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說起“大院”的生活經歷,現今的“80後”、“90後”(“00後”自然完全忽略)們基本是一點都沒有的。他們一出生就進入了“公寓時代”,進出除了上樓就是下樓,如果不經心,住了幾年同單元的人都認不全,更何談小區。

大院是“50後”、“60後”和部分“70後”們的獨有記憶。有些苦,有些平淡,但溫馨。夜深人靜時偶然憶起,很耐嚼,有滋味兒。

我生在河北承德。這是一個小城市,都趕不上一線城市的一個區,不過它有一個世界現存最大的皇家園林——避暑山莊,後來靠這個揚了名立了萬兒。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我家所住的大院位於市中心,它承載了我的整個少年時代,一段無法無天、無拘無束、奔放自由的多彩時光。

我是在上初中的時候從在市區另一端的姥姥家回到自己家的。當時我家也才搬到這個大院不久,那會兒正是“文化大革命”的初始階段,院子裡有一座古建築的木樓,被父親單位臨時當作單身宿舍,住進了一夥未婚的工人,每天風風火火的“造反”,搞得院子裡不安寧。

當時的承德市只有一家官方媒體,我父親是報社的元老,1947年參加革命就在這裡。他“混”進來的時候才14歲,家裡有一張照片,他和幾個比他大點兒的人穿著非常不合身的解放軍軍裝,還斜挎著一支盒子炮。我認為那槍明顯是借來的 “道具”,就那麼大點兒小屁孩誰敢拿槍讓他整天耍吧啊。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我們住的這個大院就是我爸單位的家屬院,那會兒在承德市有名兒,提“報社家屬院”沒人不知道。

這個大院可不像社會上一般的大院,破頭爛斥的,住的人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什麼都有,好多跟“貧民窟”一個路數。我們第一是純,絕大部分住戶都是編輯記者,總編輯、副總編輯、社長的家都在這個大院裡。中間住進來過一批年輕的“造反派”,後來還搬走了。

第二是房子夠氣派,雕樑畫棟曲徑迴廊,一水兒的古建。這麼說吧,避暑山莊房子啥樣它啥樣兒。

說起古建,承德是最不缺古建的城市。大清國一祖一孫兩任皇帝每年都過來上班,帶著全套的國家機關,哪個王公大臣沒家沒產業,不說別的,城市不大光廟就100多座。

我們這個院子最早的主人是清末民初北京的一個張姓商人。這位出身貧寒,據說挖木碗起家,人稱“木碗張”。後來發達了,家財萬貫,就在承德建了兩所三進三出的“別院”,一所自己用,一所給兒子(跟我們大院挨著)。我們的這處院子就是他自己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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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剛從姥姥家回來時,一下子就被這院子的氣勢震住了,太不一樣了!

它由三個貫通相連的院子組成(就是所謂的“三進三出”)。

第一進院子是嚇唬人的,房子不算太多,但非常寬闊,進大門一個大影壁,顯示這家很牛逼。

第二進最大,四圍都是房子,中間的空地(甚至可以叫廣場)足有數百平米,可以並排修三個籃球場,我還真沒看過北京哪個四合院有這氣勢。院子北側有一座木樓,估計就是常說的“繡樓”,專住女眷。

最後的院子也最小,也就中間院子的1/3大,到了後來,住戶私搭亂蓋都快整成迷宮了。

中間的院子裡原來有幾顆大槐樹。槐樹的形狀特別奇特,像一個巨大的蘑菇,據說名字叫“倒栽槐”,是珍貴品種。這幾棵樹後來都被移走了,換避暑山莊生活去了,說承德市就這幾顆,我們這院子不配。

現在想啊,當年的人(特別是領導者)真是一點保護意識也沒有,這麼完整的民居古建築就這麼讓人瞎住,後來還毫不憐惜的給拆了,建了一個俗氣透頂的小區。

我去過兩次湖南的著名古城鳳凰,城裡有一所“楊家祠堂”,全部面積不及我們大院的一小半,進去一次20塊錢,遊客還呼呼攘攘絡繹不絕。真可惜我們這個“張家大院”了(要知道跟我們院子挨著的還有他家另一個大院呢)。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後來時間不長我們大院的氣勢就沒了。一是搬進的住戶越來越雜,搶佔地盤使空地越來越小,有一段甚至還開起荒紛紛種上了莊稼。最重要的是報社拆了第一進院子蓋了一座小辦公樓,完了,“三進”變成了“兩進”,大門都扒了這氣勢還有個球啊。

我記得當我家在“文革”末期搬出這座院子的時候,就已經沒什麼樣兒了。

雖然是古建,但多年來無任何修繕,不描紅不畫綠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各家都在自家的房子外面加蓋“臨時建築”,廚房、儲藏室甚至正式住房,公用面積被不斷蠶食。特別是第三進院子,本來就小,曲裡拐彎最後只剩了走路的份兒。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不過這所大院卻是孩子們的天堂。

整個院子住戶約二十五六家,大大小小的孩子也六七十人,和我年齡相仿的就得有二三十個。那會兒的孩子放學回來先幹家裡的活兒,譬如我的任務就是打水、劈柴火,然後就是出去野,不到晚上10點不回家。

我們這個大院佔了“地利”之便,市區最中心地段,翻過院牆就是比較有名的一共五條衚衕,中間插著個半截的衚衕,穿過去就是市區最熱鬧的那條大街。

本身我們院子就不小,再加上週圍這“五省通衢”之地勢,對熊孩子來說簡直如魚得水,可馳騁縱橫。那會兒的父母可不像現在似的,恨不得把孩子拴在褲腰帶上,全是放養,沒人找。當時的孩子也皮實,我一次翻牆未逞掉下來把小腿上紮了一個洞,血汪汪的。回家我媽看了看,拿出一包“消炎粉”,往傷處一摁紗布一包,齊活,第二天照樣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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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學5年級的時候,院子裡有個比我們大四五歲的大孩子,他爸是報社的總編輯,“一把手”。他畫兒畫得特別好,在他的影響下,院子裡的好多孩子都假模假式地學畫畫,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附庸風雅容易,堅持下來就是另一碼事了。後來大部分人都放棄了,只有很少的一兩個當作了愛好,我就一直喜歡了10年。當時是完全的自學,也沒有目的性,如果放在現在,可能就走這條路了。

後來那個大哥哥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年就考入了美術學院,畢業後在一家出版社,再後來聽說出國了,去了加拿大。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還有一陣子,院子裡的孩子突然迷上了吹笛子。適齡少年幾乎人手一笛,雖然吹得荒腔走板,但架不住一個個人模狗樣兒。不知道咋回事兒的外人冷不丁進來興許得一愣:這是什麼傳承?......

其實大家選擇了笛子的原因非常簡單——便宜。在所有的樂器中,估計竹笛不敢說是最便宜的,也得是之一。我們開始玩兒的那種更不值錢,連貼笛膜的孔都沒有,美其名曰“軍笛”,大街上有個攤位打著捆兒賣,5毛錢一根兒。在一根竹子上捅幾個窟窿眼兒,音質如何用腳都能想得出來。

把笛子學出來比畫畫一點都不容易,不下一番苦功不會有進展的。跟畫畫一樣,大院裡的“笛子熱”過了一段就退潮了,但是我,居然堅持了下來。

畢竟只是一個愛好,而且它動靜兒忒大,時間長了就漸漸放下了。笛子不吹了,但它卻給我增加了一個技能——識譜,這個“技能包”的價值已經超過了這件事情本身,一輩子都讓我受益匪淺。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我在這個階段受益最大的其實是讀書,可以說也決定了我後來的人生走向。

同院的一個好友,他父母都是報社的編輯,當年有一部叫《青松嶺》的曾經風靡一時的電影,他老爸就是編劇。讀書人嘛家裡自然有書,但那個年代是絕不敢外露的。那些書都放在兩個大紙箱子裡,我們倆每次都像做賊一樣,看好排列順序後一次拿一本,待我看完後再悄悄的放回。

我就是這樣接觸“四大名著”的,當時我12歲。這些書籍就像打開了我的一扇窗,使一個少年能在那個動亂的年代裡開始放飛遐想。

我還有一個好友也是我的同學,他老爸老媽也是報社的編輯,我爸的同事。他們家也有很多書,卻都是外國名著。他父母都是非常隨性的人,並不怎麼管我們。在他家我看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安娜.卡列尼娜》、《紅與黑》......這些書對一個孩子而言其實是有些艱澀的,但我就像一個落水者抓住一根木頭一樣,一旦抓住就不想放開......

這段大院生活打下了我人生的第二次知識積累(第一次是童年),有意無意間為後面的路指出了一個方向。我以後成為記者,寫作為生,很難說與其沒有關係。

讀書,後來成了我生活中須臾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如水、如陽光、如空氣,直到現在。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我高中畢業後家裡就搬家了,離開了這個大院。後來的市區改造,這一片兒全拆了,成了現在的一個小區。

當年古色古香的建築,如今亂亂哄哄的街區。站在大院的原址,能看到不遠處復建的一座所謂“肅順府”的屋脊。一時覺得很是有些荒唐: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人生中沒有段“老院子”經歷,你都不敢說“滄桑”

承德的歷史並不長,因為有了避暑山莊才有了這個城市;但承德的底蘊卻不薄,除了山莊,雄偉壯觀的皇家寺廟群也世界聞名。想當年,王公貴族的府邸處處皆是,現在都找不到了,只留下“督統府”、“肅順府”、“佟王府”等一個個勾起回憶的地名。

本是寶貴的遺產被不屑一顧的丟掉,這丟掉的不是幾處院落、幾座廟宇,是一個城市的味道,是它之所以獨特的內涵。如果在承德曾視若平常的這些“老東西”都能得以留存,這個城市是不是更耐人咀嚼?

丟掉容易,拾回來,就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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