啟用。

比恐慌更可怕的是輕慢

這部分內容摘選自柴靜的《看見》。

我父母在山西,不知道我去病房的事情,我媽學校停課,正在鄰居家打麻將,一看見片子,手停了。鄰居說我媽哭了。但她沒跟我說。她不是那種碰到事多愁善感的人,就問了我一句:“你接下去做什麼?”

接下去,我要去人民醫院,因為心裡一直沒放下那個叫“天井”的地方。四月二十二號,我在那裡看到病人從頭到尾蓋著白布推出來。兩天之後,我們的車又經過那裡。這個有八十五年曆史的三級甲等醫院剛剛宣佈整體隔離。

黃色的隔離線之後,有三個護士,坐在空空蕩蕩的臺階上。她們手裡拿著藍色護士帽,長長的頭髮剛洗過,在下午的太陽底下曬著。相互也不說話,就是坐著,偶爾用手梳一下搭在胸前的頭髮。

車在醫院門口停了十分鐘,小鵬遠遠地拿DV對著她們。

人類與非典最大也最艱苦的一場遭遇戰就發生在這裡。從四月五號開始,陸續有二百二十二人感染,包括九十三位醫護人員,有將近一半的科室被汙染。門診大樓北側的急診科是當時疫情最重的地方,天井就在這裡。我不明白這家醫院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感染,但我知道應該跟上次拍轉運的那二十九個人有關係,我得知道這是為什麼。沒人要我做這個節目,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來,能不能播。但我不管那麼多,心裡就剩了一個念頭,我必須知道。

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什麼是陳虻說的“慾望”。

採訪中,急診科主任朱繼紅告訴我,當時這二十九個病人都是非典病人,世界衛生組織檢查的時候,他們曾被裝在救護車上在北京城裡轉。

九年後,再看二〇〇三年對他的採訪,那時候我還不能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說話語速那麼慢,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現在我理解了,那是沉痛。

我用了很長時間說服他接受採訪。我說:“你不用作什麼判斷和結論,只要描述你看到、聽到、感覺到的,就可以了。”

在電話裡,他沉默了一下說:“回憶太痛苦了。”

“是,”我說,“但痛苦也是一種清洗,是對犧牲的人的告慰。”

朱繼紅帶我走進急診室門廊,他俯下身,打開鏈子鎖,推開門,在右手牆上按一下,燈管怔一下,亮了。慘白的光,大概普通教室那麼大的空間,藍色的輸液椅套上全是印的白字:四月十七日,週四;四月十七日,週四……

每個床上都是拱起的凌亂的被褥,有些從床上扯到地上,椅子翻倒在地,四腳朝天,那是逃命的撤退。

這就是我之前聽說的天井。四周樓群間的一塊空地,一個樓與樓之間的天井,加個蓋,就成了個完全封閉的空間,成了輸液室,發熱的病人都集中到這裡來輸液。二十七張床幾乎完全挨在一起,中間只有一隻拳頭的距離。白天也完全靠燈光,沒有通風,沒有窗,只有一箇中央空調的排氣口,這個排氣口把病菌傳到各處。

病歷胡亂地堆在桌上,像小山一樣,已經發黃髮脆。我猶豫了一秒鐘。朱繼紅幾乎是悽然地一笑,說:“我來吧。”病例被翻開,上面寫的都是“肺炎”。他指給我看牆上的黑板,上面寫了二十二個人的名字,其中十九個後面都用白粉筆寫著:肺炎、肺炎、肺炎……

“實際上都是SARS。”他說。

病人不知道。

“那些不知情的因為別的病來打點滴的人呢?”

“沒有辦法,都在這兒漚著。”

如果我坐在演播室裡,我會問他“你們怎麼能這樣不負責任”,但站在那裡,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木然柔順的絕望,讓我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捏著,吸不上氣來--他和他的同事也漚在裡面。人民醫院有九十三名醫護人員感染非典,急診科六十二人中二十四人感染,兩位醫生殉職。

我想起轉運當天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只穿著普通的藍色外科手術服。當我在胸科醫院戰戰兢兢地穿著全套隔離服進病房,回到急救中心要消毒四十分鐘,身邊的人緊張得橡膠手套裡全溼了的時候,這些醫生護士,在天井裡守著二十幾位病人,連最基本的隔離服都沒有。我問他那幾天是什麼狀態,他說:“我很多天沒有照過鏡子,後來發現,鬍子全白了。”

朱繼紅帶我去看留觀室改成的SARS病房,我只看到幾間普通的病房,遲疑地問他:“你們的清潔區、汙染區呢?”他指了指地上:“只能在這兒畫一根線。”我不能相信,問了一句:“那你們怎麼區分清潔區和汙染區?”朱繼紅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舉起手,在胸口指了一下:“在這兒。”

我問:“你們靠什麼防護?”

他面無表情,說:“我們靠精神防護。”

我原以為天井關閉之後他們就安全了,但是急診科的門診未獲停診批准,只能繼續開著,病人還在陸續地來,沒有條件接診和隔離的醫院還在繼續開放,發燒門診看了八千三百六十三個病人,一直到四月二十二日我們來拍攝時,病人才開始轉運到有隔離條件的醫院。當時病人連輸液的地方都沒有了,只能在空地上輸。

他帶著我去看,所有的椅子還在,輸液瓶掛在樹杈上,或者開車過來,掛在車的後視鏡上,椅子不夠了還有小板凳。一個衛生系統的官員在這裡感染,回家又把妻子兒子感染了,想盡辦法要住院,只能找到一個床位,夫婦倆讓兒子住了進去。兩口子發燒得渾身透溼,站不住,只能顫抖著坐在小板凳上輸液。再後來連板凳都坐不住了。孩子痊癒的時候,父母已經去世。

一張張椅子依然擺在那裡,原樣,從四月到五月底,誰也沒動過,藍色的油漆在太陽底下已曬得褪色,快變成了綠的,面對大門口敞開放著,像一群啞口無言的人。

牆那邊一街之隔,就是衛生部。

九年之後,人們還會說“這是進非典病房的記者”,我常覺羞慚。從頭到腳蓋著白布的病人從我身邊推過的時候,還有媒體的信息是“市民可以不用戴口罩上街”。

我看到了一些東西,但只不過隱約地感到怪異,僅此而已,僅此而已。我覺得自己只是大系統裡的一粒小螺絲,一切自會正常運轉,我只是瞥到了一點點異樣,但我沒有接到指令,這不是我節目的任務,我覺得轉過頭很快就會忘記。

然後我就忘掉了。

我做的節目播出後,有同行說:“你們在製造恐慌。”

當時我身邊坐著時任《財經》雜誌主編的胡舒立,她說:“比恐慌更可怕的是輕慢。”

這是二〇〇三年,春夏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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